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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逄觀星|流入我心田的那股清澈

小逄觀星|流入我心田的那股清澈

雖然獲獎不是衡量文學成就的唯一标尺,但兩獲“茅獎”,足以證明她的分量,她是張潔。1月21日,這位我尊敬的作家因病辭世,享年84歲。總感覺她沒這麼大年紀,總感覺她很年輕,也就五六十歲的樣子。這個錯覺,源于她文字的青春氣息,源于她那有清晰流向的清澈。

我早年寫小說深受張潔影響。如果沒記錯的話,她的小說《祖母綠》刊發在1984年第三期的《花城》上,我上大學頭一次進圖書館,最先看的就是這篇小說,還模仿着寫了一篇,連題目都近似,叫《祖母淚》,發在校刊上。張潔沒有采用傳統的、按生活順序進行的、有頭有尾的寫法,而是選取了女主人公曾令兒應邀回來開會的前後幾天的生活片斷,對幾十年坎坷生活進行追述。張潔時空交錯和意識流的手法,吸引了我,後來我又模仿着寫了《父親》。模仿的很拙劣,現在都不能看了。但我寫小說,确确實實是張潔給我啟蒙的。後來陸續讀了她的《方舟》《沉重的翅膀》《無字》。

而她的長篇紀實散文《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我讀了好幾遍,這篇散文引發了我對親情、對孝、對死亡、對愛、對老年等問題的深深思考,每次讀,心裡都湧起一陣陣刺痛心扉的憂傷,我一直記得結尾的那一大串問号:“看到一位和媽年齡相仿、身體又很硬朗的老人,總想走上前去,問人家一句‘您老人家高壽’?心裡不知問誰地問道:為什麼人家還活着而媽卻不在了?……我還有什麼奢求嗎?我等不及和媽來世的緣分,它也不能解脫我想念媽的苦情。我隻求媽多給我托些夢,讓我在夢裡再對她說一次,媽,請您原諒我!縱使我寫盡所有的文字,我能寫盡我對我那報答不盡、也無法報答的愛嗎?我能寫盡對她的歉疚嗎?我能寫盡對她的思念嗎?媽,既然您終将棄我而去,您又何必送我到這世界上來走一遭,讓我備受與您離别的怆痛?媽,您過去老說‘我不能死,我死了你怎麼辦呢?’媽,現在,真的,我怎麼辦呢?”每次看到了這裡,我都淚濕眼眶,陷入自責、愧疚當中。這直接催生了我的散文《墳上葵花開》和《落葉金黃》。

我喜歡張潔文字的幹脆,有棱角的銳。《祖母綠》寫到一對新婚夫婦海邊遊泳,新郎被老虎頭漩渦卷走,第二天,大海退潮時,遺體才被沖上岸,張潔用了一個“吐”字,大海把新郎的遺體像暴風雨抛進海裡的樹枝、木闆、空酒瓶子、罐頭盒子、塑膠口袋等濁物一樣被“吐”了出來。這個“吐”字,我記了三十多年。張潔的思維是發散的,看着大海退潮,她寫道,大海“不肯接受這陸地上的一切。”“海,越走越遠了,越來越幹淨了。碧澄澄地、清澈澈地在朝陽下閃着甯靜的光輝。曾令兒驚喜地呼出:我智慧的海啊……”這些動感的詩性文字,總能撥動我麻木的心弦。

小逄觀星|流入我心田的那股清澈

當代作家王蒙給《無字》寫過一個好玩的随筆《極限寫作與無邊的現實主義》,談到語言,王蒙說,“這是一部有着自己的獨特語言風格的書。我讀着它,想起了印度作家說的話,他們說,他們也用英語寫作,但是不是一般的大不列颠式或美式英語,而是印度英語。泰戈爾就是用這樣的英語赢得了諾貝爾獎的。張潔的語言七掄八砍,鬼斧神工,妙趣靈氣,自成一體,真讓你沒了脾氣。”張潔自有自己的節奏和氣息,冷峻,陡峭,不容質疑,不讓辯駁,有點兒“霸道”,也有縫隙裡的“柔軟”。乍一看,覺得粗粝,但是一琢磨,就有了味道。

我喜歡張潔的這種直接表達,不躲閃,不回避。張潔自有一種大境界在。

張潔小說《祖母綠》沒寫祖母,隻是提到了“祖母綠”寶石寓意着的“無窮思愛”,她塑造了一個叫曾令兒的科學工作者超越“小我”走向“大我”的女性形象,可她的小說卻讓我寫了一個祖母。真是不可思議,但又是真的。感恩張潔,為我播撒了一粒文學的種子。法國文藝理論家丹納在《藝術哲學》中說:“人的心靈好比一個幹草堆紮成的火把,要發生作用,必須它本身先燃燒,而周圍還得有别的火種也在燃燒,兩者接觸之下,火勢才更旺,而突然增長的熱度才能引起遍地的大火。”

質本潔來還潔去。張潔的清澈文字、特立獨行和睿智的姿态,還将長期鑲嵌并照亮我文學的天空。

大衆日報記者 逄春階

壹點号老逄家自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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