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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談|魏姣:在有限的篇幅中,創造出無限的可能性

創 作 談

創作談|魏姣:在有限的篇幅中,創造出無限的可能性

魏姣,80後,中國人民大學文學碩士,就職于文化和旅遊部,在《作品》《芳草》《大家》《青年文學》《小說選刊》《佛山文藝》等雜志發表各類文學作品百餘萬字,已出版長篇小說《空港手記》《愛情看上去很偶然》《二十四小時約會》《山貓之謎》等。

魏姣《27号直播間》-創作談

27 号 直 播 間

魏姣

有人說,在北京擁有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子很幸福。事實上,有房住不了也是一種悲哀。我那些拖家帶口的哥們兒,孩子在哪兒上學,他們就得在哪兒租房。學區房租金不菲,全家甯可蝸居,也不能折騰孩子。而我這單身漢也折騰不起,房子在東五環的百裡灣,上班在西南角,單程奔波一個半小時。我受夠了在地鐵上昏昏欲睡的日子,索性在公司旁邊租下一套小較高價的電梯大廈。

沒想到,自己的房子砸手裡了。三年前買房的時候,中介還追着問我要不要出租,說這套七十平方米的大開間适合單身和小家庭,月租六千元起。可現在降價都無人問津了。我在朋友圈和租房網發消息,在樓道和電梯口貼廣告,還得跟清潔工打遊擊。早上睜眼就發愁,房貸每月七千元,較高價的電梯大廈租金四千元,月工資稅後還沒過萬元呢。

搬家以後,我才知道租房對生活品質影響有多大。小較高價的電梯大廈廉價的裝修很快現出原形。看似清雅的桌面四處打卷兒,貼皮地闆的裂縫藏污納垢。窗戶漏風,衣櫃門歪。抽油煙機不吃煙,隻産油。馬桶動靜挺大,吸力甚微。我不敢往裡面扔廁紙,它還是隔三岔五“水漫金山”。

我樓上的住戶習慣大清早剁肉餡兒,吵得我腦漿要迸出來。多次溝通未果,我隻得在鄰居提刀之前逃到樓下晨練,跑完五公裡離上班還有個把小時,繼續深蹲撸鐵吊單杠。雖然我知道,即使胸肌加厚三尺,我也脫不了單。

父母花去大半生積蓄,又跟親戚東拼西湊,才給我交齊首付買了房子,為的是給相親增加個籌碼。而見過的幾個女孩,還沒等我亮出籌碼就沒影了。我承認我對她們不夠殷勤,可内心缺乏一股原動力。就像枝頭上的果子,看着挺好,卻不敢摘。也許無能者最好的自我保護,就是消解欲望、維持現狀。

我工作日住小較高價的電梯大廈,周末回到百裡灣小區享受甯靜,就像在度假。我的房子是父母按照婚房标準裝修的,家具也是精挑細選的。落地飄窗那兩扇窗簾就花了一千多元,牛油果底色點綴淡雅的花朵,絲絨立體垂感,影院級遮光效果。拉上它入睡,就像躺在英國的莊園裡。

這天我跟哥們兒約了飯,提了瓶汾酒走出小區。結果他臨時爽約,送閨女去教育訓練班了。我折傳回來,路過物業辦公室,靈機一動踱進去。寬敞的屋裡隻有物業經理一人在值班,見了我,把雙腳從椅子上放下來。我跟他寒暄了幾句,吐槽租房的苦惱。他歎道,您在百裡灣住這麼久還不清楚嗎?這算個文化圈,藝術傳媒公司流動性大,小網紅的日子也不好過。

我把酒遞給他,說初次拜訪,不成敬意。他連忙起身推辭。我放在桌上便走,他樂呵呵地把我送出門。

沒過幾天,物業經理給我打來電話,說傍晚有人來看房。

來者是個黃發小夥,戴着亮晶晶的鍊子,還打了耳洞。他在屋子裡轉了一圈,邊拍照邊低頭發資訊,然後畢恭畢敬地哈着腰,叫我一聲大哥,問月租多少。我聽着挺舒坦。在公司位卑權輕,我一直都被稱為小于。現在總算揚眉吐氣,可以擺點譜。

我開價五千五百元,他可憐巴巴地說五百元頂他一個月夥食了。

五千元正是我的心理底價。我豪爽拍闆,拿出自拟的租房合同。

他握着筆猶豫了片刻,說其實是他的朋友要租房,委托他來辦理。

我說:“委托書呢?”

