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老門衛因喘嗚呼 新行長扶正煙化
四月下旬的省城，已經給“五一”黃金周做足了準備。
此時的天氣，正是東風擺柳、暖陽催花的時節，人們徹底褪去了初春乍暖還寒時節捆綁在身上的厚衣，一身輕松的期盼這個旅遊季節的到來。
古城遺址城牆上彩旗獵獵，一隊身着铠甲、腰佩寶劍的“古代”武士，正威風凜凜的在巡城。幾個“老外”身穿T恤和短褲，騎着自行車在城牆上互相追逐、風馳電掣、汗流浃背。隻見武士隊長雙臂一張，攔住“老外”，然後抱拳施禮，提醒“老外”在城牆上騎車要緩緩而行，不要嬉戲追逐，以免發生不測。“老外”們似乎和“武士”們的交流并不存在障礙，聽了武士的提醒後，也學着“武士”的樣子拱手答禮，歡笑着發出一串叽裡咕噜的語言，緩緩騎車而去。
當“老外”們從身旁歡笑而過時，莊寶明明顯感覺到他們身上散發出的熱浪襲面而來，看看老外身上的T恤和短褲，再看看自己身上裹着的厚衣服，莊寶明臉上浮現出一絲苦澀的笑意。
住了将近一個月的省城人民醫院，莊寶明的病情屢有反複，後來胰腺炎又并發肝腹水，肚脹如牛。經過幾次抽水，現在基本能下地走路了，醫院就通知他出院回家休養，醫院的中醫專家給他開了足足30服中藥湯劑，讓他在家休養期間服用。出院前一天，新晉濟東區支行副行長萬劍靈和辦公室邢主任代表支行前來接他，一個月的醫院住院治療，莊寶明自己也感覺到病情似乎還在加重，雖然陪護的家人和醫生都鼓勵他勇敢一點，但他的心裡已經隐約感到治愈的希望渺茫。
為了讓前來接他出院的同僚不至于太壓抑，他提議大家乘天氣好出去遊覽一下，以便去去留存在自己身上的病人氣息，清清爽爽的回到自己生活、工作的氣場之地——濟城市濟東區，這裡是他人生榮耀的起點，興許會給自己帶來好運氣。
貼心的司機老譚特地帶上了一輛輪椅，但莊寶明堅持着不去坐。在内心深處，莊寶明也有一顆争強好勝的心。雖然人生的前半部分他展現出的是卑微、或許也叫作低調、謙恭，但自從升任副科以來，心底裡要強的秉性被一下子激發出來，也許是物極必反，卑微久了，機會來了就要長長地伸展一下。又或許是每個人心裡都有兩個自己，隻不過在現實的環境裡，有一個自己總被壓迫而不得跳躍罷了。
如今一個要強的自己，在他所處的現實世界——華濟銀行的環境裡被激發出來，躍躍欲試，令他哪怕是強撐着，也要表現得争強好勝，他要終結30年的卑微人生，赢來人生光輝的起點。是以，現在他更不能流露出任何沮喪、頹廢的情緒來，必須表現出一個強勢的自我，這是他提議出去遊覽的真正用意。他要通過這次遊覽來傳遞自己恢複健康的資訊，熄滅那些等着看自己笑話的苗頭。他突然想起一句電影台詞——我南霸天還會回來的！不經下意識的挺了挺腰杆，吩咐老譚、萬劍靈他們，下了城牆再去遊覽文廟碑林，觀看曲水噴泉，登普度寺佛塔。
下午5點多的普度寺佛塔，在偏西的太陽光照射下，鍍上了一層金燦燦的色彩，更加顯現出它的莊嚴與神聖。在古代，千年以前的讀書人考中進士後，都有來這裡遊覽題詩、以志自己功名的傳統，大約那時的普度寺佛塔，也會是今天看到的這般的莊嚴與神聖的樣子。雖時光荏苒，歲月如梭，佛塔幾經毀壞與修複，但不變的是人們一顆朝聖地心靈，千百年來，其緻一也！
塔下有各界名流題寫的遊曆佛塔的墨寶，其中一幅不知何方大家題寫的條幅，筆力遒勁，風格古樸，莊寶明立定看了多時，又不免神思遊走，這是他得病以來經常出現的神态。
“我與古人共日月，肖小爾曹是跳蟲。”
看來這位留下墨寶的也是一位清高自诩、頗為自得的人了。
莊寶明在老譚的攙扶下，一層層直上到了佛塔的第七層，雖不曾持帚掃塔，但虔誠的心大概與唐三藏法師是一樣的。在佛塔第七層上，莊寶明立定肅穆，向北而望。下午的古城、以及古城的大街，在氤氲的霧氣中逐漸飄飄忽忽，消失在無窮的暮霭中，那暮霭中似有一座千百年以前的古城，古城的大街上，酒店林立，文人吟詩，販夫劃拳，青娥素雅，官吏威嚴。古城之外的遠山下，又似乎有位千年前的詩人，踏着雲霞、飄然而至，在用抑揚頓挫的古調吟誦着：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
