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作者：王文鈞｜内蒙古阿拉善盟
散文
老房子的味道（二）
二
每年過了數九天寒天，陽氣開始上升，陰氣開始下降。天氣眼瞅着漸漸暖和起來了。荒涼寂寞了一個冬天的田野也從僵硬裡逐漸走了出來——慢慢松軟了許多。我的目光走過一覽無餘的田地，看到了田地之外的原野。冬天的原野長滿了荒涼和孤單，那是一種比失望還要失望的孤獨和荒涼。日夜癡呆地仰望着碧藍天空，比冬眠的動物們更加心急火燎地期盼着春天。
無論是田野，還是田野之外的荒野，都和我們一樣已經在荒涼裡生活了一個冬天。空氣裡稍稍有了點暖意，我們心喜地遙望着遲遲不來的春天。每年，我首先能看到春天氣息的是老房子門上的那扇窗戶。過了立春，奶奶總會催促爺爺：“你趕緊把門上的那扇窗戶打開吧，燕兒該回來了。”有一對燕子把窩築在我家老房子的房梁上了，是以我們的年年要惦記着給它們早早打開回家門，不然燕子們回來就找不到自己的家了。每年的秋末要等到燕子一家向南方飛走了——也要等上幾天，幾天裡不見燕子一家回來，确認是真的飛走了才會安心的把門上的窗扇關住。不然睡着不踏實。不是誰家都會有這樣的福氣，隻有那些老戶人家燕子住着才踏實。剛搬來的新人，燕子根本就看不上！眼裡瞧也不瞧，更别說去屋檐下壘巢造窩了。燕子在我們那裡可是喜慶吉祥的象征，多少人眼巴巴地渴望或期待着燕子去家裡築巢壘窩呢！誰家的屋檐下沒有燕仔窩，院子裡也沒有燕子光顧的倩影，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家人不咋地。
我們年年都非常細心惦記着早早給那對燕子打開回家的門。記得有一年，不知什麼緣故那對燕子姗姗晚回來了幾天。看到别人家院子裡輕盈歡快的燕子飛來飛去，心裡馬上焦急而煩躁不安起來。憂心忡忡的一家人天天翹首企盼着，猶如盼望一位久别遠遊的親人從外面歸來。爺爺常常仰望着一塵不染的天空歎息，奶奶茶飯不思，坐在飯桌旁一手托着腮幫子，一手握着筷子發呆，“咋還不回來呢？該不會走錯了路吧？”“你别瞎擔心了，或許有啥事兒耽擱了呢，再等幾天就回來了，你趕緊吃飯吧。”爺爺用筷子頭敲打着奶奶的飯碗沿寬慰着奶奶。
每到冬天我常常遠望着荒野發呆，心裡充滿了疑惑——夏天縱橫在荒野裡的那些活蹦亂跳的鳥獸蟲蝶，到了冬天都藏匿到哪裡了呢？沉寂荒涼的荒原躲藏在寒冷的北風深處，悄無聲息。村裡所有人都閑着，就像荒野一樣無事可做地待在家裡。田裡的勞動已經結束了，新的勞動還沒有開始。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每天早晨起來抱了草料喂喂圈裡的牛羊驢馬。驢馬牛也沒有啥事可做，每天吃飽了如巡警一樣在村子裡四處轉悠一圈，然後擠在一堵牆跟下曬曬太陽。
我們這些小屁孩無聊找不到可做的事情的時候，就去“欺負”那些閑着沒事的驢。我們一群人把驢圍堵在院牆角落裡，将驢逮住拉倒牆根底下。然後一個拽着驢，另一個先爬上牆頭再伸腿跨在驢背上，騎穩後“駕——”伸手拍打着驢屁股攆着驢在村裡四處閑逛。這驢鬼得很，它不開心不願意馱你玩的時候總會想辦法把你從驢背上弄下來。你在驢背上正舒服地悠哉得意的時候，驢會故意緊緊貼着院牆、樹樁或樹和草垛走，直到把你從驢背上擠下來。弄不好你就得栽個大跟頭，爬起來灰頭土臉的。
村子裡的空氣漸漸暖和起來了。河溝裡殘留的冰面也日漸稀薄。“塌冰不響，響冰不塌……”我們一群慫孩子在薄冰面上邊開懷歡唱着，邊瞧着腳底的冰面四處奔跑的裂縫，玩的好不開心！“咔嚓——”一聲我們頓時一愣，四處一望看到姚二一腳踩破冰踏在冰冷的水裡。我們鳥雀散一般逃回了河岸上。隻有姚二不知所措，一臉茫然地站在河裡。惹得大家夥又是一陣愉快的哄笑。大家夥手忙腳亂把哭喪着臉的姚二弄上岸來，又撿來些枯樹枝點燃，幫姚二脫了棉鞋搭在火上烘烤起來。圍着熾熱的火堆，我們嘻嘻哈哈歡樂的笑聲随着火苗跳躍飄升。
遠遠望去，河岸的柳樹好像披了若有若無的新綠。荒野裡也仿佛脫去了灰白，有了些綠意宛如夢一樣。我們手裡拿着自己用高粱杆和牛皮紙制作的風車在柔軟暖和的風裡瘋似的奔跑着。風車在我們開心愉快的歡笑裡，歡暢地飛旋着。在我們歡心快樂的笑語裡，缺少了韓四嘴裡的那一聲。韓四今天被他父親逼着往田地裡拉糞去了。“下地還早着呢，别人家都沒拉呢，幹嘛非要我現在去……”韓四一肚子的不樂意和埋怨委屈，噘着嘴嘟嘟囔囔地說着。他家的驢也好像在鬧情緒，極不情願地瞪了韓四他爹兩眼，慢騰騰地和韓四往依舊荒蕪的田野裡走去了。
田野裡的勞動擱在蒼茫的歲月裡。不管是開始還是結束都必須聽季節的召喚。在廣袤的田野裡，隻有韓四一個人在荒蕪裡開始了勞動。我知道，韓四應該勞動的季節已經到了。而其他人勞動的季節還在遠處走着，沒有到呢。
在一個午睡後的下午，我陪着爺爺奶奶去鄰居家串門兒，閑話唠到黃昏時分才往家走。在路上，心裡總是感覺家裡有人在等着我們回去。可心裡又猜想不出究竟會是誰呢？心裡着急腳步匆匆忙忙往家趕。在院牆外我就聽見了從屋裡傳來，歡悅清脆的燕兒的鳴叫聲。“是燕子——是我們家的燕子飛回來了喽……”我驚喜地連奔帶跳開門進了院子。聞聲爺爺奶奶也滿臉欣喜緊跟在我身後，“你慢點兒，小心驚吓着燕兒。”奶奶在後邊叮囑我。我輕手慢腳地推開家門，擡眼往上瞧，看見一對精緻漂亮的燕兒蹲在屋梁上，正在用靈巧的嘴梳理着油亮美麗的羽毛。我們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屋梁上，心裡的喜悅激動真是無以言表。爺爺和奶奶笑得如三月桃花似的，眼裡還噙着晶瑩的淚花。
那一夜，我們終于可以睡得踏實而香甜了。在睡夢中，我夢見在春雨迷蒙裡，燕兒在綠油油的田野，碧綠的柳樹旁輕盈歡快地自在飛行着……
（散文，待續）
2022年1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