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1949年上半年,正在北平華北人民革命大學上學的周恩壽,在跟哥哥周恩來通信的過程中,提到自己的大女兒周秉德國小畢業在即的事情。
周恩來當即表示,讓周秉德來北平讀書,知道周恩壽住在宿舍,帶孩子不友善,便主動提出,讓周秉德住到自己這裡。
于是,6月的一天,12歲的周秉德踏上了從天津開往北平的列車.......

圖丨周秉德和周恩來
“你自己的媽媽怎麼想”
來到中南海後,是一個名叫成元功的衛士長接待她。當時周恩來正在開會,成元功便領着周秉德在中南海四處轉了轉。
周秉德自己玩了一會兒,周恩來風塵仆仆地趕來了,看見周秉德,他走過去拉住她的手,“我看看你像誰?像爸爸,也像媽媽。”
周秉德第一次見周恩來,還不認識,她感覺面前這個人和自己的爸爸長得很像,猜測這應該就是自己的伯伯周恩來。
她很乖巧地向周恩來問好,“大爺好!”
周圍人哈哈大笑,周秉德不明是以,周恩來笑了一會兒,跟周秉德說,“以後叫我伯伯吧”。
“大爺”這種叫法并不算錯,隻是東北地區這樣叫得比較多,周秉德小時候在東北長大,是以更熟悉東北地區的稱呼。
圖丨鄧穎超和周恩來
這時候,鄧穎超有事外出,不在中南海,幾天後,任務結束,鄧穎超才傳回北京,周秉德跟着中南海的從業人員,一起去到火車站接鄧穎超回家。
看到鄧穎超,周秉德按照習慣叫了聲“大娘好”,鄧穎超一時沒反應過來,後來才知道周秉德叫的是自己,趕緊拉起孩子的手,“以後叫我七媽吧”。
對于稱呼、方言本身就有些混亂的周秉德,沒聽清鄧穎超說的“七媽”,給聽成“親媽”了。
她還胡思亂想了半天,以為是爸爸媽媽商量好,把自己過繼給伯伯伯母了,不過周秉德也納悶,“怎麼這麼大的事情,爸爸媽媽沒跟自己說過呢?”
又轉念一想,“爸爸媽媽讓自己聽伯伯伯母的話,做個好孩子,那麼伯母讓自己這樣叫,就這樣叫吧。”
于是,周秉德叫了好多年的“親媽”,連弟弟妹妹們都跟着這樣叫。
圖丨鄧穎超
因為這倆詞的讀音實在是太像了,鄧穎超也完全沒聽出來孩子們叫的是“親媽”,直到周秉德長大,給鄧穎超寫信的時候,在擡頭寫了“親媽”。
鄧穎超在回信中說,
“你叫我‘親媽’當然好了,可是你自己的媽媽會怎麼想呢?讓你叫我‘七媽’,是因為你伯伯排行排第七,這下可有兩個媽了。”
這時候,周秉德才搞明白這有點好笑的烏龍事件,雖說鄧穎超澄清了,不需要周秉德叫自己“親媽”,但是在周秉德心裡,鄧穎超就是“親媽”。
她在中南海生活了15年,和伯伯伯母朝夕相處,感情至深。周恩來和鄧穎超一生未有子女,周家的孩子們,從業人員的孩子們,也包括社會上的孩子們,他們都會當親生的一樣看待。
圖丨周恩來和鄧穎超
“我曾未見過恩來發這麼大的火”
事實上,周恩來和鄧穎超原本有成為父母的機會。1925年8月,兩個人在廣東結婚。
10月,時任東征軍總政治部主任的周恩來率領部隊進行第二次東征,鄧穎超則留在廣東開展廣東婦女運動。
周恩來離開後,鄧穎超開始感覺身體不太舒服,經常惡心想吐,渾身沒勁,吃不好睡不着,撐了一段時間,鄧穎超感覺對工作影響太大,便去了醫院檢查。
檢查結果令她又驚又喜——她懷孕了。鄧穎超很高興擁有和周恩來的結晶,然而,眼下的革命事業過分繁忙,她全身心都投入到了婦女運動中,這個孩子來的不是時候。
這時的鄧穎超隻有21歲,初來廣東,丈夫、母親都不在身邊,如果孩子生下來,自己是不是有時間、精力去照顧這個新生命呢?