是啊，我莊寶明現在不正是到了“水窮處”了嗎？索性随着聖賢的哲思，“坐看雲卷雲舒”吧！
下得佛塔，衆人看到他們的莊行長面含微笑，精神振奮，右手振臂一揮道：“去吃飯”！
這句話，讓随行的萬劍靈、邢主任、老譚他們就如同看到在行裡指揮“開門紅”沖刺活動那樣，一個有決心、有魄力的莊行長又展現在他們面前了。
大家受莊行長的感染，壓抑的心情也就暫時放松了，簇擁着莊寶明出寺去了。出了寺門萬劍靈似乎又想起什麼，轉身跪倒在寺前廣場上，雙手合什，嘴裡念念叨叨的祈禱起來。遊人們疑惑，這個婦人怎麼不進寺院裡去磕頭，卻在廟外祈禱呢，是買不起進寺的門票嗎？
可萬劍靈何曾想到，他的莊行長剛才在佛塔上穿越古今，與千年前的聖賢有過一次心靈交通，智慧大開，并非是得了佛祖靈光，她萬劍靈這回事謝錯了神仙了。
苟思明如願榮升濟東區支行副行長，排位第三，列萬劍靈之前。且不說他自己是如何得意，就是他介紹入行擔任門衛的老劉頭，聽到人們尊敬的稱呼苟思明為苟行長，他也得意起來。因為他是苟行長介紹來看大門的，而且他是苟行長的叔伯輩，在老家那是要叫他叔的。是以，自從他的堂侄升官之後，他守在門衛室的窗戶前，隻要看到堂侄行長進出大門，就會趕出來極其恭敬的稱呼：苟行長，你出去呀，苟行長，你回來了。苟行長先還對他點點頭，後來就視若無物了。
但老劉知道自己能從山村裡出來，到這個光鮮的機關看大門，那是受了這個不知出了幾服的堂侄的恩惠，如今人家堂侄升官了，自己再低賤點都無所謂。要是放在古代，那還是要見官下跪的呢。雖然老劉沒有讀史書的文化，可是戲文那是看了不少的，就像梆子戲《清風亭》，又叫《雷打張繼保》，張繼保得中狀元，衣錦回鄉，養父張元秀都給自己的兒子下跪呢，何況自己和人家苟行長不知已經隔了多少代先人，而且自己因為窮，給人家當了上門女婿，連自己的姓都賣了。人家苟行長讓自己這個肩不能擔、手不能提、稍微幹點活就咳嗽氣喘的廢人幹個“壽蠟”一樣的輕松活，每個月還有二千元工資，腰包現在都鼓起來了。在家裡兒子媳婦都不待見自己，人活的比狗都不如，現在在銀行上個輕松班，這給人家苟行長趴下磕多少個響頭都不算多呢！
一心懷着感恩戴德之情的老劉更加的殷勤了。見了銀行裡的大小人，隻要人家能乜斜自己一眼，他都給人家點頭哈腰的示意，對苟行長那更是極盡所能的表現出自己尊敬和感恩之情。
皇天不負有心人，苟行長終于被老劉打動了。那天苟行長有接待，回來時已經晚上九點多了，老劉聽見汽車喇叭聲，趕緊跑出門衛室彎腰打躬地侍立。汽車在門衛室旁停下來，下車的正式苟行長。苟行長今天看起來心情不錯，看見老劉，竟然叫了一聲叔，這可把老劉給驚着了，趕緊說行長你可不敢亂叫，你就叫我老劉就行。苟行長就說：老劉，給，這是一瓶好酒，接待上司沒喝完的，你拿上，還有兩包已經拆開的煙，也說，你拿上，抽去。
苟行長說完就哼着隻有自己聽得懂的小調，搖搖晃晃地上樓去了。自從升了副行長，苟思明就有了屬于自己的、帶套間的、寬敞闊氣的辦公室了，外面的門牌上标注着“副行長辦公室”。他非常喜歡自己的新辦公室，提拔後的這一個月來，他基本上都是在辦公室裡過夜的。每個行長、副行長一上任，或者從外地調來，支行辦公室都會重新準備一套新的生活用品，包括床也是新換的。苟思明副行長躺在辦公室套間的大床上，每晚都做的是美夢，失眠的症狀都奇迹般地消失了。
真是一張奇異的席夢思床啊！
苟思明躺在新席夢思上做美夢的時候，門衛老劉卻接連好幾個晚上都睡不着了，心裡不停的默念：好人一生平安，苟行長恩情比海深，祝苟行長當上更大的行長！激動不已的時候，他就點上一支苟行長賜給他的香煙，忍着劇烈的咳嗽氣喘，一直把煙吸到燙手，過濾嘴燒了一半都舍不得扔。這可是恩人苟行長賞賜的，要惜福啊！然後再拿起苟行長恩賜的招待上司的好酒，抿上一小口，砸吧砸吧嘴，小心翼翼的擰緊瓶蓋，感歎道：真是好酒，行長賞賜的，要慢慢享用，不可糟蹋了好東西。想我老劉，如果現在還在山村裡，這會兒估計連喝米湯的機會都不多，何曾想過今天還能喝上好酒、吸上好煙呢？這可都是上司級别才能喝、才能抽的呢！
老劉的一顆感恩的赤誠之心，在享用過好酒、好煙之後，伴随着一連串的劇烈咳嗽，漸漸的安靜下來，慢慢的進入了夢鄉......
