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藍橙
“是以我的合作夥伴都不長。”
說起戲霸這個詞的時候，李保田多少有些自豪在裡面。
他還說：
“戲霸怎麼了，友善面有面霸，洗澡有浴霸，現在這個‘霸’字，意思早就變了，不是惡霸的霸，是一種品質的保證，它不因為人情而有所衰減。”
說完，他抿着嘴沖魯豫笑了笑。
接受采訪這年，李保田66歲，此時距離他上一次陷入輿論的漩渦，已經過去了6年。
2006年的時候，李保田因為一部注水劇，一怒之下将影視公司告上法院，原來，在開拍之前，合約之中明确說明了這個劇隻有30集，可是拍完後，劇組無故拉長劇集，在原劇基礎上生生拉長了3集。
影視公司這種說一套做一套，隻追求眼前利益的行為，讓李保田大為動怒，雖然影視公司承諾會額外給李保田支付多出劇集的費用，但李保田眼睛都沒眨，邀請影視公司法庭上見。
最後，法院判定該公司賠償李保田190萬元，李保田雖然勝訴了，可是他的“不留情面”，卻讓他在行業内陷入衆矢之的。
勝訴後，關于李保田的黑料層出不窮。《欽差大臣》總制片人直接公開列數李保田多項“罪名”，說他“搞特殊化”，“自己看不順眼的人就攆走”，“無故删掉别人的戲份”，“自己在劇組說一不二”
在這種類似于“受害者控訴”的煽動下，多達13家影視公司的負責人站出來，聲稱要共同抵制演藝圈的“戲霸行為”。
這一年，60歲的李保田面對如此強烈的敵對，卻選擇了沉默。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他都銷聲匿迹，以至于外界都懷疑他是不是真的被徹底封殺了，直到2010年，李保田帶着一部《醜角爸爸》再次出現。
而随着他放下過往，在節目上第一次對大衆袒露心扉，那讓他一次又一次陷入争論的真相，才逐一浮出水面。
1
李保田這一生，一直都是一個另類的人。
國小沒畢業的時候，李保田跟父母說，不讀書了，想去唱戲，父親說反話激他：“你走，走了就别回來。”
李保田卻當真了，扭頭真走了，這一走就是4年，4年沒回家，不聯系，就當自己無父無母。他心想，反正他們不要我了，我還回家幹嗎。
多年後，他才知道自己當初有多傻，父母明明是一句氣話，他卻當了真。
離開家的4年，李保田進了戲班子，跟着師傅苦哈哈地學藝。
可沒想到，逃離了他讨厭的學校，這戲班子裡，卻同樣充滿了讓他惡心的鬥争。
比如，僅僅因為他來自城裡，其他學徒都來自農村，大家就集體排擠他，給他起外号叫“街頭二流子”，也就是小混混的意思。少年時期，正需要朋友和玩伴，但李保田卻遭到了全劇團的敵對。
敵對就敵對，李保田從來不會改變自己去迎合他人，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另類”。
在劇團的日子很苦，經常吃不飽，穿不暖，沒有人幫他。
有一段時間，李保田得了傷寒，病的很重，在舞台上練着練着，他眼前一黑，暈了過去，再次醒來，他躺在醫院，媽媽抹着眼淚坐在床邊。
那個時候他才知道，自己錯怪了父母，而父親就在不遠處的病房，已經沒多少日子了。
父親的英年早逝，帶給李保田極大的沖擊，他不僅餘生都一直活在對父親的愧疚裡，而且還瞬間長大，不再任性，從此承擔起家庭的責任。
很多人評價李保田的時候，都會說他太“正直”。其實他的性格和母親非常相似。
李保田的母親是一個剛強的女人。中年喪夫後，她一個人帶着孩子，從不喊苦，從不求人。
李保田的弟弟是一很有才華的畫家，28歲那年，弟弟獨自一人去新疆寫生，可誰知，災難悄然而至，弟弟搭乘的車由于司機疲勞駕駛，在途中出了車禍，司機幸運生還，可弟弟卻永遠留在了新疆。