鄧穎超考慮了好幾天,最終做出了一個令她後悔一生的決定——瞞着周恩來打掉這個孩子。
圖丨楊振德和鄧穎超
她去市場上買到一種中成藥,服用後,鄧穎超渾身是血,疼得在床上打滾,不得已,她請了一周病假。
當母親楊振德從天津趕到廣東後,嚴厲地對她說,“這麼大的事情,也不跟恩來商量一下。”
看見鄧穎超虛弱地躺在床上,眼角有淚痕,楊振德也不忍心繼續責怪她了。
好在楊振德對中醫略知一二,她留在廣東,照顧了女兒一段時間,慢慢地,鄧穎超恢複了健康,也繼續投入工作之中。
11月,周恩來率領東征軍政治部人員進入廣東汕頭,鄧穎超也作為潮梅特派員,赴汕頭開展婦女工作,久别的小兩口終于團聚了。
一見面,周恩來就發現了鄧穎超的異樣,他很關心地詢問,“小超,你怎麼啦,臉色怎麼這麼難看,是不是生病了?怎麼沒告訴我?”
鄧穎超知道自己壓根瞞不住細心的周恩來,便一五一十将事情告知。周恩來聽後,第一次對鄧穎超發了脾氣,
“小超,你為什麼會将生孩子和革命事業對立起來?孩子不是你的私有财産,他屬于國家,屬于社會,你有什麼權利将他随便扼殺,而且還糟蹋了自己的身體,這是不負責任的行動!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不專屬于你自己,不是想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的,必要時,我們會為革命流血犧牲,但絕不能随意糟蹋。你要怎麼處理,也應該來信跟我商量一下的,怎麼能自作主張。”
鄧穎超心裡也很難受,在服用下藥物之後,她就已經在為自己輕率的行為後悔。此前,她一直認為孩子會影響她的工作,這和她的革命理想是相違背的。
是以,在知道自己懷孕後,鄧穎超隻是慌張地想要瞞住這件事情,完全沒想過要找母親丈夫商量一下,是以,也沒有人耐心告訴她,革命和孩子并不是對立的。
鄧穎超向周恩來承認了錯誤,周恩來看着鄧穎超懊悔的神情,不忍心繼續指責,他拍了拍鄧穎超的手,告訴她,自己不在她身邊的時候,一定要更加愛惜身體。
後來,鄧穎超提及此事時說,“在後來幾十年的共同生活中,我都沒見過恩來發這麼大的火”。
“隻要革命有後,你我無後又如何”
1926年,鄧穎超再次懷孕,這一回,她第一時間就将喜訊分享給周恩來,夫妻二人一同期盼着這個小生命的降臨。
圖丨“中山艦事件”
然而,革命形勢陷入低谷。3月,蔣介石發動“中山艦事件”,逮捕并屠殺共産黨人,直至年底,對共産黨的排擠打擊之風越刮越猛,一場大風暴即将來臨。
1926年12月,周恩來收到中央指令,讓他前往上海,到中共中央工作,擔任中央組織部秘書,兼中央軍委書記。
周恩來回到家,看到鄧穎超挺着的大肚子,一時不知如何開口,鄧穎超看到周恩來欲言又止的神情,猜到了周恩來想說什麼。
她微笑着問他,“是不是要走了?”
“你已經知道了?”
鄧穎超低頭摩挲着自己隆起的腹部,“我已經知道了,你不用擔心,有母親在身邊,你放心走吧,等孩子生下來後,我就去找你!”
周恩來感動于鄧穎超的善解人意,出于保密性,此次的上海之行注定不能通信,周恩來有很多東西想要交代。
臨行前,周恩來告訴嶽母,等鄧穎超生下孩子後,便帶着孩子到上海跟自己彙合。岸上的身影越來越模糊,周恩來心裡閃過擔憂......
