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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盡的張潔” |悼念

“說不盡的張潔” |悼念

著名作家張潔2022年1月21日在美國因病逝世。

張潔是中國新時期文學的重要代表性作家,其《沉重的翅膀》《無字》《愛,是不能忘記的》《祖母綠》《從森林裡來的孩子》等作品具有廣泛影響。曾獲第二屆、第六屆茅盾文學獎,多次獲全國優秀中篇小說獎、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部分作品被翻譯成多種文字,并獲意大利騎士勳章及德國、奧地利、荷蘭等多國文學獎。

張潔長篇小說《無字》2002年由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出版,并于2005年獲得第六屆茅盾文學獎。小說分三部,計八十餘萬字。小說創作自1989年始,1994年推倒重來,1998年後又一遍遍地打磨。前後曆時12年,方才完成。

“我覺得真正的寫作是從《無字》開始的,以前所有的寫作都是為它做的準備。”

“希望那些熱愛文學的讀者,讀得懂我。”

“我們的書絕對不能影響誰了,但我相信還有不多的幾個讀者,能懂得我。這就夠了,人生難得幾個知己?”

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總編輯韓敬群回憶:“《無字》曾獲第二屆老舍文學獎,在發表獲獎感言時,張潔曾說,《無字》有兩個母親,一位是她自己,另一位是《無字》的責任編輯隋麗君。”

“讀懂了《無字》,也便讀懂了張潔。”隋麗君說。

這樣的合作,對于作家,對于編輯,對于出版社,均為一大幸事。

十月文藝有幸,曾與如此傑出、有擔當的作家,與如此恢弘廣袤的文學,有過一段緣分。

如今,作家已逝,好在文學還在。特此摘錄隋麗君老師關于《無字》的編輯手記,也許閱讀是對一位作家最好的紀念。

張潔曾在文章裡寫下一個簡單的願望:“人常歎息花朵不能久留,而在記憶中它永不凋落。對于既往的一切,我願隻記得好的,忘記不好的。當我離開人世時,我曾愛過的一切,将一如未曾離開我時,一樣的新鮮。”

沉痛悼念張潔老師!愛是不能忘記的,張潔老師的作品和風範長存于她的讀者心中。

《無字》:生命的寫作

文 | 隋麗君

真像打仗似的,又忙了整整三個月,繼《無字》第一、二部之後,第三部今天終于也付印了。作為本書責編,也才終于可以騰出手來寫點什麼。幾個月來,天天滿腦子的《無字》,滿腦子的張潔,而此時,近兩年來為這部書稿與張潔的一次次交往、傾談,不由得一一在眼前回閃。《無字》是部什麼樣的作品?張潔又是個什麼樣的作家?把這部大作折騰了起碼有五六個個兒之後,我卻禁不住問起自己來。想想,還真是一言難盡。

以《愛,是不能忘記的》、《沉重的翅膀》等小說名作享譽文壇的張潔,為寫《無字》,竟用了整整十二年。

長篇小說《無字》,以女作家吳為的人生經曆為主線,講述了她及其家族幾代女性的婚姻故事,描摹了社會大動蕩、大變革中各色人等的與世浮沉、坎坷人生,展現了中國近百年間的時代風雲,對二十世紀的中國進行了獨特的記錄與審視,寫出了整整一個時代。小說分三部,計八十餘萬字。1998年曾由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過第一部,後張潔又修改了數萬字,現與第二、三部一并,由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全套出齊。

張潔說,小說創作自1989年始,1994年推倒重來,1998年後又一遍遍地改、一字字地磨,這一改一磨就又是兩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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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字》第一版(精裝版)

