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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者|著名作家張潔逝世!曾兩獲茅盾文學獎!

據中國作家網2月7日消息,著名作家張潔2022年1月21日在美國因病逝世。

逝者|著名作家張潔逝世!曾兩獲茅盾文學獎!

張潔(1937——2022),祖籍遼甯撫順,生于北京。1960年畢業于中國人民大學計劃統計系,曾在第一機械工業部工作。“文革”期間被下放到“五七”幹校,1972年傳回北京原機關工作。

1978年開始文學創作,1979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1980年調往北京電影制片廠,後成為中國作協北京分會專業作家、北京市作家協會主席。曾為中國作協第四屆理事,第五、六屆全委會委員、第七屆名譽委員。

張潔是中國新時期文學的重要代表性作家,1979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其《沉重的翅膀》《無字》《愛,是不能忘記的》《祖母綠》《森林裡來的孩子》等作品具有廣泛影響。

逝者|著名作家張潔逝世!曾兩獲茅盾文學獎!

1982年,以《沉重的翅膀》獲第二屆茅盾文學獎;2005年,以《無字》獲得第六屆茅盾文學獎。茅盾文學獎是中國文學最高榮譽之一,獲獎難度是非常高的。這個獎項設立40年以來頒發了10屆,一共有40多部長篇小說獲獎。張潔也是迄今為止唯一兩度獲得茅盾文學獎的作家。

2019年9月23日,《沉重的翅膀》入選“新中國70年70部長篇小說典藏”。多次獲全國優秀中篇小說獎、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部分作品被翻譯成多種文字,并獲意大利騎士勳章及德國、奧地利、荷蘭等多國文學獎。

中國文聯主席、中國作協主席鐵凝,中國作協黨組書記、副主席張宏森,分别對張潔的逝世表示沉痛哀悼,向張潔的親屬表示深切慰問。中國作家協會在唁電中對張潔為中國當代文學作出的卓越貢獻表示崇高敬意。

逝者|著名作家張潔逝世!曾兩獲茅盾文學獎!

2013年,張潔接受采訪時說:我的第一篇小說 《從森林裡來的孩子》,駱賓基先生一看就給予了很高的評價,鼓勵我投稿《人民文學》雜志社,但被該社王扶女士退稿。于是我便死了當作家的心,不想再試投其他雜志。而駱賓基先生一再讓我相信他的判斷,說那絕對是一篇好小說,讓我再轉投《北京文學》雜志。小說得到了傅雅雯老師的欣賞,她把那篇小說放在了那期刊物的頭條,小說發表後即得到了中國作協舉辦的第一屆全國短篇小說獎。而後她也時常對我的創作進行鼓勵,我們常常到彼此家裡互訪,當我因《沉重的翅膀》受到極大政治壓力時,她是同情、支援我的人之一。後來那篇備受當時某些批評家批判的、大逆不道的 《愛,是不能忘記的》,也是在《北京文學》雜志發表的。《北京文學》是北京很多作家的始發地。

張潔說:我認為文學的價值,與被閱讀的多寡沒有太大的關系,世界上很多好作品至今閱讀量并不大,比如我很喜歡的博爾赫斯,而且還不知天高地厚地說過,博爾赫斯是精品,馬爾克斯是大排檔。人民文學出版社去年出版我的文集時,我把《愛,是不能忘記的》,以及三個得過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的短篇小說都删除了,沒有收進我的文集。我認為它們夠不上文學這個水準,我雖不是學文學的出身,但我對文學的敬意不可質疑。

張潔:我們這個時代肝腸寸斷的表情

文 | 張越

進入晚年之後,張潔開始一次一次地處理掉自己的物品,她的朋友會接到這樣的邀請:你過來看看,有沒有你用得着的?喜歡就拿走,剩下的我處理了。她的衣服、首飾、日常用品、擺件、紀念品、書籍、畫冊、畫兒……我就從她家搬走過書、畫冊、客廳挂了幾十年的一幅畫,順手還把作協給她賀生日送來的大蛋糕拉走了,直接拎到台裡,讓各工種的同僚分着吃了。

她還對各曆史階段的資料做了處理并分批銷毀,包括信件、日記、照片及一些手稿,我曾目睹她的女兒向她抗議:“你不可以這樣做!如果有一天我們的孩子想要看看外婆的樣子,不能一張照片都沒有。”最後她還是會留下一些吧?

