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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雕塑大師的“公園夢”

作者:紅星新聞

大年初七清晨的成都西郊雍家渡,樹蔭伴着細雨,微寒中透着朦胧春意。

穿過金牛區西華街道青杠社群二組,一路朝府河邊走去,舊巷子裡,一道朱紅色的鐵門虛掩着。鐵門斑駁,似乎隔着數不清的歲月與道不盡的故事。門邊的牌匾點破了故事的核心——成都朱成石刻藝術博物館。

一位雕塑大師的“公園夢”

朱成石刻藝術博物館

府河邊、綠樹影、紅漆門;朱成、博物館、石刻……幾個關鍵詞擺到一起,隐隐已經勾勒出了故事的輪廓。

老成都人大多都聽過朱成的名字。在藝術家與文人的圈子裡,朱成是被稱作“大師”的存在。城市的廣場裡、公園中、街巷内,地标般的公共藝術雕塑,許多是出自朱成之手。但他卻說,自己有生之年最重要的一件公共藝術作品,是這座博物館。

整整30年前,朱成來到成都西郊,租下這片5畝大小的空地做雕刻創作。漸漸地,對民間石刻的珍視與對巴蜀曆史文化的情懷喧賓奪了主,朱成的這片私人空間,大部分用來承載他數十年來收藏陳列的曆朝曆代巴蜀民間石刻,成了一座私人博物館。

一位雕塑大師的“公園夢”

朱成收藏的石刻

曾經,朱成在有限的空間裡一味地做加法。藏品加上朱成本人創作的作品,達到萬件有餘。卻想不出若幹年後,這些無價之寶,要何去何從。

如今,大師朱成76歲了。他在“公園城市”的啟發中,找到了堅定的答案——讓這些獨屬于巴蜀的藝術,豐富公園城市的内涵。

他有兩個心願。一是在有生之年,将博物館無償向公衆開放。另一個,是希望自己百年之後,将這有生之年的心血,獻給社會,獻給這座“公園”。

這裡,藏着一部巴蜀先民的創意史

走進博物館的大門,頭戴禮帽的老者正在小院裡緩緩踱步。

下雨天,他把十來個“館”挨個檢查了一遍,生怕哪裡沾了水。像個管理者,像個守門人,更像個隐士,這人正是朱成,這座博物館的館長。他在這裡收藏,在這裡創作,也在這裡居住和生活。

一位雕塑大師的“公園夢”

朱成

許多來過朱成石刻藝術博物館的人,評價這裡“是最不像博物館的博物館,也是最像博物館的博物館”。

說不像,是因為整座院落沒有一處很像樣的建築。簡單的棚屋,樸素的屋舍,把這5畝空間占得滿滿當當。每個屋子裡都陳列着數百件藏品,石碑、瓦當、漢磚、佛像……沒有櫥窗與展櫃,它們挨得緊緊的,密集得沒有縫隙。

說像,是因為很難再尋到這樣的機會,與如此豐富的文物、藝術品“面面相觑”。你與它毫厘之距,看得清每一寸工匠與時光刻畫的紋理。

“簡陋,卻厚重”,是句很貼切的形容。

館裡的藏品,主要是石刻。漢、唐、宋、明、清,曆朝曆代的巴蜀民間石刻,共計近萬件。通常,專門對民間石刻進行收藏的機構并不多。最初,朱成覺得這些來自巴蜀民間的藝術品對自己的雕塑創作有所啟發,開始有意收藏。漸漸地,收藏反而成了更癡迷的事。

一位雕塑大師的“公園夢”

“公辦的博物館收藏的官窯藏品更多,民間的石刻很多都散落在各處,找不到集中收藏和研究的機構。”朱成說,尤其是巴蜀民間出土的石刻,常常是被收藏機構忽略的。但其中蘊含的巴蜀民俗文化,卻是豐富多彩的。

