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這也許是最激烈最刺激的冰上運動——冰球的速度與激情

2006年，作家孫晶岩應北京奧組委邀請，受中國作家協會委派，全程跟蹤采訪了2008年北京奧運會，創作了長篇報告文學《五環旗下的中國》，廣受好評；十年後，她與北京冬奧會再續前緣，曆時多年，走訪國内外多個城市，面對面采訪200餘位與冬奧會相關的各界人士，全景記錄了北京2022年冬奧會從醞釀、申辦到籌備，充滿曲折、艱辛、挑戰與機遇的曆程。

作品通過豐富真實的事例和人物，全面、立體、生動地呈現出在強大國力支援下京冀兩地三大冬奧賽區的建設奇迹、幾代中國冰雪健将為國争光的拼搏精神，更呈現出新時代的中國續寫奧運輝煌的決心與實力。

《中國冬奧》

孫晶岩 著

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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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菊芬芳

湖南郴州，一個離廣東省最近的城市，俗稱湖南省的南大門。郴州市一中系湖南省示範性普通進階中學，湖南省重點中學之一。在1993年的湖南郴州一中裡，有兩個走讀生，男的叫何平，女的叫段菊芳，學校經常晚自習，走讀生要結伴回家，何平和段菊芳就走得很近，同學們議論紛紛：“他們倆早戀了。”

其實，兩個年輕人并沒有談戀愛，但是同學們的議論卻把他們逼到了一起。聯考填志願時，何平喜歡體育，想報考武漢大學或者武漢體育學院，段菊芳想與何平在一座城市，也報考了武漢體育學院體育管理專業。她沒有任何體育細胞，體重隻有80多斤，卻陰錯陽差地被武漢體育學院錄取了。她的英語很好，滿分是150分，她考了140多分，老師說中國馬上要申辦奧運會，需要體育管理人才。

何平以郴州市探花的成績如願以償考取了武漢大學，畢業後在武大讀研。段菊芳大學畢業回到郴州市體育局工作。如果何平也回到郴州，這對年輕人生活的軌迹應該圍繞湖南的南大門旋轉；但是何平研究所學生畢業後配置設定到北京工作，促使段菊芳勵精圖治，2001年她考取了北京體育大學體育管理專業研究所學生，2004年碩士畢業後來到國家體育總局冬訓中心從事體育科研工作，研究運動生物、運動生理、運動心理學，後來鬼使神差地當上了冰球部場外裁判。她像一朵秋菊，靜靜地綻放芬芳。

力與美的結合

段菊芳性格溫柔，似乎不适合從事冰球這項運動。萬萬沒有想到，當她第一次擔任亞洲男子冰球聯賽場外裁判時，竟然被深深地震撼了。她覺得冰球運動充滿了暴力與美，很刺激，太酷了！

2008年中國承辦女子冰球世錦賽，段菊芳做競賽組織工作，她外語好，借調到冰球部，與外國運動員溝通，管理中國女子冰球隊。當時，中國冰球不發達，這支隊伍清一色來自哈爾濱和齊齊哈爾，她來到隊員面前，沒想到黑龍江姑娘豪爽，說話嗓門大得頂破天，嚷嚷着：“段姐來了”，說着一把摟住她的肩頭，表示友好用力過猛把她的眼鏡都打碎了。近視眼沒有眼鏡什麼也看不清了，她揉着眼睛，心裡卻想打退堂鼓，這支隊伍自己能管嗎，自己文靜的性格駕馭得了這些野馬嗎？

中國女子冰球隊曾經是世界女子冰球界的一支勁旅，于20世紀90年代中期達到輝煌，這期間，球隊兩次獲得女子冰球世錦賽第4名，并且有被譽為“中國的萬裡長城”之稱的世界頂級冰球守門員郭宏。1996年哈爾濱亞冬會女子冰球比賽中，中國女子冰球隊奪得金牌，1999年江原道亞冬會女子冰球比賽上，中國女子冰球隊成功衛冕金牌。1998年長野冬奧會上，女子冰球首次成為冬奧會比賽項目，中國女子冰球隊獲得參賽資格，奪得第4名。