我也問過她:“好好兒的,這是何苦?”她說:“我一輩子不願意麻煩别人,也希望死後不添麻煩,能安排的事兒自己預先安頓好。”至于文字和照片為何不願留存,她的意思是,死後不希望被人記住、讨論、猜測、研究,不希望誰再回憶她什麼,唯願從這個世界徹底消失!是以,此刻這文章我寫得忐忑,我應該寫嗎?

我還記得,很多年前,第一次的交談,她對我說:“我看過你寫的文章、做的節目,挺喜歡,我們可以聊天做朋友,但我不會接受你的采訪。”于是,我從未要求采訪她,盡管我有過這種願望,我甚至寫好過一份完整的采訪提綱,卻從未出示。日子久了,信任和了解多了,大家心無芥蒂,談話時常涉及隐私,亦包括文壇的一些鮮為人知的風雲掌故,我有意識地掐滅作為記者的精明和主持人的好記性,是以,現在我寫她應該嗎?

我是學文學的,不至于把小說人物與作者混為一談,但小說《無字》中吳為的童年,這個樓梯拐角處卑微的兩歲女孩兒,我堅信她身上有張潔的影子。在戰亂中,在洪水裡,在大火中,在極度貧困颠簸流離中,張潔與母親相依為命,卑微而又頑強地生長着,她勢必長成一個堅強的女人,否則她早已死去。她獨立、自尊、不怕吃苦受累,可以罩着女兒,罩着母親,罩着夫妻……她不花别人的錢,不欠别人的情,也不向别人求助,這個“别人”包括她的親人。如果有誰給過她一點兒幫助或善意,她就受寵若驚百倍奉還。她貌似強大,實則脆弱,拼命努力也不過是因為内心缺乏安全感,她表面強硬難打交道,其實隻是因為她不懂人情世故……

快60歲時,她裝修房子,如果她願意接受幫助,有的是人願意效力,可她天生不能接受,從兩歲開始就不能了。她摔斷了腿,又拖着斷腿爬上窗台,粉刷清潔,她對着空屋子喊:“你還能把我怎麼樣?”這是在向命運叫闆?命運還能把你怎樣?如果你把自己都豁出去了,那還能怎樣?你就孤傲地活着,縱有一千個人想寵愛你,你也隻能操勞辛苦一生!

上天是偏愛她還是折磨她?讓這麼倔的女人生就一副好容貌,張潔越近中年越美,風姿綽約,那股子帥和洋氣,是同年齡的中國女人身上罕有的。

張潔小說《無字》節選

“外人看到的他豪爽熱情,隻有他的妻子和女兒知道他有多麼冷酷和粗暴。顧秋水正是如此灑脫地在吳為的靈魂深層播種、栽培下對男人的仇恨、敬畏和依賴,而這仇恨、敬畏和依賴又在她屢屢失敗的人生灌溉下茁壯成長起來。”

這是小說,但張潔的童年何嘗不是這樣?當一個女孩兒不幸有過這樣一個父親,女孩兒必将一生尋找這樣的男人:英俊、有才華、勇敢仗義、冷酷自大……她要找到那種熟悉的味道,征服這個男人,被這個男人傷害,他們會愛得水深火熱,鬥得遍體鱗傷,這在心理學上叫複制,也叫補償。是以,她寫《愛,是不能忘記的》,必會錐心泣血。而她現實版的愛情故事,如果發生在今天,足以刷爆微信朋友圈兒。

她常對我說,她不喜歡《愛,是不能忘記的》,盡管那麼多人喜歡,那不過是自誤誤人之作,她叫我不要迷戀那個調調兒,如果不能碰到一個真的對你好的男性,情願不要結婚,因為婚姻可能會成為一場巨大的傷害:

“你不要害怕孤獨,結婚不結婚都會孤獨,你不要怕老了沒人照顧。如果你老了,需要幫助,至少我可以幫你!”這又表現出她誠摯而癡傻的那一面,話說她比我年長近三十歲,我老了,她拿什麼照顧我?