走在其中一間密密麻麻碼放着明清石刻闆的“陳列館”中,朱成指着一組石刻告訴記者:“這是一支樂隊”。

這組石闆齊齊整整,大小相同,都是一米左右高的長方形。中間刻着宋朝裝束的樂師,抱着樂器吹拉彈唱。它們來自宋代。

緊挨着的石刻,雕的是戲台子上的一幕,人物戲曲扮相,刻畫得栩栩如生,看得出人物表演中的喜與怒。

“這些民間出土的石刻,刻畫着巴蜀人獨特而鮮明的性格。”朱成說,巴蜀先國樂觀、熱情、有創造力,傳承至今仍是如此。這些來自民間的文物,将蜀人骨子裡的特性刻畫得淋漓盡緻。

“也隻有來自民間的創作,才能把巴蜀文化演繹得如此多元、生動。”朱成守了這些藏品幾十年,他現在已将研究巴蜀民俗文化作為己任。他說,民間的創作沒有模闆,無論對于神佛還是圖騰,許多隻能靠想象。也正是以,這些跨越時光的石刻,刻下的,是一部巴蜀民間的創意史。

萬件寶貝化整為零,名叫“有生之年”

有些人就是如此,迷上了一件事之後,便用一生來堅持。

事實上,這位目前中國最大的石刻收藏家,他更加為人所知的身份,是一個國寶級的雕塑家。他的成名作之一《千鈞一箭》,被國際奧委會國際奧林匹克博物館永久收藏;他的城市公共藝術作品德陽石刻藝術牆,被稱作“當代藝術奇觀”。更加為成都人所熟悉的,是寬窄巷子遊客一定會留影的曆史文化牆。老成都、老照片,結合浮雕立體藝術,古貌新迹,那正是出自朱成的手筆。

一位雕塑大師的“公園夢”

朱成的雕刻作品

但如今這座簡陋的博物館,顯然寄托着朱成更大的創作理想。

來到西郊此地30年了,朱成說,博物館不是建出來的,是生長出來的。并且,它仍一直在生長。

“你眼前的這些陳列藏品的屋子,是這幾十年來,一間一間陸續修起來的。”朱成指着進門正對的3層簡樸屋舍告訴記者,最開始,這裡隻有這一幢小房子,作為自己的居所和工作室。随着從各地收來的藏品逐年增加,新的棚屋被搭建起來,成了新的陳列館。直到前幾年,這五畝地上,再也沒了建立屋舍的空間。

一位雕塑大師的“公園夢”

30年來,朱成的創作也在這裡發生。他的畫作、雕刻乃至手稿也都收藏于此。每一個陳列館中,朱成都将自己的作品與藏品有機結合,看似樸實擁擠的陳列,其實有着朱成精心策劃的布展秩序。沒有一處陳列是随意擺放。

2001年,四川省文物管理局批複同意成立朱成(私人)石刻藝術博物館。

朱成說,博物館的最高境界,是曆史與藝術并存。他在向此靠攏。

正因如此,他更願将萬餘件藏品與作品,化整為零,視作一整件藝術品。名字,就叫做“有生之年”。

“這些逐漸生長出來的屋舍,生長出來的作品,甚至于30年時光刻下的生長年輪,其實都是作品的一部分。”朱成覺得,這是自己有生之年最重要的作品。他與時光,都參與了雕刻。

而為了這件“作品”,這些年來,他投入了不下千萬元。

陳列館要維護,藏品要妥善保管,博物館零收益的情況下,朱成拿自己做雕塑的收入“養”這件名叫“有生之年”的作品。但他顯然是甘之如饴的。

“有生之年”的心願

從博物館設立至今,朱成迎來送往,也有數萬人來此參觀過。他們來自省内外、國内外,大多是感興趣的人慕名而來。

來者無不驚歎于博物館藏品的豐富,以及館内的“簡陋美學”。不過,博物館至今未能全面面向公衆開放,因為“環境實在是達不到對社會開放的條件”。

這也是朱成的一塊“心病”。他很期待能有面向社會開放展示這些文藝瑰寶的一天,“這些巴蜀民間的文物,來自巴蜀子弟的先人的創作”。他很希望,成都人,四川人,各地來客,都來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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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成收藏的巴蜀民間生活用品