張潔的用功,我是實實在在感受到了。且不說她為《無字》采訪、收集的各類資料足有二尺厚;也不說她為了一個小細節,就曾兩次三番地乘火車到地處偏遠的原型小村小鎮探訪,以尋找獨特的藝術感覺;就說這十二年中有多少個日日夜夜往電腦前一坐就是十幾個小時地斟字酌句,書稿由薄變厚,又由厚變薄,最後硬是把已然寫就的四部一百餘萬字壓縮成如今的三部八十餘萬字,便足以想見張潔的用功非同一般了。記得有一天她汗流浃背地來找我,一臉張潔式的坦誠與焦急再帶着張潔式的快言快語,說是寫作卡在哪兒了,着急。于是兩個女人好一通唠叨,然後她又匆匆離去,接着寫——那天的氣溫可是42℃!以“老趕”自居的張潔,至今拒絕空調。

這樣的“唠叨”有多少回?恐怕我倆誰也記不清了。隻記得她這次離京赴美之前,我到她家上了三天班,将稿中的問題一一核對。其中有一天中國作協黨組書記金炳華同志來看望張潔,竟也沒能多坐會兒,多聊會兒——就那一會兒,聊的主要還是《無字》,金炳華同志還很專業地指出了封面設計小樣中的一點不足,聊得很高興。而她走後,我們馬上又接着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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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字》獲獎版

以張潔的才華,何至于此?這就是張潔,既有一般男人不及的豪爽,也有一般女人不及的纖細,更有一般男人、女人都不及的對完美的苛求與執著,還有,還有我也說不盡的、留待專家評說的許許多多。

而《無字》不僅有凝重恢弘的宏大叙事,也有堪稱經典的精彩細節,全書空靈隽永,決不淺白直露,其豐厚的人性、社會内涵,更是一言難盡。小說寫情,寫愛,甚至寫了婚外情,寫了性,但并未囿于男女私情,而是将人物命運置于廣闊的社會大背景下來展示,表現出社會環境對人物命運、心理嬗變的巨大影響,進而也寫出了那個一言難盡的時代。

小說文字靈動灑脫,情節精妙跌宕,人物複雜逼真,布局宏達偉闊。好似一部雄渾的交響樂,時而驚濤拍岸,時而喃喃細語,一聲聲、一下下,撞擊着人們的心靈,進行着靈魂的拷問;而其反複回旋激蕩的主旋律,則為那些已然無法言說的魂魄,訴說着他們飽經的滄桑與心底的困惑,叩問着整個世紀,留下無盡的思索,實可謂闳其中而肆其外,給人以強烈的藝術震撼。

張潔曾不止一次對我說:“無論如何,我盡力了。如果我寫得不夠好,那是能力問題。不是态度問題,不是我沒有努力……”

她還說過:這部長篇早寫不行,功力不夠,晚寫也不行,恐怕寫不動了,似乎一生的創作都在為這部作品做準備。

她甚至還說過:我以前寫的所有小說都是為這部小說做的練習……哪怕寫完這部長篇馬上就死,我也甘心了……

這是在用生命寫作!

《無字》是張潔最棒的小說!

我又想起幾次談稿時,談到人物命運,談到動情之處,張潔竟痛哭失聲......

老子有言:“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太深重的苦難恐怕難以表達,太飽滿的感情恐怕無法言說,是曰《無字》。我們卻于《無字》中看到了作家對人類精神家園的苦苦尋覓,聽到了作家對新世紀的美好祈盼。

讀懂了《無字》,也便讀懂了張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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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字》第二版(裝幀設計:張潔)

從《愛,是不能忘記的》到《沉重的翅膀》再到《無字》,我們是不是應該重新認識一下張潔?

曾見過《說不盡的蕭紅》、《說不盡的張愛玲》……倘若我們今天的北京作家群中也能出來幾個“說不盡”的作家,豈不也是我們這個時代的成就?

我們的長篇小說不少,但耐人尋味的、“說不盡”的實在不多。

作為文學編輯,當然盼望有更多的、堪稱“說不盡”的作家與作品。我願意負責任地說,張潔,絕不輸于蕭紅或張愛玲諸君。

不信,請看《無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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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麗君老師收藏的部分報紙文章

文章發表于《北京晚報》2002年1月6日五色土副刊

編輯:王昊

實拍圖:嚴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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