我一直琢磨張潔的創作力長盛不衰的緣由是什麼?想來想去,是因為她:無能!面對現實生活,她極度無能。她不僅不會處理日常生活瑣事,更不會與人打交道,人人都覺得她厲害,态度拒人千裡,我有時聽她接電話跟人商量事兒,會在旁邊兒笑出聲:“你就隻會這麼說話?換個語氣效果就好得多!”

她困惑地聳聳肩。她若表達情意是這個樣子的:“我在意大利,給你買了一雙好皮鞋,但回來想了想,恐怕号碼記錯了,你應該穿不了。”或者這樣子:“我在美國,想給你買一套特别好的護膚品,我去買了,但是沒有錢,我把錢弄丢了。”

那雙不靠譜的鞋,我至今擺在鞋櫃裡,穿也穿不了,扔又舍不得,至于護膚品,我權當已經抹在臉上了吧。

她不僅反複丢錢,還反複丢信用卡;丢了,就去銀行挂失補卡,不勝惶恐地給銀行道歉:“真對不起!我太糊塗了,給你們添麻煩!”過了一星期,銀行打電話給她:“張潔女士,您的信用卡補辦好了,您可以來取了。”

後來,她索性把自己的各種證件鑰匙存款啥的都交給鄰居了,鄰居接手後就再也沒鬧過烏龍,幸虧她有個好鄰居。

在一個人類越來越精明的時代,張潔顯得越來越蠢。其實她從年輕時代就很蠢。她的成長環境太單純,也太傷痛,這樣的人必然不會精明。年輕時有攻擊性,越傻越進攻,表現得很厲害的樣子;到老了沒了攻擊性了,也知道自己傻,就索性把自己封閉起來不跟世界打交道了。藝術從來都是孤獨的産物,是自己跟自己對話的結果,她從年輕時就愛向世界問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被生活一次次回擊得鼻青臉腫之後,就隻能自己問自己了。這些自言自語,便是她持久的創作生命力。

我以為,她真正創作的開始,是《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這是一次向溫情的告别,她告别了溫情,便是真正的自我诘問、自我撕扯的開始。長篇《無字》是她一生最狠、最痛、堪為扛鼎的心血之作。一百年間,中國的男人女人,在這片文化土壤裡,經曆着怎樣的塑造與互相塑造。作者跪在命運面前,一遍一遍地撕開自己傷痕累累的身體,鞭打自己的靈魂,這樣的勇敢和誠意,這是一部你不能忽視的作品。

它是一部人性的史詩,也是一個心理學的活病例,社會學的活案例,甚至是政治學的好注腳,是所有心理學者、社會政治學者和關注人性的讀者都該仔細一讀的作品。

從《無字》裡幸存下來的張潔,其後的作品不論是短篇《夢當好處成烏有》《聽彗星無聲地滑行》《玫瑰的灰塵》《四個煙囪》……還是長篇《知在》《靈魂是用來流浪的》,都已看不大出她在寫什麼國家什麼時代的事兒,她離開了通常的寫作架構,進入了越來越深的人性隐秘之所,表達的是哀傷和距離。我願意用她一篇散文的名字概括這一階段她所有的作品:“我們這個時代肝腸寸斷的表情”,她的短篇《一生太長了》,我将其視為她的封筆之作,她寫一隻老去的孤狼,獨自流浪在高山荒野,老狼看盡世事卻又滿心不解。