他掏出朋友的身份證影印件交給我,說她獨居,委托書明天補上。

照片上是個秀氣的女孩,名叫許笳,二十七歲,湖北人。

我讓他轉告許笳,這是新房,絕對不許打隔斷不許合租,我會不定期抽查。黃發小夥雞啄米似的點頭。

其實我有點心虛。這時候他要是反悔,我該傻眼了。租金押一付三,我倆加微信掃個碼,兩萬元瞬間到賬。當房東的感覺真好。

我把房子打掃一番,清理了所有櫃子和抽屜,猶豫要不要把高檔窗簾換下來。想到租客也許就是被這窗簾營造的溫馨氣氛所打動,幹脆留給她吧。

大約過了兩個月,我正在開會,百裡灣物業經理來電話了:“您家開發廊啦?一個女人抱隻狗招搖過市,身邊圍着紅黃藍綠四大金剛!”

他誇張的語氣和我豐富的想象力一碰撞,我心愛的小屋已然危機四伏。

物業經理囑咐道:“您留個心,别出亂子。”

回到會場,項目主管的臉色很難看。我們公司給客戶做了個宣傳片,我負責視訊剪輯。之前客戶還略有歉意地說今年經費縮減,希望繼續得到我們的支援,共渡難關。轉眼他又居高臨下地批評樣片缺乏震撼力。客戶每指出一個問題,主管就接了聖旨般囑咐我,小于,記着。這就叫作壓力傳導。所有含糊的訓示、武斷的否定、吹毛求疵的要求最終都彙成錐子,紮在我頭上。好多次,我幻想自己合上筆記本電腦,指着客戶的鼻子說,你們那點格局和物料,就是請好萊塢大師也剪不出好效果!

忍氣吞聲加完班,我去百裡灣突襲檢查。起先我輕輕敲門,無人理會,但裡面傳出笑聲。我重捶了幾下。開門的是跟我簽約的黃發小夥。我有點不悅,什麼替朋友租房,同居還遮遮掩掩?

他把食指放在唇上,蹲身從鞋架給我拿了雙一次性拖鞋,仿佛我這不速之客妨礙了人家的正事。

路過洗手間我忍不住往裡瞅了一眼,玻璃架擺着花花綠綠的小瓶子,一個桃紅色瓷杯,一支電動牙刷。馬桶還算潔淨,水箱上放了包衛生巾。

穿過門廳,我的大開間一目了然。書桌挪到了正中央,三男一女圍坐在電腦前,五顔六色的腦袋像蘑菇。黃發小夥戴上耳機,抄起沙發上的吉他加入了他們。中間穿粉T恤的女孩應該是租戶許笳,對着麥克風嗲聲說:“寶寶們真的想聽嗎?哇哦,讓我感覺到你們的心跳!”

綠頭發男孩吹起口琴,黃發小夥閉着眼睛彈奏吉他。在撩撥的旋律中,紅發男孩哼哼唧唧地唱起歌來,一邊跟藍發男孩眉來眼去。原來他們在直播。與印象中濃妝豔抹、搔首弄姿的主播不同,許笳素面朝天,蓬松的烏發在腦後绾了個結。

她轉頭沖我一笑,妩媚感超越了初次見面的禮節,但比刻意挑逗要純真俏皮。我有點蒙,來不及回應,她又轉向螢幕了。

他們唱完了聊,聊完了唱。許笳随意抛出話題,比如最近淘了什麼樣的衣服,做甜點失敗的經曆,回憶人生尴尬時刻,憧憬去哪兒旅行……三個男人插科打诨。我無所事事地旁觀,其間還幫他們收了一份外賣。

有個軟物蹭了蹭我的腿,我低頭一看,起了身雞皮疙瘩。不是物業經理提到的狗,而是一隻黑不溜秋的無毛貓,皮膚皺巴巴的。它悄無聲息地走近許笳,撓撓她的拖鞋,輕巧地跳上她的膝蓋。

許笳把貓抱起來,給它戴上一頂彩虹針織帽子,揮着它的爪子跟大家沒完沒了地拜拜。

我想,螢幕前的觀衆不會睡着嗎?聽了這麼久閑扯,還關心一隻貓的裝扮?唯一的解釋是,他們迷戀許笳,她說什麼他們都覺得好玩,做什麼都覺得可愛。

直播結束,綠發男孩站起來伸個懶腰。紅發男孩和藍發男孩脫開緊扣的十指,顯出一臉疲憊和淡漠,顯然剛才的暧昧是一場迎合粉絲的僞裝。黃發小夥打開外賣餐盒,招呼我一起撸串。我抱肘而立:“你們唱歌忒吵,對門是一對老夫婦,隔壁的孩子在讀中學。要是鄰居投訴,我立即收回房子。”

許笳給我一串羊腰子:“房東哥哥,遵命!”

“我們哥幾個是樂隊的,每周在這兒播一次節目,以後盡量清唱。”黃發小夥躬身遞給我一張紙殼CD,“請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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