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蘇勇（36歲）
文：消失之城
一
别人都盼着過年，我卻最怕過年，為啥？因為我是個“上門女婿”。
嚴格說來，我并非上門女婿，但，常住我家的丈母娘太過強勢，讓我不知不覺就有了“上門女婿”的憋屈。雖然我好歹也是别人眼裡的小老闆，但丈母娘當着我的老婆和孩子呵斥我的時候，我常常覺得一米八的自己，活得還不如一條狗。
我也是個血氣方剛的漢子，怎麼可能對一個上了年紀，要啥沒啥的農村婦女聽之任之？
是以，好幾次，當丈母娘在家動辄為一點雞毛蒜皮之事撒潑的時候，我都不由自主就捏緊了拳頭。可以說，我做夢都想把丈母娘連帶我那小姨子從我家趕出去。
隻是，每次一想到這母女倆在這個世界上已無家可歸，我就隻能松開拳頭，痛苦地抱緊自己的腦袋。誰讓當初我為了圓一個創業夢，非常欠考慮地收下了丈母娘借我的三十多萬呢？那些錢，可是丈母娘經不住我老婆的哀求，賣了老家的房子才湊出來的！
賣掉那套老房子後，丈母娘和我那小姨子（我老婆的妹妹）就沒了窩，娘倆隻好來省城投奔我和老婆。既然是我們兩口子導緻人家娘倆無家可歸，不用說我也隻好無條件接受她們的入住。
二
我們一大家人住的這套兩室一廳的房子，是我婚前貸款買的，幾年前，我那遠在老家的父母，拿出他們畢生積攢的幾十萬，幫我付了首付，此後，我每月都得擠出四千多元還房貸。
最初我在一家薪酬待遇還不錯的大廠工作，還房貸根本不成問題，但還沒幹兩年就趕上大廠裁員，我隻好領了一筆補償，沮喪地回了家。
房貸要還，老婆又剛懷孕，失業後的我倍感壓力，我幾乎每天都馬不停蹄地在各個人才市場穿梭，不停投履歷……
但，趕上經濟形勢低迷，我再也沒找到比之前好的工作，去那些私人小公司打工吧，各種保證極大可能得不到保障，最後，我心一橫，決定聯合兩個也和我一樣遭遇的前同僚，自己出來當老闆。
手頭寬裕時，我們仨經常會帶着各自的家屬歡度周末，喝酒撸串，好不熱鬧。那時候，看着串串店内人頭攢動，店門口，吃貨們還不厭其煩地排着長隊，我們都覺得搞這個肯定賺錢。聽說有些串串店的老闆年入百萬，我們羨慕得眼珠子發綠。
經過一番考察，我們仨決定加盟一家品牌串串店。讓我們頭疼的是，那家店的加盟費并不便宜，再加上其他亂七八糟的費用，開那麼個小店，至少先得準備上百萬才能玩得轉。
當時那個品牌在我們那兒很是吃香，聽說家家都賺得盆滿缽滿。在暴富夢的驅動下，我們仨還是決定孤注一擲把店開起來。
三
那倆同僚的家境也和我一樣普通，父母想方設法幫他們籌措了一部分，他們又拿出自己的遣散費，還貸了些款，最後，就差我還剩三十來萬遲遲到不了位。
那階段我老爸正生病，我不想再剝削他們，怕他們擔心，甚至連失業的事都瞞着他們。想來想去，我決定借些網貸。但我老婆嫌網貸利息太高，堅決不同意，她說不如她求她媽在老家想想辦法。
我早就聽老婆說過她媽這些年的不容易。她爸本是個礦工，因為家裡窮，歲數一大把，才娶了一個沒啥文化的農家女，也就是她媽。她爸很疼老婆，她媽嫁給她爸後就沒再出去打過工，平時主要在家打理下家務，帶帶孩子，追追肥皂劇。