老劉是在五月中旬的一天早晨被發現死在門衛室他自己的床上。起早要出門打豆漿的食堂王師傅不見老劉開大門，就推開門衛室去叫他，結果發現老劉身體冰涼發硬，地上扔滿了煙頭，一瓶打開的東皇酒已經見底，王師傅就驚叫起來。門衛歸辦公室管理，辦公室邢主任趕到一看，當時就吓傻了，雙手攤開，這、這、這的不知如何是好。
聽信趕到的李副行長看了現場後，到底見識多，有些主張，趕緊組織人把老劉往醫院送，要死也得死在醫院裡，得由醫生來宣布的。醫院的醫生宣布地也很簡單：直接送太平間。
濟東區支行院子裡鬧哄哄了一早晨，機關的從業人員大都倒了，可就是不見副行長苟思明，等老劉送往醫院，醫院直接宣布死亡後，李副行長就到處找苟思明。以往苟思明都是住在行裡辦公室的，可這個早上邢主任奉李副行長之命去敲苟副行長辦公室的門，裡面卻是毫無動靜。邢主任打他的手機，好長時間也未見有人接聽。邢主任就下樓來給李副行長彙報辦公室沒人，打手機沒人接。李副行長頓時火就騰的竄起來，怒吼：繼續打！
邢主任又連續撥打了幾次，這回電話裡終于傳來了苟思明那特有的、如同發自地洞中的聲音。李副行長沖着邢主任的電話大吼道：都幾點了還不上班，有組織紀律性沒有？電話那頭又傳來地洞之音：昨晚搞了個接待，喝的有點多，就在飯店住下了......
李副行長不容這地洞之音傳完，幾乎是暴跳着吼叫：趕快往回走，你老劉叔死了，這回誰屙的屎誰來擦，我不管了！
下午，老劉的兒子、女婿、堂親等十幾個人就穿白帶孝的簇擁在濟東區支行大門口，而且擺上了花圈，幾個女人還放聲嚎哭起來，大門外就圍起了一圈看熱鬧的人。雖然李副行長說過誰屙地屎誰擦，可畢竟現在是自己在臨時負責全行工作，這種群體事件不趕緊處置，事情鬧大了，不僅地方政府要找麻煩，恐怕市分行兆行長也得把自己給吃了，自己期望的轉正為濟東區支行真正一把手願望那就是鐵定了一風吹。
李副行長把嘴裡隻會嘟囔：“是他自己犯了哮喘病死了的，和我們銀行有什麼關系”的苟思明打發去關好大門，要求要他看好門，隔絕大街上看熱鬧的眼光。苟思明和這些穿白帶孝的畢竟都有些沾親帶故的，好說歹說，把他們全部拉進銀行院子，并鎖上了大門。待大院裡清淨了一點後，李副行長親自把老劉的兒子、女婿叫到他的辦公室協商後事的處理辦法。
也許是山裡人樸實、又或許是兒子女婿都是知道老劉本身的病情，反正李副行長關起門來和他們談了兩個小時，到下午下班時，老劉的兒子、女婿就下樓來招呼一群穿白帶孝的，随辦公室邢主任去了招待所住下了。晚上苟思明奉李副行長之命還請這些孝子賢孫們吃了一頓飯。山裡人難得在進階飯店吃一頓飯，睡上一回飯店雪白幹淨的軟床，反倒對銀行人精心的安排生出感激之情，第二天運老劉遺體回老家的時候，竟然對銀行人千恩萬謝起來。
老劉窩囊了一輩子，被兒子、女婿、堂親看不起了一輩子，最後以生命為代價給他們赢得了一頓進階酒菜、一晚進階飯店的軟床，親朋們也就高高興興、風風光光的給他辦了一場喪事。後來苟思明回老家，人們竟然還比以前更加尊敬他了，苟老爹的影響力也比以前更大了。
可是在濟東區華濟銀行，員工們卻罵了苟思明好幾個月。因為在處理老劉的後事上，雖然李副行長用的是快刀斬亂麻的方法，但是快到全部砍在了濟東區一百多号職工的效益工資上。具體賠老老劉兒子多少錢一直都是最高機密，但員工們當季度的人均效益工資卻比兄弟行少了二千多。李副行長也非常惱火，支行費用緊的汽車加油都是問題，行裡四部車，莊寶明住院帶去一部，李副行長自己用一部，其餘兩部車李副行長通知辦公室停用，張副行長、苟副行長、萬副行長就由機械化部隊轉為步兵了。