黑色6秒鐘

2006都靈冬季奧運會是第20屆冬季奧運會，2006年2月10日至2006年2月26日在意大利都靈舉辦。2005年，中國女子冰球隊在首都體育館與瑞士女隊比賽，争取2006年都靈冬奧會的參賽資格。開始打得不錯一直領先，都已經赢定了，沒想到在終場時裁判忘了按表，晚按表6秒鐘，就在這關鍵的6秒鐘裡被對方打進了一個球，終場哨聲吹響，瑞士姑娘狂歡起來，中國女子冰球隊痛失進軍都靈冬奧會的資格，隻得憋足了勁兒，進軍2010年溫哥華冬奧會。還要再等四年，可是女子冰球運動員的運動生涯中能有幾個4年？

段菊芳接手中國女子冰球隊時正值低谷期，黑色6秒鐘對中國女冰是緻命性的打擊，隊員情緒不高。這些女隊員大多來自農村，平均年齡21歲，她對隊員們說：“你們不用叫我上司、老師，叫我姐就行。隻要合乎規則，我一定會給大家争取權益；如果違規，你不要開口。”

段菊芳辦事有闆有眼，對于隊員合理的要求盡量幫助，比如隊員受傷了，她竭盡全力幫助聯系到北醫三院檢查、治療；隊員需要休假，符合規定的她替隊員力争；隊員的津貼，能夠争取到的她一定力争；但是違反規則的事情她鐵面無私。雖然她性格溫柔，但隊員們覺得她是自己人。

冰球運動員真是武裝到牙齒，比賽時運動員必須戴頭盔、面罩護臉、護頸、護肘、護胸、護齒、防摔褲、冰刀、手套，18歲以下的男子和女子必須戴有機玻璃全護罩，成年男子比賽時佩戴半面罩。冰球運動員很容易被球和球杆打到牙齒，很多職業冰球運動員都沒有門牙，這是一種高危的運動項目，球打掉門牙是常有的事情，是以冰球比賽必須有牙醫在場。

經曆了2005年的黑色6秒鐘，在取得了溫哥華冬奧會的比賽資格後，中國女冰特别珍惜這個機會。中國女子冰球隊員個個都是女漢子，她們年輕、富有活力、有雄心壯志、有想法，在訓練場上摸爬滾打，勤奮和刻苦令人汗顔。習慣性脫臼等傷痛司空見慣，大家帶病堅持訓練，輕傷不下火線。

見多才能識廣

冰球運動員要想提高技術必須有對手，她硬着頭皮帶領中國女子冰球隊到世界40多個國家訓練、比賽，聘請加拿大籍教練訓練。段菊芳與隊員們溝通，這些運動員見多識廣，心裡有主意，她特别尊重運動員，傾聽她們的呼聲。在亞洲，當時中國女子冰球隊的勁敵是日本隊，她們天天看日本隊的比賽錄像，分析她們的長處和短處，研究如何能夠戰勝她們。當時中國女子冰球隊有個特點就是慢熱，一上場往往不在狀态，比分落後，打一會兒才能進入狀态，但是不言放棄。2008年一場升降組比賽，中國女子冰球隊與對手比賽0:3落後，輸了球就要降組，結果中國姑娘不言放棄，在最後的2分鐘裡連追4個球，反敗為勝4:3赢了，扭轉了局面。

世界女子冰球美國和加拿大女隊站在金字塔塔尖，絕對是第一軍團；芬蘭、瑞典、瑞士、俄羅斯等國的女隊站在塔脖子，算是第二軍團；中國、日本、捷克、哈薩克斯坦等國的女隊站在塔肚子上，算第三軍團。第一軍團離第二軍團距離差距很大，如果在一個軍團裡面，誰出線看臨場發揮得如何。

2008年，段菊芳第一次帶隊出征是帶的男子U18到西班牙打比賽，就是年齡在18歲以下的男子青年隊。後來在加拿大一個運動員耳朵被打開裂了，她帶隊員去醫院看病。加拿大醫院看病繁瑣，要給病人做全程檢查，段菊芳說：“他是中國國家隊的冰球運動員，要參加比賽，你如果全面檢查我們就會耽誤比賽。”

醫生一聽是中國國家冰球隊隊員，立刻答應簡化檢查手續，馬上做耳朵手術。根據當地法律，給年齡在18歲以下的異性做手術必須有監護人看着，段菊芳就陪同那個中國運動員做完了手術，恢複良好，沒有耽誤比賽。