盡管我丈母娘從小就潑辣，但她的老丈夫卻忠厚老實，也願意被上司，工資卡完全交給自己老婆支配，平時我丈母娘隻給他發點煙錢。即便這樣我老婆她爸也樂得屁颠屁颠的，對妻子的女王做派毫無怨言。
隻可惜，老婆她爸後來在一次礦難中去世，當時老婆的妹妹國小還沒畢業。要不是礦上給她們家賠了一筆錢，她們娘仨真不知道該怎樣生活下去。
在小鎮居民眼裡，那是很大的一筆錢，但也不過剛夠在小縣城買套房子，剩下一點錢隻夠解決下溫飽。是以我老婆高中剛畢業就來省城打工了。
談婚論嫁階段，我看丈母娘獨自帶着十幾歲的小女兒過得并不如意，主動提出給她家八萬八的彩禮。裝修完婚房，我也就隻剩這點錢了。我老婆也清楚我的狀況。
她媽當然很想問我要更高的彩禮，但那樣我就得背債了，婚後這些債還得由我們夫妻倆一起還了，我老婆不傻。
她反複把這些講給她媽聽，又強調她自己家的條件不怎麼樣，拿不出像樣的陪嫁，要的彩禮高了，肯定遭人恥笑，我家好歹是城裡的，我又是大學學曆，在大廠工作，她一個進城打工妹能嫁我都算高攀了，最終，她媽同意了我倆的婚事。
四
可歎的是，婚後我和老婆才過了一年多的好日子，突如其來的失業就攪亂了我們溫馨美好的二人世界。
為了順利說服丈母娘從老家幫我籌些款，老婆誇大了串串店的利潤空間，還向她媽保證，那些錢我最多一兩年就能還給家裡。
丈母娘果然被我老婆描畫的暴富夢打動，加之她早就神往大城市豐富多彩的生活，不想再呆在“死水一潭”的小縣城，何況，那種缺乏大經濟命脈的地方，就業機會很少，我小姨子很難在那邊找到好點的工作……
思來想去，我丈母娘幹脆一咬牙把老家的房子賣了，帶上國中畢業後就一直窩在家裡的小姨子，一起來投奔幾百裡外的大女兒。
五
丈母娘和小姨子剛來我家時，我女兒還在我老婆肚子裡即将呱呱墜地，我們小兩口給女兒準備的兒童房暫時空着，丈母娘和小姨子便順理成章地先住了進去。從那以後，我女兒就再也沒有自己的獨立成長空間。
女兒出生後，我每天在串串店裡忙得腳不沾地，好在家裡有三個女人一起帶孩子，我也不是太擔心。但每晚回家累得半死，還要動不動就被一會兒拉了，一會兒尿了，一會兒要喝奶，一會兒要喝水，一會兒又發燒了的孩子吵醒，我真有些煩不勝煩。
但我老婆說了，她媽白天幫我們帶孩子已經累了一天，不能再喊，再說我赤身裸體的樣子，讓她媽看見也不好。我隻能睡眼惺忪地聽任老婆使喚，白天工作時腦袋經常昏昏沉沉的。
家裡住着一堆女人，就我一個男的，不用說多不友善。尤其盛夏，從我丈母娘到小姨子都穿得很單薄，我一進門就是一堆光胳膊光腿，晃得我眼花缭亂，眼睛都不知往哪看，我一個大男人倒成了穿得最保守的，哪怕汗流浃背也要穿得整整齊齊。
我好心讓老婆勸她媽注意點穿着，一個老太太了，穿太少真心辣眼睛！我老婆歎氣，說她都說過她媽好幾次了，但她媽就是我行我素，不改！她媽還說，她以前在家裡就這樣穿，怎麼到自己女兒家了，還得拘束住自己？
我老婆提醒她家裡還有我這個女婿，她媽竟古怪地盯着她，質問她是不是腦子出了問題？我一個小輩有啥好防備的？按歲數，她都能把我生下來了！她還怕被我看不成？
