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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讀|牆上春天

樓下高樹叢叢墨墨,不遠處有點點星光。恍惚的瞬間,已經有小孩提燈嬉笑而來。我方才恍然,過年了。不禁想起一些十分遙遠的事。

晨讀|牆上春天

一入臘月,晉北人家家戶戶要請“神”。先将去年的門神請下來換新的貼上,秦叔寶與尉遲恭并肩而立,面色淡然。關老爺如今不再讀春秋了,懷裡抱隻金元寶。奶奶且貼且念叨開了,“地上金磚三尺高,鑽石珍珠灑滿道……”

好像是,全國各地的水域都有水神,但在中國卻并無專職的水神?水神不像竈神竈王爺那樣,全國統一,且舉世無兩。

水神多為女性,是因水屬陰的緣故?太原晉祠的水母娘娘算水神,然其泥塑卻豐腴而富貴,倒更像是貴妃娘娘。倘若你沒到過汾河源頭,務必要去一趟,唯有身當其境,方能明白此地的水神,絕對蓋世無雙。

一位鄉間小嬌娘,臨水而席,端端坐在個很小的窯洞裡的一個水甕上梳頭。神龛、神像,線香袅袅,精緻玲珑而神工鬼斧,但洞外的水流可絕然不小。那水勢不但不小,真可謂澎湃而浩大。腳下微微震顫,耳畔轟轟然,如果恰逢水旺季節,那水聲可謂響遏行雲。

有一年春節,父親心情好,于是舉家前往汾河源頭。父親的朋友是甯武縣人,玩累了直奔他家,飽餐一頓聞名遐迩的甯武銀盤蘑菇。就用汾河水烹制。炖煮、煎炸、熘炒,臨了連吃帶拿,其味之鮮美,縱使時隔多年,如今想來仍妙不可說。

記憶中,父親住在“學習班”那時,有一回被村支書請去做“畫匠”——給村裡一座小廟畫壁畫。這廟說不上來究竟屬于哪一派,“萬事通”性質。人們紛紛前往,求婚姻求平安,求子求女求萬事圓滿。人人可以去的那麼一座小廟,村子裡每年一入旱季,祈雨也來這裡,好像磕頭也能磕出一個龍王爺來。但父親畫畫的愛好,就此沿襲下來。

一到過年,父親要寫字作畫。畫最多的是梅花。我躲在門背後看見父親于書案前默然凝立,隔十幾秒鐘方才提筆。然而在全然不懂何為技法的我看來,不過就是随筆點染。梅花畫好再畫點什麼呢?晉北沒荷花,但晉北人過大年的炕圍畫最受歡迎,其中尤以百花圖最受熱擁——秋菊、冬梅、蘭花、山茶,四個邊角畫荷花,都是北方難得一見的花色,滿騰騰五彩絢爛,好一個錦團花簇的牆上春天。

我屏息凝神,看見荷塘一點一點映現在父親筆下。十點百點,墨點深深淺淺,我知道,這便是荷了。一道彎痕代表看荷的橋。聽見父親悄聲叨咕一聲,“删繁就簡。出彩!”我忖度猶疑,總覺得少了點什麼似的,就見他在那廊橋之上迅速點了一點。看花人若有似無,端然而立。那畫面實在很特别,是幼時的我尚難以體味到的靜寂之中的熱鬧。

父親畫得開心起來,用赭石畫麥稈兒色的兩隻蝈蝈。畫幾筆來一句,“綠蝈蝈紅肚皮,能好看?”聽得我一臉茫然。

畫好畫,父親要把畫紙拿起來,懸挂到書案對面的牆上,接着退後三步,左看右看。

看啥呢?挂起來幹嗎?

父親鼻子裡哼一聲,卻并不看我,來一句,“平擺着看是虎,挂起來再瞧,有可能變成一隻貓!”

記憶中,父親畫梅,并非一枝一枝,也非一朵一朵,但凡落筆便是成片成片。濃點淡墨,自然暈染,即使是完全不懂書畫之人看了,亦覺風雅。我曾多次請教父親,他這畫法究竟屬于哪個門派,大多時緘默,問得煩了來一句,“北風浩蕩的獨家自創!”我隻當是一句敷衍搪塞的玩笑話,如今父親早已不在,我在某個瞬間恍然,花木于寂寥而綿長的寒冬裡悄然醒來,本也不在那一枝新綠或一朵小花。春水初生,春花初盛,春風十裡皆美好,既然來,就一準是漫天掩地的春色呀。(王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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