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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張潔就此道别了!”

作者:澎湃新聞

澎湃新聞記者 高丹

2022年1月21日,著名作家張潔在美國因病去世,享年85歲。

77歲時,張潔曾在北京現代文學館舉辦了她的個人油畫展。這是她第一次在北京辦油畫展,可她卻說這是自己的“告别演出”——“張潔就此道别了!”也是在這次畫展中,張潔在現場發言中提及:“我要說的最後一件事,就是我已經找了律師立下遺囑。我的遺囑裡面寫了:在我死後不開追悼會,不發表紀念文章,不要寫任何懷念我的文章,也不要紀念我。”

紀念|“張潔就此道别了!”

張潔個人油畫展,張潔(左)與鐵凝。

張潔無疑是當代中國重要的女作家,是1980年代最受關注的作家之一。她的創作生命力旺盛,自1978年在“傷痕文學”大潮中以一篇《從森林裡來的孩子》初登文壇之後幾十年間筆耕不辍。她著有長篇小說《沉重的翅膀》《隻有一個太陽》《無字》,小說、散文、随筆集《愛,是不能忘記的》《方舟》《祖母綠》《張潔文集》(4卷)《中國當代作家選集》《國際文學大獎得主自選文庫》《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等10多部,遊記文學集《域外遊記》《一個中國女人在歐洲》等。

雖然77歲的張潔曾灑脫地說讓大家不要紀念她,而她離世的消息仍舊在文學圈和文學愛好者中引起極大的震動。

接受澎湃新聞采訪時,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張莉回憶道:“2月5号那天,在朋友家的牆上,我看到了張潔的一幅油畫,是白色玫瑰,我們對着那幅畫談起張潔對中國文學的影響,也談到晚年的她依然有棱角,有鋒芒,文字絲毫未被歲月磨損,是值得尊敬的寫作者。那時,我們都不知道,她已經逝世了。今天聽到她逝世的消息,馬上想到她當年寫的那篇《就此别過》,其實,作家已經以她自己的方式做過告别了。”

談到張潔的文學之路,張莉認為:“在我眼裡,張潔是中國當代文學史上的傑出作家,她對當代文學以及中國女性文學的發展做出了開拓性貢獻,她作品中那種強烈的女性意識和女性精神深刻影響了一代代人,她的作品已經成為中國女性文學史上的裡程碑。我想,對張潔最好的紀念是去讀她的作品,她在她的《愛是不能忘記的》《沉重的翅膀》裡,也在她的《方舟》《無字》《知在》裡。”

批評家饒翔在追溯張潔的創作時寫道:在新時期的女作家當中,張潔作品跨度之大,風格之多是一個不争的事實,是以很難用寥寥數語予以概括。……一方面她是最早在“新時期”文壇奠定地位的作家之一,在20世紀80年代中期以前屢獲國家級文學獎項。先後于1978年1979年和1983年三獲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祖母綠》和《沉重的翅膀》又分别獲得全國優秀中篇小說獎和茅盾文學獎。在很長一段時期,她是唯一獲得短篇、中篇和長篇小說國家級獎項的當代作家。考慮到這種獎項是對符合主流意識形态的作品的認定,那麼張潔無疑應該被視為相當主流的作家。

但另一方面,張潔幾乎就是一路伴随着争議走過來的,《愛,是不能忘記的》《方舟》《沉重的翅膀》(初版本)都曾引起激烈的論争。正如謝冕在當時就指出的,“她并非異端,但卻是一個挑戰。”張潔是以她的敏感和勇氣試探着(或者說挑戰着)主流的文學(政治)規範,以及性别規範的界限。進入1980年代後期,張潔的創作勢頭大為減緩、影響逐漸減弱,她在某種程度上被忽略和遺忘了。這固然與文學潮流的更疊有關,但也與張潔越來越主動疏離中心話語和主流話語有關。

2005年,張潔憑借三卷本的長篇小說《無字》再度榮獲茅盾文學獎,卻頗耐人尋味。這樣一部“忏情錄”式的作品,其表達出的偶然的、宿命論的曆史觀和悲劇的生命體驗,尤其是第三部對政治集團的權力鬥争的書寫,幾乎就是對《沉重的翅膀》的一次反叛。時隔20年,兩部作品都獲得茅盾文學獎的事實,一方面展現了評獎标準的某種松動,另一方面也照見出主導意識形态的變化。在《無字》之後,張潔陸續發表了短篇小說《玫瑰的灰塵》《聽彗星無聲地滑行》 《四個煙筒》以及長篇小說《知在》後,徹底地遠離了主流文壇,超越“此在”的生存,書寫異域的故事。

紀念|“張潔就此道别了!”