去到上海後,周恩來立馬投入到了勞工運動中。鄧穎超肚子裡的孩子一天天長大,距離預産期一個禮拜前,鄧穎超出現了陣痛,楊振德趕緊将女兒送到了一家德國教會開辦的婦産醫院。
4月12日,蔣介石撕去最後的僞裝,向共産黨人舉起屠刀,一場血腥的大屠殺在上海拉開序幕.......
就在這狂風驟雨席卷之際,鄧穎超腹中的孩子急沖沖地要出世了。
一天,兩天,三天......鄧穎超也沒有想到,孩子會因為長得太大而無法出生,她難産了,在強烈的疼痛中,鄧穎超堅持到了第四天。
孩子出生了,8斤多,是助産醫生用了很多催産方法都沒有效果後,用産鉗夾住嬰兒的頭部拖出母體的。
鄧穎超看着這個折騰了自己三天三夜的男嬰,耷拉着腦袋,沒有一絲呼吸的時候,第一次感受到了絕望。
三天時間,她體會了旁人無法想象的劇痛都沒有留下一滴淚,如今,她抱着夭折的孩子,無聲地落淚。
圖丨“四一二反革命政變”
然而,這還不是最大的打擊,鄧穎超剛從産房出來,便聽說了“四一二反革命政變爆發”的事情。
鄧穎超心急如焚,不知道身處上海的周恩來安危如何,廣州也危在旦夕,反動派随時會沖進醫院進行搜查。
就在這危急時刻,一位打扮時髦的貴婦走進了鄧穎超的病房,鄧穎超還以為對方走錯房間,仔細一看,才知道是跟自己同在廣東省委婦女部工作的陳鐵軍。
陳鐵軍此次專程來到醫院,就是為了通知她,現在上海、廣州形勢不容樂觀,黨組織已經全部轉入地下,鄧穎超必須盡快離開廣州。
與此同時,鄧穎超收到了周恩來的電報,電報中讓鄧穎超和楊振德趕緊來上海,到上海後,通過尋人啟事的方式跟他聯系。
圖丨楊振德
可是,鄧穎超如何才能避開反動派虎視眈眈的搜尋,去到上海找到周恩來呢?迫不得已,她将此事告訴了醫院的醫生們。
醫生們沒有幫鄧穎超留住孩子,心裡非常愧疚,然而,鄧穎超并未責怪大家,反而安慰他們,“我知道你們盡力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是以,在知道鄧穎超的處境後,醫生們出了個主意,讓鄧穎超假扮成護士,楊振德扮成護工,乘坐德國領事的船隻去往香港。
在等待船隻起航的日子裡,醫生們将鄧穎超和楊振德安置在後院的一間小房子裡,為防止反動派突然搜捕,一日三餐都會有人送飯。
果不其然,在鄧穎超搬離病房後不久,反動派就沖進了醫院,逢人便問“鄧穎超在哪裡?”
醫生告訴他們,确實有名姓鄧的産婦,但是孩子死了,她也已經出院了。
反動派不信,繼續在醫院不依不饒,這時,德國院長走了出來,厲聲呵斥,“這裡是德國教會辦的醫院,決不允許中國軍隊搜查!”
