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深處的印記之五
文/亞鋒
二姐是燕衎唯一的姐姐，僅比她大一歲，但二姐在他們姐妹兄弟心中的形象很高大。
燕衎的父親，中學時代投身革命，加入了中國共産黨，長期堅持黨的地下工作。新中國建國前夕，她的父親遭到國民黨特務逮捕，被捕後僅僅一周時間就被酷刑折磨緻死。父親的犧牲對于他們這個家庭無疑是天塌地陷般的災難。當時不滿八歲的二姐似乎突然長大了，她意識到家中老大的責任，她要擔起父親的擔子，為媽媽分憂解難。從此，她成了媽媽的得力助手，從此，她把妹妹弟弟們都裝在心裡。
二姐是踏踏實實幹事不圖虛榮的人，她從不塗脂抹粉捯饬自己，總是穿着最樸素的衣服，冬天一塊籃方巾沿對角線一折包在頭上，兩隻棉手悶子用繩連着挂在脖子上，說她是農村人不會有人懷疑。無論是學生時代還是參加工作以後，每天回到家裡從不停閑，什麼活都搶着幹。二姐是他們姐妹兄弟中第一個參加工作的，工資收入全部貼補家用，分擔媽媽的負擔。對家庭對别人特别大方，對自己很苛刻，吃的用的穿的都極簡單。結婚後很少回自己小家，堅持留在媽媽身邊，她要陪伴媽媽，照顧媽媽，為媽媽分憂。
有幾件事讓我十分感動，至今記憶猶新。有一次家裡要刷房子，本來是我們幾個男子漢的活，二姐非要和我們一起幹，搬櫃子挪床，登上爬下，沾了一身塵土灰漿。又一次在院蓋小廚房，二姐也堅持和我們一起幹，運土搬磚，光着腳踩泥……看着她渾身泥水，真讓人心疼。
燕衎懷孕了，孕檢“橫位”，當地醫生囑咐她一定要回北京分娩。當時正是深挖洞廣積糧備戰備荒的年代，學校計劃寒假組織教師到山裡拉練，加之學校人手緊張，上司隻準許燕衎一人請假回京。離預産期隻有一個月了，燕衎拖着沉重的身子隻身一人返京。我望着她笨拙地登上遠去的列車，隻有在心中默默地祈禱他們母子平安。回到北京家裡并沒有專人陪伴她照顧她，媽媽還在幹校勞動，妹妹弟弟都上班，照顧燕衎的擔子無疑主要落在二姐肩上。二姐每天騎自行車幾十裡路上班，隻能抓上班前下班後和星期日時間照顧她，為她做吃，陪她去醫院，每天晚上幫她洗腳。燕衎要住院了，姐妹倆起個大早，二姐陪她步行十來裡路，把她送到婦産醫院，安頓好了，二姐再騎車去上班。晚上下班後先跑到醫院看她。二姐實在太辛苦了，這些本來都是我的責任，我應該做的事，怎奈遠在數千裡之外，這副擔子都是二姐替我挑了。
我們的兒子出生了，先是交給奶奶喂養，滿一周歲我們帶他到我們支邊工作的林區生活了兩個學期。我倆工作都很重，又都是工作狂，根本顧不上照顧孩子，幾乎每天都是第一個把孩子送到學校簡陋的事先串通的人所，阿姨還沒上班，炕還沒燒，晚上又總是很晚才接孩子，兩個學期孩子病了兩場。寒假再回京，外婆心疼外孫，批評我們：“你們這麼帶孩子，還不得把孩子毀了呀！”在外婆主張下，決定把孩子留在外婆家，兩歲零兩個月冒充兩歲半入了街道幼稚園。這無疑給外婆和姨舅舅們增加了莫大的負擔。二姐把小外甥視為己出，再忙再累也要照顧好孩子為孩子負責。她給孩子洗衣服織毛衣，給孩子講故事讀畫本，教孩子識字，堅持給孩子記成長日記。二姐知道我們非常牽挂孩子，隔一段時間就把孩子生活成長的情況寫信告訴我們，有時還拍幾張照片寄給我們，或者把着孩子的小手在信紙上寫幾個歪歪扭扭的字。我倆每次讀着二姐的來信都感動得熱淚盈眶，心中無限感謝外婆感謝姨和舅舅們。
那一年暑假燕衎帶孩子回京探親，到家的當天夜裡唐山發生大地震，北京震感強烈，不少房屋損壞倒塌。熟睡的人們被強烈的震動搖晃驚醒，不顧一切地往外跑。當時二姐正懷孕，離預産期很近了，她身子重行動慢，大家都跑出來了，還不見二姐出來，“二姐，快出來呀！”二姐在不斷的餘震中緩緩走出屋門，隻見她雙手捧着一個大塘瓷缸子，裡面是她親手做的醪糟。她說：“一大家子都跑出來了，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進屋，吃什麼呀，這點兒醪糟也許能應應急呢！”
二姐陪媽媽到林區看望我們，他們看到了從未見過的浩瀚的大森林，見到了林區美麗的山山水水，都很高興。二姐并沒有把這當作一次遊山玩水，她看到林區生活家務繁重，就千方百計幫我們幹活，種菜，做飯，掄起大斧子劈柈子，還悄悄挑起水桶到井台上幫我挑水，這活在當地也主要是男人幹的事。她學着别人的樣子，把一隻水桶拴在辘轳繩上，放下去打滿一桶水倒到另一隻桶裡，再放下去打滿一桶水，然後挑起八九十斤重的兩桶水，走百十來米的路把水挑到家。我看到二姐吃力地挑着水回來吓了一跳，大喊着：“二姐，挑水這活你可不能去呀，又沉又遠不說，井口那麼大，又要搖辘轳，太危險啦！”二姐喘着粗氣說：“沒事，我鍛煉鍛煉。”
小弟結婚，請了兩位廚師，在院裡搭了臨時竈台，全天流水席。全家人分工忙乎。我的任務是幫廚，二姐的任務是在大門口迎接來客并在胡同裡為客人看管自行車。這一天我們兩個人都很忙很累，也沒正經喝水吃東西。天黑了，客人們都已離去了，一切都收拾利索了，我發現有半瓶開了蓋的啤酒，就叫着二姐：“二姐，來，我陪你喝杯啤酒。”二姐說：“啊？！陪我喝酒？”表情中充滿了驚訝和感動。二姐的表情讓我哽咽了。雖然我們都尊重二姐，敬佩二姐，以她為榜樣，但我們确實給她的關愛太少了，給她的溫暖太少了。什麼活二姐都搶在前面，不怕吃苦不怕受累，她心裡想着全家，唯獨不知道心疼自己，難道我們不應該給她一點回報嗎！
二姐工作很重很辛苦，回到家裡又不得清閑，終因積勞成疾，英年早逝，生命定格在47歲。二姐的離去，他們學校失去了一位優秀的班主任一位優秀的實體教師，媽媽失去了一個好女兒一個得力助手，我們這個大家庭失去了一根頂梁柱，妹妹弟弟們失去了一位好姐姐，一位人生路上的好榜樣。
二姐，我們想念你！
（2022年1月初 北京）
【作者簡介】亞鋒（男），北京市人，一個學數學的文學愛好者，退休後已有近百萬字作品出版或在網絡上推出。弘揚正氣，讴歌真善美，耄耋之年，筆耕不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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