當時這個不幸的消息帶回家裡時，連醫生都一同去了，他們擔心李保田母親接受不了這個打擊，然而當母親從大家支支吾吾的話語中拼湊出真相後，轉身回屋，把自己關了幾天沒出門，李保田在屋外，一聲哭聲都沒聽見。
母親這輩子很苦，中年喪夫晚年喪子，但即便是這樣，她也從來沒有靠自己的關系為孩子謀過私利，從來沒有為自己搞過特殊。
母親80多歲時離世，市裡特意送來一個條幅，上面四個大字：一生清白。
父母的做人“原則性”，完完全全地傳遞給了李保田。
然而也正是這種在李保田看來理所應當的“原則”，卻成為他從業幾十年來“得罪”人的利劍。
2
在所有合作過的導演和演員裡，李保田認為沒有任何一個人能跟自己合作長久。
因為他對待所有人，就像對待一管牙膏一樣，一直擠一直擠，擠沒了還要把管皮剪開，把裡面再刮一刮。
直到将對方的潛能全部榨出來，才算功德圓滿，而對方功德圓滿了，卻無一例外地選擇再也不和李保田合作。
為啥？原因是太苦了。
沒有人願意一直被虐，成名了， 輝煌了，大部分都開始享受了，誰還會一直讓自己那麼辛苦呢？
是以李保田看來，他隻能和處于上升期的人進行合作。
1990年，張藝謀拍《菊豆》，找到了李保田和鞏俐，但一開始這對主演站在一起，怎麼看怎麼不搭調，于是張藝謀就把李保田換成了一名青年演員，結果一拍，卻處處不對味。
就這樣，張藝謀又把李保田請了回來，這才有了經典角色“楊天青”。
這是張藝謀和李保田第一次合作，發現李保田這個寶藏演員後，張藝謀又邀請他陸續拍攝了《搖啊搖，要到外婆橋》和《有話好好說》。
張藝謀眼賊，他早就說過：
“李保田是中國最偉大的男演員之一”。
處于上升期的張藝謀，與李保田互相成就，創造出一部又一部脍炙人口的作品。
隻不過，拍了幾部電影之後，李保田覺得還是電視劇更對自己的胃口，于是他又開始轉戰電視劇，結果名聲大噪。
1996年，李保田與張國立、王剛合作，拍攝了《宰相劉羅鍋》。李保田飾演劉羅鍋劉墉，他在劇中彎腰駝背，卻又智慧無窮，與王剛飾演的和珅鬥智鬥勇。
“天地之間有杆秤，那秤砣，是老百姓。”劇集最後，劉羅鍋牽着毛驢，回鄉養老，他孤身殘影，馱着背合着音樂回頭，接着，恍然一笑。那笑容，道盡了一個清官的一生。
這部劇一經播出，就立刻紅透大江南北，李保田也是以和王剛張國立并稱鐵三角。
之後，當很多觀衆都期待着“鐵三角”繼續合作拍攝第二部時，卻傳來李保田和其他二人分道揚镳的消息。
當然，原因似乎仍然出在李保田身上。
據說在拍戲的過程中，很多時候李保田都和其他人合不來，特别是王剛，他不僅看不慣王剛因為個人私事經常耽誤拍戲，更看不慣他們拍戲隻是為了多賺錢的樣子。
在李保田看來，沒有什麼比一部好戲更重要。
當時《宰相劉羅鍋》的火爆，讓除了李保田以外的所有人都看到了商機，他們想馬上籌拍第二部，隻有李保田表示了反對，他覺得第二部的劇本太差，整個内容完全是拼湊出來的，拍出來也是糊弄觀衆。
于是大家不歡而散，第二部沒拍成，李保田也選擇了再也不和他們合作。
“有些人是不可能再合作的，我不會因為賺錢，或者其他什麼，把不好的劇本給觀衆看。”
多年後，李保田才在采訪中吐露真相。
但也正是他的軸，才讓他的每一部作品都是經典中的經典。
57歲那年，李保田和沈傲君拍了一部《神醫喜來樂》，這部劇絕了，火爆程度絕對不次于當年的《宰相劉羅鍋》。甚至憑借這個角色，李保田還包攬了各大獎項。
憑借着死磕演戲的精神，李保田再攀高峰。
而彼時，昔日的合作夥伴王剛和張國立，早已與張鐵林組成了另一個“鐵三角”，雖然那些戲也很火，可是他們在演戲上的口碑，卻遠遠比不上李保田。