張潔的畫作

國家圖書館副館長張志清也懷念道:非常難過!讀過她幾乎全部作品,最喜歡中篇小說《森林裡來的孩子》。就像這篇文章所說:“愛是不能忘記的”,張潔的作品和風範長存于她的讀者心中。悼念!

《十月》雜志副主編季亞娅談及,自己閱讀的第一篇張潔的作品就是《祖母綠》,“那時候我還特别小,識字都沒多久,因為我母親是一個文學青年,我們家訂閱的《小說月報》中刊載有《祖母綠》,這是我童年的閱讀記憶中特别深刻的一個作品。這其實是一部關于關于愛與犧牲的美人魚式的故事,是一個特别理想主義的,又充滿犧牲精神的愛情故事。就像《祖母綠》說的,‘無窮思愛’,愛是她一生的母題。她筆下的理想主義愛情帶着1980年代迷人的反世俗氣息。她關于愛情的叙述是1980年代啟蒙理想的一部分,人們通過她來了解和定義愛情。晚年她通過《無字》來解構1980年代的愛情和曆史的神話。”

季亞娅認為,這種關于“愛與犧牲”的主題也貫穿到張潔後來的作品中,在《愛,是不能忘記的》故事中,女性特别堅強,同時也有高度理想主義式的精神潔癖,并通過犧牲完成從普通的情愛到大愛的轉化,并上升到對人生、事業、民族層次的轉化。“到後來,張潔寫作中的這種女性痛苦的自省和将愛情本身高度理想化的精神也轉化成為一種對世俗生活的反抗,她在積極反思世俗裡面的婚姻、男女關系,包括這個社會上怎麼去看待知識女性。她有一個著名的作品叫《方舟》,這個小說就寫了三個離異的單身女性,那麼這個作品放到今天恐怕會被人讀寫成一個厭男症的這種叙述。”

季亞娅對于張潔寫作中情感觀念的轉化總結道:“之前在《愛是不能忘記的》《沉重的翅膀》,甚至《祖母綠》裡面關于理想男性的幻想,就是時代的給他的一個理想男性的幻想,那種不管是革命的還是改革的那種,還是憂國憂民的、充滿了上一代知識分子的入世精神的男性形象在《方舟》中開始幻滅,男性幻滅的開始也是女性的自我認同和主體意識浮現的開始。當這個男性開始畫面的時候,可能女性的自我認同和自我實作就開始女性稱之為女性主體意識的那種開始出現,張潔不會去屈就或者迎合,她的文本也表現出特别尖銳、不妥協的那一面。一直到後來的《無字》中,不僅僅是愛情,關于曆史的革命的所有的一切、所有曾經被賦予純粹的理想主義色彩的東西,都會走向幻滅,是以是很悲劇性的。”

将張潔置于1980年代的一批理想主義者中了解,1980年代中,有的理想是落在愛情上,有的可能是落在曆史上,有的是落在關于人性的叙述上,大家都會經曆一個不同程度的悲憤,到1990年代,人的精神狀态開始出現另外一種和世界和解的方式。

“那麼我還要說的是,僅僅從感情觀的角度談論張潔也是不夠的,她當年的《沉重的翅膀》,飽含着那一代知識分子朝氣蓬勃的精神,是超越女性知識分子的自我意識的、關于整個民族精神的。是以她不是一個私人寫作意義上的女性書寫者,她一直在呼喚一個理想主義的男性,然後一起去做一些改變人類的大事,那一代作家确實是跟後來的日常生活流的寫作者很不同的,她需要的是一個理想的男性,同時又能夠了解和平等地尊重她的人格,而且她不允許這個男性有一點點不完美,這個應該是一些過于聰慧和敏感的人的悲劇。”季亞娅談道。

責任編輯:陳詩懷

校對:劉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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