老劉死後，職工們都知道了，苟思明是老劉的賢侄，管老劉叫叔。
莊寶明從省醫院回來後，在家裡休養了半個月，萬劍靈依舊是隔三差五就要去家裡探望，并詳細彙報行裡的各種動向。當莊寶明聽到門衛老劉出事，李副行長為盡快處置群體事件采取的快刀斬亂麻的一系列措施後，一時又氣又惱。氣的是苟思明、李副行長不經過仔細調查，弄了個病秧子當門衛，現在死在行裡，給機關造成了負面影響；惱的是這麼大事情李副行長也不和自己通個氣，自己現在還是分行下檔案任命的主持工作的一把手，李副行長隻是臨時負責，他負的誰的則呢？當然是負我莊寶明的則了。這麼20幾萬的賠款，也不請示自己，一下子就拍闆決定了，眼裡顯然是沒有他這位正主兒一把手。哼哼，不要鬧得太歡，等我上班後再說......
莊寶明聽了萬劍靈的資訊通報，一時氣的在沙發上長出短氣的哼哼，莊寶明媳婦就拉萬劍靈到廚房裡關起門來說話。
“萬行長呀，寶明這回的病不好，病了這麼長時間，醫院也住了一個多月，看看也不見起色。在家裡這十幾天，病害得老發脾氣罵人，我都不敢張嘴說話，一說話就罵我，還專揀難聽的罵，我都快崩潰了。”
莊寶明媳婦說着說着就嘤嘤的哭起來，萬劍靈好一陣安慰，方才止住淚，她就交代萬劍靈，以後再來就不要說機關裡的煩心事兒了，讓他心裡清淨清淨，興許能好點。
的确，久病之人，心思就會變得特别敏感。一怕自己的病好不了，二怕家裡人對自己不耐煩，又想起以往自己做下的得罪人的事情，比如那幾個被自己免職的“刺兒頭”中層幹部，現在是不是在看自己的笑話呢等等，總之一句話，久病之人，必是一腦子無窮的煩惱。
在家裡喝了兩個禮拜的苦湯藥，莊寶明的病情絲毫未見起色，反倒是又因肝腹水而腹脹如鼓，這回連下地走動都的力氣都沒有了，徹底躺倒在床，又被送入市人民醫院。
在醫院住到第五天，李副行長帶領其餘三位副行長前來醫院看望莊寶明，算是班子成員集體正式探視以副行長身份主持濟東區支行全盤工作的一把手，他們的“班長”。重症監護室的護士不容許一次性進去好多人探視，還是李副行長托了關系，主治大夫同意後，新一屆班子成員在正牌的“班長”面前集體露面。
看到班子成員集體來看望自己，莊寶明也是有些激動，他示意護士拿掉氧氣罩，要和李副行長他們說話。拿掉氧氣罩，莊寶明的臉全部露出來了，李副行長心裡頓時一驚，因為莊寶明整個面部已經失型了。李副行長都疑惑是不是自己認錯人了，而萬劍靈看到莊寶明的臉型之後，一時悲從中來，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嘔嘔”的哽咽聲，張副行長趕緊捅了捅她，暗示她控制情緒。
莊寶明簡單的表達了感謝之後，就鄭重的握住李副行長的手，對着全體班子成員掃視了一眼，交代了一件事情。
莊寶明交代的事情是：司機老譚這兩個月以來，寸步不離的照顧自己，自己很感念他，請求李副行長他們今後一定要給老譚簽長期合同，要視為正式職工一樣對待，這樣算是對自己心裡感念之情的一個交代。
李副行長點點頭，臉上陪着笑意，但嘴裡卻說：“老譚是個厚道人，應該給與更好的待遇，我們都沒有意見。隻是給老譚的待遇，要等你莊行長病好了之後，作為一把手，你親自安排更好，老譚到時候感激你就行了。那樣才算是真正的施恩有回報，大家都會贊賞你莊行長善待手下的美名的。”
