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侃紅樓284：豬油蒙心，賈家買辦玩心計，胭脂水粉，姑娘妝粉用不得
王熙鳳對賈探春收服衆奴才的作為大為贊賞。對平兒說她心中的衆多弟妹，隻有賈探春“心裡嘴裡都來得”，并期待探春後續的管家措施。
平兒回來前，探春吩咐她吃完飯再過去，還有大事要商量。讓平兒作為王熙鳳的代表，既是“不僭越”，也是借力使力，拉着王熙鳳在後面就有了撐腰人。
這邊平兒和鳳姐吃過飯，伺候盥洗後就又去了“議事廳”。院子裡靜悄悄的，管事媳婦們都退下去，隻有親近的丫頭婆子等内壸（kǔn）近人守在外頭伺候着。
平兒進去時，探春、李纨和薛寶钗正在讨論當日賴大家請吃酒，賴家花園裡的故事。見平兒進來，探春便開誠布公講起了她下面将要做的第一件事。
（第五十五回）探春便命他腳踏上坐了，因說道：“我想的事不為别的，因想着我們一月有二兩月銀外，丫頭們又另有月錢。前兒又有人回，要我們一月所用的頭油脂粉，每人又是二兩。這又同才剛學裡的八兩一樣，重重疊疊，事雖小，錢有限，看起來也不妥當。你奶奶怎麼就沒想到這個？”
賈探春又抓住一條與上學銀子一樣重複“發錢”之事：姑娘們各房的妝粉錢也與月錢重複浪費！
原來賈家各房每月費用都有定例，月錢對主人來說算作零花錢。此外，上學的有筆墨紙硯錢，上班的有交際應酬錢，女兒們則有胭脂水粉這些妝粉錢等額外花銷。
這些用錢都不在月錢之内，要額外再撥款。其中胭脂水粉這一塊，一向由買辦代領，統一進貨再分發到各房人頭。
賈探春發現自己每個月的胭脂水粉錢竟然也需要二兩銀子，加上月錢就是四兩。房中大小丫頭們也有等額的支出。每月單指這一項，各房加起來少說也有上百兩銀子。
按說妝粉錢能讓丫頭們每月省下月錢多攢一些私房錢。但對主人來說，就是一筆“浪費”。
賈家丫頭、奴才大多是家生子，要麼就是買來的奴才。他們全由主子養着，月錢不是工資，而是給予個人的生活補貼。
既然月例不買胭脂水粉，姑娘和丫頭們的衣食住行、生老病死都由官中負擔，還用“月錢”幹什麼？
平兒對此解釋，每月二兩月錢給到各房，以備不時之需。遇到需要的東西，不用臨時去找父母、管家要錢，直接吩咐人去買。
反倒妝粉銀子是固定慣例。女兒大了，胭脂水粉不能缺少，就由買辦領了這筆開支，外頭買來分發各房使用。如此，月錢和妝粉銀子就重疊了。
不過，賈探春發現的問題不在于此，而是每個月買辦們外頭買來的“某某名牌化妝品”用不得。
探春說：“隻是遲些日子；催急了，不知哪裡弄些來，不過是個名兒，其實使不得，依然得現買。”
買辦們總領了一大筆的妝粉銀子，卻買了一堆使用不得的化妝品。不得已，大家還要拿銀子自己派人再去買。
可是同樣派人去買也有差別。使喚官中的人，買回來的東西和買辦的一樣。隻有派自己的奶母家人去買，才會買到可心實用的。以至于像怡紅院，賈寶玉都會和丫頭們自己去研制化妝品，還說比外頭買的強。
既然買辦采購的胭脂水粉用不得，還得動用月例銀子去買，賈探春就提議蠲了這一筆買辦費用，改由各房月錢自己承擔。
賈探春廢除買辦的妝粉銀子，主要有兩個深層問題展現。
一，買辦們為什麼買垃圾貨？
二，買辦們要如何管理？
買辦們采購的當然也是胭脂水粉，但與姑娘們的需求相差太遠。或者是貼牌，或者是山寨貨，買回來随便應付各房的太太、奶奶、姑娘和各級丫頭們。之前那麼多年一直也沒人追究。
官中批給買辦每個月上百兩銀子的脂粉錢，卻隻買回來一些不能用的貨色。價錢想必也就三五十兩撐死，其他就落入了他們的腰包。
這也解釋了為何再派官中的人去買，也是類似貨色的原因。皆因内外早有默契，不能斷人财路。如果官中的人買回來好的，被買辦們知道，勢必不會善罷甘休。
由此一點又有幾點細思極恐。