加拿大的冰球是最棒的，她每年9月底到12月初帶隊到加拿大訓練。由于她經常率隊出征，每次回到家裡，幼小的兒子都緊緊地扯着她的衣襟，段菊芳問他為什麼老拽着媽媽的衣襟，他說：“我怕一松手媽媽又不見了。”

她率領中國女子冰球隊來到加拿大，加拿大人熱愛冰球、尊重冰球，當時中國注冊的專業女子冰球運動員隻有100多人，卻打進了冬奧會，加拿大人特别驚訝：“哇塞，你們這麼少的專業運動員就能打進冬奧會，太牛了，這是個奇迹！”

由于窮，出席公衆活動時，除了比賽隊服中國女子冰球隊沒有統一的服裝，别人問，你們怎麼穿得不一樣？中國姑娘隻好搪塞：我們出來時間長了，沒帶多少衣服，衣服洗了。

中國女冰的冰球水準離加拿大女冰差距很大，隻能跟加拿大青年女隊比賽。加拿大家庭、社群、俱樂部和國家對冰球運動員投入很高，冰球隊伍多，比賽多如牛毛，她們平時在俱樂部打球，周末有七八百場比賽，加拿大的冰球人士對中國隊很友好。有一次在美國波士頓附近的昆尼皮亞克大學比賽，一上場中國女冰就丢了5個球，芬蘭教練漢尼斯斥責道：“你們對得起自己胸前的五星紅旗嗎？對得起人家把你們作為國家隊高規格接待嗎？你們難道要帶着恥辱離開嗎？”

漢尼斯的訓斥很起作用，中國姑娘的情緒調動起來了，雖然沒有進球，但是沒有讓對方進一個球。

中國女冰領隊叫于天德，運動員出身，脾氣火爆，說話喜歡爆粗口，他習慣手裡拿着礦泉水瓶子給運動員訓話，但他酷愛冰球運動，為運動員操心，跟着運動員一起練習跑步；教練張志男跟隊跟了很長時間，心髒不好，還有高血壓，他帶中國女冰多年，常年在外訓練，付出了很多。

冰球意味着文化和精神

段菊芳對冰球的熱愛深深地感染了兒子，她的兒子何贊書5歲就學習打冰球，參加過冬奧會宣傳片的拍攝，冰球打得很棒。籃球和足球靠明星的個人技術，而冰球要求團隊精神比籃球和足球高。打冰球靠團隊精神，配合默契才能取勝。

冰球意味着文化和精神，冰球運動員素質很高，培養一個冰球運動員需要大投入，一般中産階級才有條件打冰球。冰球的規則是：比賽前兩支隊伍要握手，奏國歌時運動員要全體肅立，訓練結束運動員要感謝教練、感謝家長；比賽中一旦對方運動員受傷，其他運動員一律不能再沖撞他；如果一個運動員受傷後站起來繼續比賽，所有的運動員都要為他鼓掌；比賽結束，所有的運動員要互相握手；其他隊登台領獎，所有的運動員要鼓掌；任何球隊赢球後不能嘲笑輸了的一方；比賽結束運動員出席晚宴，男運動員要西裝革履，女運動員要着禮服裙……這些規矩寫到冰球行為規範裡，重在體育精神。

溫哥華冬奧會後，中國女子冰球隊大換血，吸納了新鮮血液，2014年索契冬奧會、2018年平昌冬奧會都沒有打出好成績。

1998年，中國女冰在長野冬奧會上拿到第4的名次，那是中國女冰最好的成績，處于巅峰時刻。2015年，段菊芳離開冰球部又開始冰球科研；2016年，來到北京冬奧組委體育部擔任冰球競賽主任。工作重心轉移了，她要關心冬奧會的競賽組織、場館設計、制冷需要哪些東西，運動員更衣室、裁判員更衣室需要什麼家具？冰球館的大螢幕要挂多高，安保放在什麼位置？冰刀鞋需要磨刀，磨刀器材如何維修？

2018年5月17日19點，國際冰聯在哥本哈根表決并全票通過中國男子及女子冰球隊獲得2022年北京-張家口冬奧會直通資格。學習、借鑒、提高，補齊我們與冰球發達國家的短闆，是我們不變的追求和使命。

作者：孫晶岩

編輯：蔣楚婷

内容來源：人民文學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