莊寶明微微擡起瘦弱的、插了好幾個針管之類的醫療器械的手，示意李副行長一定要照自己的意思辦，李副行長随即停住了自己顯得有點蒼白、虛僞的安慰話，鄭重的握住莊寶明的手說道：“莊行長，你放心，我一定照辦，把老譚安排好。”
出了病房，經見過無數生老病死的李副行長竟然也似乎有點難過地抹抹眼角，吩咐其他幾位行長先回去，自己要去市分行向上司彙報莊行長的病情。
李副行長在探望莊寶明後的第三天，市分行黨委副書記張副行長，分行黨委組織部長、人事部總經理金勤壽，分行辦公室主任嶽唐泉一行三人，在李副行長的陪同下前來醫院探望病中的莊寶明。幾位分行上司向莊寶明傳達了分行兆行長的慰問之意，并特地向他說明，兆行長對莊寶明同志主持濟東區支行全盤工作以來的表現是滿意的，并鼓勵他勇于面對、戰勝病魔，早日恢複健康，繼續投入到轟轟烈烈的華濟銀行改革發展的洪流中，再立新功，再創佳績。最後金勤壽代表分行宣讀了一份檔案：
根據市分行黨委會決議，特任命莊寶明同志為濟東區支行黨委委員、書記職務，并聘任為濟東區支行行長。
此時的莊寶明已經不能說話，他微張的嘴巴隻是發出一絲兒啊啊的聲音，空洞失神的眼窩裡流淌出一滴眼淚，由于這滴淚太小，淌過眼角就就幹了。所有人探視的人都注意到，莊寶明流過眼淚的眼眶裡此時變得炯炯有神，他的嘴角咧開，露出幾顆白森森的牙齒，他笑了，笑的是那麼的滿足、笑的是那麼的自信......
龍嶺山深處的十三道拐村，一隊送葬的隊伍朝着半山坡陽面的吉壤進發。小山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人聲鼎沸，前來送葬的人足足有200多人，比村裡全部的人口都要多出好幾倍，各種車輛都排到了山口，花圈多的沒辦法擺，隻好成堆的摞起來，挽幛把村子裡門前門後的老槐雪松都給裹得隻剩下樹梢了。
山路上，唢呐曲《苦伶仃》哀婉的樂調一聲高亢、一聲低沉，一聲如戚，一聲如訴，似乎聲聲都要紮進送葬人的心窩裡，令人們不由得哽咽難抑。
突然幾聲“嗚——嗚——嗚——”的、如悶雷般的聲音從一米多長的大長号裡炸進人們的耳朵，震得頭皮嗡嗡的發麻，人們的低聲抽泣在這幾聲大号的震撼下，頓時彙內建一場嚎啕大哭的洪流，響徹山谷，炸向林梢......
嚎啕的洪流遠去了，一聲蒼老的幹嚎又震撼着紮進送葬人們的心窩裡：
我把你個短命鬼，你就忍心抛下我年邁人自己撒手而去
我把你精壯壯送出大山，指望你成龍成鳳，光宗耀祖
誰想今日裡我痛斷肝腸，一股白煙就把我老漢的命脈亡
夜兒個走出去的是活蹦亂跳的壯後生
今兒個就給我送回來一個冷冰冰的黑匣匣
可憐我老漢連我兒最後一面都沒見
啊——啊、啊、啊
嘿——嘿、嘿、嘿
我可憐的兒啊，我把你拼死拼活拉扯大，上國小，上大學
指望你畢業端個赢人的金飯碗
誰知你錯吧狗屎當蒸馍，進了個瞎窩窩
今天抽煙哩、明天喝酒哩
把一個好端端的精壯後生叫酒喝成了短命鬼
你不知道你媽有肝腹水嘛，殷郎中交代這病給後代遺傳哩
千萬不敢喝酒胡日整嘛
唉——嘿、嘿、嘿
過年回來時風風光光，人家都說我老莊家冒青煙，出人物呀
沒想到，今日個一股白煙把我兒送上了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