第一，買辦們的勢力極為厲害，賈家一般人不敢惹。隻有主子跟前的大丫頭，奶娘們不害怕他們。
第二，買辦們内外勾結欺瞞主子，實屬可惡，卻仍舊逍遙。無疑是主人管理出了問題。
第三，胭脂水粉隻是小項，賈家其他采購，豈不更是大問題？
元春省親大緻花了三二百萬銀子，其中多少被貪墨了？當初派賈薔去蘇州買小戲子并請教習，就花了存在甄家的三萬兩。
賈琏也說裡邊大有藏掖的。一個是說買戲子、請教習、定制戲服裡邊有很多的水分，稍不注意就被人忽悠。另一個也說這份差事油水足，需要頭腦靈活。
省親後大觀園種樹，撥款二百兩銀子委派給賈芸，第一次卻隻花了五十兩銀子，其他都落入他的腰包。至于賈芹管理小和尚們的差事更肥。
到後面榮府窮了，賈母吃得禦田胭脂米不夠，都要定量“可着頭做帽子”。王夫人解釋說“外頭買的不可口”，豈不就和胭脂一樣，買辦買的都是劣等貨，自然用不得。
可見那時候的買辦問題還沒有解決。
再說買辦們要如何管理？
買辦的問題上下都心知肚明。賈探春、平兒都知道，王熙鳳能不知道？為什麼不管？
推測就是一個原因是吃人家的嘴短，從王熙鳳經常收别人的“禮”，就知道像買辦錢華他們不可能不每年孝敬賈琏、王熙鳳。于是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過是小事而已。
如今賈探春當家，提出來要蠲了這一份妝粉銀子，以後都會從月錢裡出。買辦們自然不敢反對，他們幹的事自己知道。
問題是，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就算賈探春也沒有追責的意思。
這麼多年下來，買辦們“以次充好”的問題如此嚴重，卻沒有人管。如今免了妝粉銀子，不過就是“頭疼醫頭，腳疼醫腳”罷了。
按說賈探春不可能沒有發現買辦更深層的問題，之是以淺嘗辄止，在于幾點原因。
首先，她剛管家，不可以将手伸得太長。飯要一口一口吃，争取解決一件事，就是一件事。
其次，蠲了妝粉銀子，對買辦是提醒。類似情況如果還有，就要挨個解決。隻要他們敢犯錯，探春就敢解決。
探春此舉已經觸及了某些人的利益。
最後，買辦的問題早都根深蒂固，是賈家的頑疾，不可能一刀切地就解決了。這裡邊涉及到的人事物、利害關系太大，沒那麼容易解決。
就比如王熙鳳和賈琏，不可能不收買辦們的禮物和好處。
而第八回，賈寶玉去看薛寶钗的路上。買辦錢華、賬房吳新登、糧庫戴良同時出現，忽悠賈寶玉的“鬥方”寫得好雲雲，我們當時就解釋了這三個人沒有一個好東西。就是他們聯合起來内外勾結坑騙主子。
賈家這些管事們是錯綜複雜的利益鍊條。牽一發動全身。如果治罪錢華，就會牽扯出吳新登、戴良、林之孝、賴大甚至賈琏、王熙鳳。那時候對賈家來說不但沒法深入管理，還會引起緻命動蕩。
賈家奴才尾大不掉，何嘗不是賈家所處的王朝面臨的問題？皇帝要收拾賈家，是一家一戶的問題麼？這背後盤根錯節的利益關系太複雜。動了賈家，弄不好可能把自己的皇位弄沒了。
是以，曹雪芹看似時時寫賈家之興亡，實則處處影射賈家抄家背後的朝廷鬥争。
賈探春不敢随便懲治買辦錢華，就像皇帝對賈家也是投鼠忌器，讀書人要清楚這裡邊相通的道理。
不管如何，妝粉銀子這一筆算是蠲了。賈探春于是又說起第二件事。那麼，她又想幹什麼呢？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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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君箋雅侃紅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