再後來，就是2006年的“戲霸”事件，風口浪尖之上，李保田明智地選擇了沉默應對，當然，他也沒有什麼可回應的，因為他問心無愧。
潘長江曾當面問過李保田：“您是不是得罪過不少人？”
見李保田沒有回答，潘長江趕緊又跟了一句：“我父親和您一樣，都是特别耿直有原則的人。”
實際上，這個問題沒用李保田回答，潘長江就給出了答案。
李保田曾說過：
“我拍戲時和很多人都吵過架，但最後作品一出來是好作品，那什麼都沒問題了，如果你和所有人都處的很好，可是作品爛的要命，那你就什麼都不是。”
堅持原則，并不是簡單的兩個字而已，他需要的是面對世俗的勇氣，和藐視銅臭的正氣。
3
李保田這輩子，最讨厭的就是不敬業，最不屑的就是投機取巧。
他最看不慣一個演員在拍戲時，連劇本都不讀，助理捧着本子颠颠地過來，在旁邊念上兩句，就上去發揮了。
“那能拍成什麼樣？”看到這一幕，李保田氣得扭頭就走了。想必這就是他“耍大牌”的來源。
但他不僅對其他演員如此，對自己兒子更加嚴格。
兒子李彧，受父親影響，從小也喜歡拍戲。按理說，以父親的名氣，要什麼資源要不來，但李保田偏不給，要演戲？自己努力。
于是李彧一遍一遍考中戲，考了一年又一年，才在第六年被錄取。中戲裡都是李保田的老熟人，但他一句“招呼”都沒打。
“不走後門，不搞特殊。”這是李保田從小就刻在骨子裡的信念。
兒子畢業後，李保田也沒有靠資源為兒子拉戲，他第一次和兒子合作的時候，渾身難受的要命，他不僅認為這個劇本不好，兒子表現也很差勁。
他處處挑毛病，這讓李彧一度不能接受。
不過随着演技的突飛猛進，後來李彧終于明白了父親的良苦用心。
2010年，李彧和李保田共同出演了《醜角爸爸》，在這部戲裡，李彧表現十分驚豔，角色拿捏的很準，那是李保田第一次公開表揚兒子，磨練了這麼多年才達到父親滿意，這樣的父親，在娛樂圈真的絕無僅有。
李保田就是個戲癡。2009年李彧結婚，李保田因為正在劇組怕耽誤拍戲，連婚禮都不出席。
從業50多年，李保田沒接過一個廣告，很少公開露臉，更不用說那些現在演員喜歡的綜藝了。
當被問到為什麼，他理所應當地答：
“那還用問嗎，你露臉露多了，觀衆對你這個人太熟悉了，那角色就會被固定住了，你還怎麼拍戲。”
被多家影視公司公開抵制後，李保田一如既往，從未改變。
這些年，李保田的年紀越來越大了，接戲也越來越少。
但他說不是自己拍不動了， 也不是沒戲拍，隻不過随着年齡增長，他更需要挑一個好的，合适的劇本才行。
對待拍戲，他一輩子都沒随便過。
最近幾年，不拍戲的李保田，就窩在家裡畫畫。
畫畫這件事，是從弟弟去世就開始的，是為了懷念也是為了延續弟弟的遺志，李保田把畫畫當做了生命中另外一個不可替代的一部分。
消失的李保田，還是給自己留了一個方寸之地。當退回自我的蝸殼中，他換一種方式，用筆墨去研究萬物百态。
2020年，74歲的李保田榮獲“中國文聯終身成就藝術家獎”。
領獎當天，他剃了光頭，背更駝了，面容也更加蒼老了，但當他走出來的那一刻，全場起立，掌聲雷動。
這掌聲，是所有演員對他的敬重，也是所有觀衆對他的認可。
雖然已經古稀之年，但李保田卻精神矍铄地說道：
“等哪天有合适的劇本，我一樣充滿激情地為大家服務。”
沒錯，作為一名演員，李保田把每次作品呈現都看作是為觀衆服務。
如此精神，的确是擔得起“人民藝術家”的稱号。
這樣的演員，值得我們為他點一個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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