它遇到一個受傷的獵人,它可以輕而易舉地咬死對方,飽餐一頓,可它不,它把獵槍推到獵人的手邊,靜靜地等待獵人幹掉自己。

張潔小說《一生太長了》節選

“永别了,生命!不隻今世,還有來生,來來生。永遠、永遠不要再見……我願在我生命還能勝任的時候了結,而不願等到年老體衰之時頹然倒下。

我最後掃了一眼我生活過的這個世界,想起出生時才有的那種不明就裡,和為自己能來到這個世界而生出的感動和期待……

之後,我的靈魂帶着一生也沒有得到過的惬意、快樂,沒有一絲傷感地,輕盈地向着另一個世界飛去……”

讀這篇小說時,我正在出差途中,我連頭都不敢擡,生怕不斷湧出的淚水會吓着同僚!我也震驚于她文字的精準和鋒利,想想她無數次地對我歎息:“盡可能縮小感受和表達之間的距離,是一件多難的事!簡直摳心扒肝”,不管日後張潔是否再寫,我都将《一生太長了》看作她最後一部作品,一部告别之作。

逝者|著名作家張潔逝世!曾兩獲茅盾文學獎!

張潔的油畫

她真的不再寫了,她用一種更加隐秘的方式表達———畫畫兒。她不像别人,功德圓滿年高德勳了就畫畫水墨寫意,她畫油畫,從60多歲開始畫,無師自通,讓美術評論家都覺得吃驚。她的畫常常荒敗老舊,甚至壓抑,比如:開敗了的花,而且是孤獨一朵,我就說:“畫這個做什麼?怪不吉利的!”但我喜歡她畫的豹子,夕陽下的一隻母豹,銳利神秘美豔,獨自伫立在空曠的天地間。她給我畫了一幅畫兒,是西班牙的街景,麗日晴空,彩色的小房子,明亮絢麗,這不是她的風格,她也肯定不喜歡,隻是為了照顧我的心情吧。

逝者|著名作家張潔逝世!曾兩獲茅盾文學獎!

告别一直都在持續,緩慢的,全方位的告别。她的房子越來越空,東西越來越少,生活越來越簡單。她一生經曆過很多榮辱,她獲得過很多獎,見過很多世面,惹過很多事,很多中外大人物是她的讀者和粉絲。以前,我們還會約去一些好的餐館吃頓飯;後來,連這都免了,每次見面就是我去德國面包房買兩個面包,她在家煮了南瓜湯,雖然她做得一手好西餐,但面包和湯足矣!她說:“太累了,這一輩子,每件事都要竭盡心力,實在累得不行了。”

我們倒上酒,喝一杯,聊一個晚上。她持續地告别,向一切告别,這一次是告别故國。2013年,她終于決定移民美國了,其實她早就可以有美國身份,但她放棄了,隻因不想給在美國生活的女兒一家添麻煩。她雖然做好了孤獨終老的準備,最終卻未能如願。空氣和環境不斷變壞,讓她這種氣喘病人不斷發病,在女兒一家的催促下,她不得不走了,她賣掉了北京的房子,分掉了所有的東西,我去送她時,見她帶的行李,是一隻超市購物的布袋子,裡面包了幾個舊瓷盤瓷碗,說用久了習慣了,還有一頂戴了多年的舊帽子,她就拎着這些舊東西,走了。

據說她的小較高價的電梯大廈在哥倫比亞大學邊上,很安靜。她說:“如果我死了,你不用覺得難過,我并不怕死!”

我當然明白,我的朋友!我隻是為你的難過而難過。每一次看到幼年時就已被摧毀,一生掙紮在傷痛中還在不斷奮力自我超越自我壓榨的生命,我都會很難過!這個時代衆多肝腸寸斷的表情令我難過!而那其中,也有我的表情。我一直為你擔心,不是孤獨,不是生病,也不是死亡,我隻是擔心你不能和解:與生命,與世界,與上帝!我隻是希望你“開心”,這個詞極不準确又很輕佻,可我又找不出别的詞,也許你已經和解了而我不知道!也許我隻是以為我了解你而其實我并不了解。

我幫不上你,我的朋友!隻能獻上我深深的祝福!

原載:《文學報》2015年8月6日

編輯 | 陳彤

綜合 | 中國作家網 錢江晚報 現代文學館 收獲 文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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