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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文史︱馮筱才:數位文史與地方記憶

作者:澎湃新聞

李影/整理

2021年11月29日,在第五屆地方文史進階研修班的專家講座活動上,華東師範大學曆史學系的馮筱才教授作了題為“數位文史與地方記憶”的學術講座。馮筱才認為傳統的地方文史征集方法需要進行“數位革命”,提出了“數位文史”與“地方記憶”兩個概念,呼籲來自全國各地的地方文史工作者合作、共享、搶救、傳承,以多種創新手段,将各種物質性或非物質性的記憶都趕緊搶救儲存下來,以饋後人。這場講座由華東師範大學曆史系劉建平副教授主持。

地方文史︱馮筱才:數位文史與地方記憶

數位文史

在講座的開始,馮筱才談到了地方記憶搶救之急迫性。地方的文化遺産與曆史遺留消逝速度非常之快,應該用什麼樣的手段才能夠最快、最緊急、最有效地去搶救這些資料?他指出,數位化對曆史研究來說是一個全新的革命,可能給曆史研究帶來很多便利。影像、聲音與AI技術,紙質文獻的超高倍率壓縮、儲存、傳播與查閱,包括資料的深度挖掘,資料庫和網絡資源的高度整合,GIS系統的營運,都給曆史研究帶來了革命性的變化。

馮筱才将“數位文史”定義為:在地方文史工作中大量引入數字方式,大幅提升物質或非物質曆史遺留的搶救效率,并拓展儲存即将消逝的曆史遺存的管道。包括用相機、手機、錄音筆、攝錄機等盡量快速搶救各種民間記憶,這些記憶包括文獻與口碑,實物、儀式、村落、街區、建築等空間,将所有與人們記憶有關的且轉瞬即逝的東西,都盡量以數字形式搶救下來,以備未來人們查閱、研究及追憶。另外,“數位文史”也指在地方文史研究工作中普遍運用數位資料庫,提升文史研究水準,同時亦指文史編研成果公共轉化中數位技術的運用。

馮筱才指出,數位文史的意義具體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第一是儲存,空間有限,但硬碟無限,資料存儲的技術很友善,而且可以做很多備份。第二,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征集,原件征集在收購和儲存方面都存在着困難,但是數位征集是可行的,而且速度很快。先把材料掃描儲存,包括口碑的搶救,實物、儀式的拍攝,是非常重要的工作,必須趕快去做。第三是數位檢索,資料庫不斷更新,要充分利用各種平台檢索。在口述訪談過程中也要充分利用數位手段。尤其在疫情情況下,線下訪談實作不了,就要做線上的訪談。此外還有數位呈現,編研成果要想辦法數位呈現,因為現代人大量使用電子産品,但有品質的供應方太少了。把文史編研成果轉化為知識,影像化、故事化,通過抖音、微信公衆号等方式傳播,是非常重要的。

口述訪談

接下來,馮筱才分享了自己做口述訪談的經驗。數位技術在口述訪談中的運用,包括在訪談前對受訪人做背景資料調查,在訪談過程中即時通過網絡和資料庫查閱受訪人所提到的内容,及時與受訪人做資料溝通,提高訪談效率。還包括影像資料的辨識,随訪資料的發掘與拍攝複制,訪談過程的攝錄存檔,都要充分利用數位技術。

他指出,在口述訪談前一定要對受訪人做背景資料調查,充分了解受訪對象,設定高品質的訪談提綱,才能赢得受訪者的尊重。他很重視在訪談過程中建立雙方的信任,強調不能把口述訪談看作單向的資訊汲取,而要視之為雙向的情感交流和資訊互通的過程。訪談是一個開放而不是封閉的過程,不能将受訪人标簽化。比如去采訪一個抗戰老兵,除了采訪其抗戰中的經曆,也可以采訪他生命史中的其他重要經曆,不要忽視他人生長河中的許多精彩故事。老人是個博物館,訪談者卻隻看一個視窗,而對其他的都不感興趣,這既是對受訪者的不尊重,也錯失了搶救豐富曆史記憶的機會。是以在訪談的議題、深度、廣度、細節方面要保持開放的心态。

另外,要注意概念的使用,在訪談中要多使用他們自己所能了解的語言、詞彙,不要問太多宏觀評述性的問題。馮筱才提出“三化”原則,訪談時問題設計必須具體化、日常化、細節化。同時要注意受訪人自己的“合理性表述”或“合法性建構”,有些受訪者已經形成格式化的回憶了,要在充分了解所有已經發表的材料的基礎上,用細節避免叙述人過度慣性重複表述,将受訪人從情緒引導出來、回到具體曆史情境。

馮筱才還介紹了目前做得比較好的地方文史編研成果的呈現和公衆推廣的案例。比如美國南方口述史項目、紐約公共圖書館的社群口述曆史項目,都做了大量的專題性的口述訪談項目,有視訊有錄音,可以線上播放,這樣記憶就儲存下來了。大家可以觀看、傳播、線上互動,甚至可以跟公共教育結合起來。愛爾蘭的1916年民間書信項目,就是将史料征集與社群教育、青年教育結合起來,每個加入者都要去整理一封一戰期間的書信然後同時要朗誦、扮演,變成一個非常好的曆史教育項目。