反動派欺軟怕硬,灰溜溜地走了。幾天後,鄧穎超和楊振德裝扮成護士和護工,順利登上了開往香港的船隻。
5月1日,鄧穎超和楊振德輾轉來到上海,剛一下船,鄧穎超立馬感受到周遭緊張的氣氛,到處都是巡邏隊員,随時都有可能被抓。
圖丨申報
鄧穎超和母親在一家旅館住下,然後在上海最大的報紙《申報》刊登了尋人啟事,
“伍豪鑒,你已很久未見你的妻子,現在,我帶着她在上海找你,你見報後,速來xx旅館,嶽母振德。”
伍豪鑒是周恩來用來聯絡的化名,反動派并不知道,此時的周恩來正在一戶勞工家住着,看到報紙上的尋人啟事,稍稍松了一口氣。
然而,在看到旅館名字的時候,周恩來又緊張起來,前幾天,幾位中央幹部就是在這家旅館被人抓走的,現在,反動派正死死盯着這家旅館。
周恩來猜得不錯,鄧穎超和母親住進旅館後,反動派便将“一對可疑母女入住”的消息向上級做了彙報。
反動派立馬派人搜查了旅館,卻沒有找到這對母女的身影,原來,周恩來迅速反應,已經把鄧穎超母女轉移到一家日本人開的福民醫院去了。
圖丨福民醫院
鄧穎超在福民醫院住了兩個星期,前來打探的人就沒斷過,不過因為是日本人開辦的醫院,反動派不敢查,才有驚無險。
兩個星期後,周恩來趁着反動派放松警惕,将鄧穎超母女接到一所偏僻安全的房子,幾經兇險,鄧穎超終于和丈夫相見。
在福民醫院期間,醫生告訴了鄧穎超一個殘酷的消息,因為産後沒有休息好,鄧穎超的子宮未能恢複,以後可能不太有生育的機會了。
她哭着向周恩來道歉,一聲聲“對不起”紮的周恩來痛苦不已,他強忍悲痛安慰鄧穎超,“隻要革命有後,你我無後又如何。”
“全中國的青年都是我的兒女”
1949年新中國成立後,有一回,鄧穎超去醫院檢查婦科,婦科專家林巧稚告訴她,她的輸卵管已經堵塞了,自己可以幫忙疏通,也許還有生育的可能。
已經45歲的鄧穎超搖頭拒絕,“沒必要了,已經二十多年了,哪有那麼容易疏通啊。”
曾經,覺得未能給周恩來留有子嗣的鄧穎超,還勸說周恩來另娶一門,搞得周恩來大為惱火,
“新中國的憲法是一夫一妻制度,我是堂堂大國的國務院總理,如果這樣做,普天之下豈不是亂了套?我甯可絕後,也不讓人背後指着脊梁骨罵!”
在相濡以沫的陪伴中,周恩來和鄧穎超看淡了不能生育這件事,是以,在林巧稚提出建議的時候,鄧穎超才會毫不猶豫地拒絕。
因為沒有親生子女,周恩來和鄧穎超将自己的愛分享給了更多的孩子,他們常說“全中國的青年都是我的兒女”。
他們撫養過很多烈士遺孤,那些流浪街頭的烈士遺孤,被他們千方百計的找回來,周恩來會送他們去延安或是蘇聯,讓他們在一個相對安穩的地方生活學習。
他們認了三個幹女兒:葉挺的女兒葉揚梅、孫炳文的女兒孫維世、谌志笃的女兒谌曼裡,這些女兒,都是通過雙方家長認可,有正式手續領養的。
除此之外,還有很多孩子,比如李富春的女兒李特特、廖夢醒的女兒李湄等,周恩來每次見到她們,都會掏出口袋裡的糖分給大家,孩子們特别喜歡周恩來和鄧穎超,一直管他們叫“周爸爸”“鄧媽媽”。
圖丨戰時兒童保育會部分人員合影
1937年抗日戰争爆發,無數家庭破碎,孩子們流離失所,鄧穎超積極推動戰時兒童保育工作,并請人說服宋美齡,争取到了國民政府對救濟兒童活動的支援。
1938年,戰時兒童保育會迎來了第一個兒童節,鄧穎超在《新華日報》發表題詞,
“保育兒童,是豐富偉大的事業,不僅要救濟教育兒童,還要以堅毅的精神培養兒童,讓他們成為建設新中國的主人。”
這份工作,鄧穎超一做就是7年,7年中,鄧穎超上司建立35個保育院,收容了近3萬落難兒童。
剛建國的幾年,周恩來的親戚們提議将一個孩子過繼給他,周恩來沒同意,他認為,這樣容易導緻這個孩子比其他孩子更有優越感,對其他孩子不公平。
周恩來和鄧穎超二人,一生撫養照顧了太多孩子,對所有的孩子一視同仁,他們用慈愛、豁達的胸懷,留給世界一抹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