我那小姨子也同樣是個惹不起的主兒，我老婆勸她脫下那條短得不能再短的裙子，姑娘家最好注意點形象！她一口就回絕了，說自己有穿衣自由，還說什麼：“姐，你是擔心我勾引我姐夫嗎？就他那窮酸樣，長再帥我都看不上！”你們說氣不氣人？
處在叛逆期的小姨子喜歡頂她姐幾句也就罷了，我最受不了的是，丈母娘動不動就在我家大呼小叫地發号施令，不是罵我老婆，就是訓我女兒，有時候我總覺得她是指桑罵槐。
六
我越來越讨厭完全把我家當成了自己家的那對母女，不免暗地裡跟老婆發發牢騷，但我老婆說：誰叫我們借了她媽那麼多錢呢！
我也很生氣：我們是借錢，又不是不還！我需要一輩子對她強顔歡笑？再說了，我們借那麼點錢，她們就理所應當要被供養一輩子？就算你贍養你媽是應該的，你妹也二十出頭的人了，還要在咱家白吃白喝多久？
我老婆有點委屈地說，其實她早勸過她妹多次了，但每次她媽隻要在就會護着她妹，動不動拿她賣了房子支援我們說事，意思是，她在我們最困難的時候都能毫無保留地支援我們，現在她們娘倆在我們這兒還沒吃幾天飯呢，我們居然就嫌棄起她們了？簡直是白眼狼！
我丈母娘還動不動就滿臉委屈地嚷嚷，意思是她幫我們帶孩子多苦多累，我們卻絲毫不領情，不開工資也就罷了，還總嫌她吃了白飯。
我最初也安慰自己，自己丈母娘和小姨子幫忙帶孩子，總比交給保姆帶放心，也多少能讓我老婆輕松點。
讓我生氣的是，有天晚上回家後，我竟發現女兒額頭上包着塊厚厚的紗布，眼睛也哭成了桃子！
我追問了半天，老婆才吞吞吐吐地說，她下午去買菜，讓她媽幫着看了會兒孩子，結果她媽和她妹隻顧和老家的親戚打視訊電話，孩子一個人在客廳玩，一不小心就絆了一跤，正好被茶幾磕破額角，見血流不止，匆忙趕回家的她，趕緊抱着女兒去社群診所縫了幾針。
我抱着女兒心疼不已，暗自幸慶茶幾不是玻璃的！但還是忍不住和老婆大吵一架，“三個女人圍着一個孩子轉，還把孩子磕成這樣！心思根本就不在孩子身上！”
丈母娘從卧室門裡沖出來，又是老生常談：“蘇勇你别指桑罵槐！要不是我們把房子賣了支援你創業，會賴在你家受你氣？要不然你趕緊把錢還我，我們這就回老家去！”小姨子也在卧室裡嗚嗚大哭。
我再次想把她們統統轟走，但丈母娘戳痛了我的軟肋，現階段我根本還不上欠她的錢，最終，我隻好繼續延續着我在女兒國的窩囊日子。
七
俗話說，腰裡無銅，壯士無顔。事實上，這幾年受疫情反複和行業内卷的影響，我們的小店到現在都還沒能盈利，幾乎是遊走在破産邊緣。回溯到三四年前，借錢創業是我做過的最後悔的決定。我老婆也經常後悔當初從她媽手裡接過那個沉甸甸的存折！
曾經我們樂觀地計劃着，生意好就在附近再買套二手房，讓丈母娘和小姨子另住，但計劃趕不上變化，如今我債務纏身，每天過得雞飛狗跳，面對丈母娘和小姨子的各種譏笑，卻無力還擊，有時候簡直生不如死！我不是上門女婿，卻飽嘗那些“上門女婿”的痛苦！
平日在店裡忙碌，我還能盡可能拖到很晚再回家，盡量避免和女兒國的成員們發生正面沖突，但春節這五天假期，對我就太煎熬了。我沒錢旅遊，不知道該去哪裡躲清靜，一想到時刻都要面對幾張讓我厭惡的嘴臉，我就瞬間頭大如鬥！
朋友們，你家有這樣的死局嗎？歡迎給我支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