馮筱才認為現代社會是一個媒體時代,但有品質的供應方太少了,很多年輕人生活在一個虛拟的世界,反而對真實的曆史世界沒有興趣。是以他一直在推動口述曆史教育課程,讓學生通路自己家的老人,讓子女和父母聊天。這也是拉近親情關系的一種方式。把大學生、高中生動員起來,去通路自己的家人,然後将視訊錄音内容上傳,變成一個公共記憶庫,既是征集,又是教育,又是傳播,這是非常值得做的。

地方記憶

馮筱才在講座中提及自己在地方做調研時,經常可以聽到人們圍繞地方特色所講的俗語或順口溜,往往一句話就把不同地區的地方文化差異全呈現出來了。一首地方民歌或童謠,也充滿了人與地方間的情感依附和關聯。這些都是地方記憶的重要部分。

馮筱才認為,地方記憶指特定地理空間中人們生活、生産、制度、社會、文化、消費各方面的曆史遺存。國家制度或政策在地方的實踐及人們對所經曆的事件,以及人們的認知、情感亦包括在内。其載體除了大家熟知的檔案文書、民間文獻以及口碑史料,亦包括其他各種形式的信仰、儀式、表演、娛樂等非物質形式。

公藏檔案和在籍古冊之外,還要搶救什麼“地方記憶”?首先是老人家的記憶,還有那些将要被推平的村莊、社群、廠區,這些即将消失的東西,絕對是瀕危曆史記憶的範圍。其次,可能毀滅的老紙頭,包括牆壁上的文字、智語,都要拍下來記錄下來,即将被後代燒毀的遺物中也可能包括極為重要的地方記憶史料,馮筱才倡議不要亂燒遺物,尤其是有重要曆史記憶的文字或物品應該儲存下來,捐贈給有關機構或社群(村史)博物館。首先要宣傳教育,然後要有獎勵激勵,地方文史部門要通過給捐贈者提供捐贈證書等方式,從被征集者的角度思考問題,通過各種各樣的方式鼓勵他們做這個事情。

除了物質記憶,還要儲存那些即将逝去的、不被重視的非物質記憶。包括傳承即将中斷的手藝,無人願講的地方方言,快速消逝的儀式、風俗,地方戲曲表演等等。不僅是非物質文化遺産需要搶救,隻要是人生活過的都值得記錄。馮筱才引用了科大衛教授說過的一句話:“每個人都是一個博物館,最珍貴的曆史資源是人。”他指出,人是最珍貴的曆史資料,人沒有了,他大腦中儲存的資料就都沒有了,是以口述訪談特别重要。

古人說,“禮失求諸野”,是說禮樂崩壞,丢失的傳統道德、文化還可以到民間去尋找,但以後“野”失了怎麼辦?現在“野”也許已經不容易找到了,城市裡面全是一個個商業街區,農村全是一個個高度同質化的新農村民居。馮筱才希望“野”失能夠求諸“館”,所有的東西,都應該趕快搶救下來,進入檔案館、文化館、博物館,各種各樣的收藏機構。200年以後的人可以到這裡去尋找,以前的人是怎麼生活的,吃什麼怎麼玩,他們開什麼玩笑。而且要做成動态的,帶一個虛拟眼鏡,就可以回到一二百年前,我們現在生活的世界。

現在很多地方都在搞政績工程,商業項目開發,把古建築推倒,造一些仿古的,然後把它高度商業化。馮筱才認為,這種高度的模式化的改造是非常悲哀的事情。現在很多古村全部荒廢掉了,悠久的曆史記憶可能都儲存下來,這是非常令人痛心的。他舉了香港荔枝窩永續鄉郊計劃和台灣邵族的文化生活複育園區的例子,提示在鄉村建設過程中,要注意曆史文化儲存與複育問題。

面對很多文史工作者提出的人手不夠怎麼辦的問題,馮筱才提出可以進行義工招募,将儲存記憶變成政府工程、文化工程,與大中學生研學活動、社會實踐活動結合起來。讓他們走出去,去跟老人家聊天,搶救和儲存記憶。同時要發展自助式的記憶搶救儲存平台,有能力的網際網路企業可以幫助設定平台,通過自助式平台提供口述史規範與格式,為拍攝視訊或錄制的音頻上傳技術協助,為群眾寄存口述視訊并提供拷貝,民間文書數位化線上共享等服務來儲存共同記憶。另外,還要建立合作聯盟,地方加地方,地方加高校,專業加業餘,官方加民間,大家共同來做才有可能多搶救一點記憶。

馮筱才指出,之是以每年由華東師範大學舉辦地方文史進階研修班,就是希望和不同院校的教授,地方文史工作者合作,大家共同來做這件事情,提升研究水準。大家隻有一起合作、共享、搶救、傳承,才能夠将代表中國大多人的記憶儲存下來。

(本文已經馮筱才教授審閱)

責任編輯:鐘源

校對:劉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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