其實朱成近些年,已經沒再收集藏品了。館裡已經裝不下了,也已經沒有能力擴大收藏規模。朱成也已經76歲了,如今這些藏品,是他沉甸甸的責任。

他圍繞這些藏品而做巴蜀文化研究,圍繞這些藏品而做自己的當代創作,他也開始為這些心血,籌劃最終的歸宿。

其實數年之前,上海就曾有機構找到過朱成,許他一片更大的空間,希望把朱成的博物館,整個搬到上海去。外地也有地産商接洽過朱成,想把朱成博物館連同朱成本人一起“打包”引過去,讓朱成“開價”。

“那怎麼行呢”,帶着禮帽的老人體體面面,語氣溫和卻擲地有聲:“這都是巴蜀文物,根在這、魂在這,離了巴蜀,再好的場館,也不對了”。至于那個被要求一起“打包”帶走的自己,就更離不開這裡了。

朱成說,朱成的“成”,不是成功的“成”,而是成都的“成”。“我的父親是地理學家”,老人笑了笑,說自己還有兄弟,分别取名四川的“川”,和“成都平原”的“平”。

“老成都”朱成,已經為成都大大小小的公園、街景貢獻了無數地标風景。寬窄巷子有他的作品;耍都的标志性紅色雕塑,是他的作品;成都烈士陵園中,也有他的雕塑作品……但他認為他為成都做的最大貢獻,就是這座“博物館”。

在院落閣樓上的工作室,淩亂的手稿與工作台邊,有一台蒙了塵的跑步機。朱成以前經常用來鍛煉。不過他現在不怎麼用了,他現在每周堅持去健身房,堅持規律飲食。他要把身體保重好,“不然,怎能完成我的‘有生之年’!”

一位雕塑大師的“公園夢”

朱成的工作空間

對于“有生之年”,朱成最大的心願,是開放,以及延續。

“公園城市”給了朱成啟發。

目前,成都正加快建設踐行新發展理念的公園城市示範區。而在朱成看來,獨特的文化,與曆史的傳承,正是“公園城市”裡最不可忽視的“魂”。而比起自己創作的許多公共藝術作品,這座博物館,才是“公園城市”中更有意義的存在。是以,他稱這是自己最重要的公共藝術作品。他希望讓這件作品,在公園城市中,完成開放共享與延續文化傳承的使命。

這些日子裡,朱成一直在構思這個建議。

府河邊綠意融融,流水潺潺,兩岸景觀若進一步提升,他認為,可以打造一座開放式的公園。朱成石刻藝術博物館就位于其中,成為公園的一部分。自己的畢生所學所創所藏,經過全面營造整理後,将全部無償開放。待自己百年之後,傾囊相贈,唯願文化延續,代代相傳。

他甚至希望,這裡若能成為巴蜀雕塑藝術家們的聚集地,為巴蜀雕塑藝術家們提供一隅優秀作品的陳列之所,那就再好不過了。

“雕塑不比畫作,雕塑作品是需要陳列空間的。”他微微歎氣,成都雕塑藝術人才輩出,但是藝術家們的作品放置于何處,是個難題。若是公園能将功能進一步提升,還可以打造成為雕塑家們的“大學營”,那麼更加豐富優秀的藝術創作,無疑将在公園城市中誕生。

“我也還會繼續創作”,朱成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還能創作個20年,現在還是巅峰期呢!”

公園城市,要共建,也要共享。朱成想,若有朝一日,人們漫步河岸,在開敞的公園中駐足朱成博物館,那自己,也就圓夢了。

紅星新聞首席記者 王垚 攝影/視訊 呂國應

編輯 譚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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