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明 | 如何了解2021年的行業巨變？——《熟經濟——香帥财富報告3》書評

注：本文系筆者為香帥新著《熟經濟——香帥财富報告3》撰寫的書評，轉載請務必注明出處。

2021年，中國很多行業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例如教育教育訓練、房地産、醫療裝置采購、網際網路平台、數字貨币等。至于這些行業巨變為何會發生，有關各方衆說紛纭、不一而足。但有些解讀是較為片面與膚淺的，充滿了觀察者的主觀偏見與臆斷，缺乏更深層次與更長次元的思考。近日，好友香帥送來她的新著《熟經濟——香帥财富報告3》。讀完之後，我認為，這本書能夠為解讀2021年的行業巨變提供一種有益的新視角。

“熟經濟”一詞乍看起來有點容易費解。不過，本書的英文名“China’s Economy in Mid-Age”卻開門見山，讓人一目了然。在書中，作者特意提到過幾個上下半場，令人印象深刻。例如，2012-2013是中國經濟增長的上下半場分界線。又如，2016-2017是中國房地産行業的上下半場分界線。再如，2020-2021是中國收入配置設定的上下半場分界線。這些觀察無疑是非常敏銳的。筆者認為還可以加上幾條，2010年是中國人口紅利的上下半場分界線、2016-2017是中國金融監管的上下半場分界線、2020年是中國雙碳環保的上下半場分界線，如此等等。

上下半場的内涵，自然是發生了重大變化，更多的時候則是經濟社會市場的結構性變化會帶來相關政策的結構性變化。例如，2012-2013大緻是中國經濟增長由制造業驅動為主轉為由服務業驅動為主的分水嶺，由此也帶來經濟增速的顯著下行。2012年至2019年，中國年度經濟增速由10%以上下降至6%。受新冠疫情爆發影響，2020年與2021年的兩年平均增速僅為5.1%，2022年經濟增速預計也隻有5.3-5.5%。與經濟增長動力結構至少同樣重要的變量，則是2010年中國工作年齡人口占總人口比重由升轉降。此外，房地産調控、金融監管、收入配置設定政策與節能環保政策的變動也都會對經濟增長産生影響。

在“熟經濟”時代，我們将會看到哪些重要的變化呢？且看本書的三個精彩論斷：第一，“在2012年基本完成工業化開始，中國經濟就逐漸進入“熟齡期”，累積了一定的财富和經驗值，但内在增長沖動已經不複當年”；第二，各類市場主體的““恣意生長”将被“有序增長”取代”；第三，“熟經濟也将面臨着存量财富上升，但可投項目減少的“中年危機”，再加上全球大放水、低利率助推，資産估值體系會被重寫。”

《熟經濟》這本書的結構很有意思，分為上下兩篇。上篇“今夕是何年——那些席卷過我們的财富浪潮”分為六章，基本上按照2021年的時間順序，對春夏秋冬發生的财經領域大事進行了細緻盤點。事實上，這一年發生的大事可謂接踵而來、令人目不暇接，對今年做編年史的記錄非常有必要。而且，筆者非常欣賞香帥對“體感”的強調：“那種在具象中被沖擊的感覺，才是我們關于時代最深刻的記憶。”下篇“未來地平線——那些即将影響我們的财富變量”分為五章，分别對通脹、二級市場、一級市場、數字貨币與數字平台的未來走向進行前瞻性分析。上篇撫今追昔，下篇遙望前方，每章都夾叙夾議，滲透了作者的觀點與情懷。不少地方也能體會到春秋筆法的妙處。

這本書讓我印象最為深刻的，莫過于香帥對數字平台與對資本市場的兩處精彩分析。

先看作者對平台崛起的原因分析：其一是基本面因素推動。從2000年到今天，中國的城市化、工業化、網際網路資訊化幾乎在同步高速進行中。網際網路價值觀深深地嵌入了城市化和工業化的程序；其二是監管包容助推。中國網際網路行業，尤其是消費網際網路平台巨頭的快速崛起，是中國式寬監管的成果之一；其三是平台自身特征使然。通過控制算法和資料，數字平台擁有了企業這種組織難以想象的力量。這種力量正在日漸對全社會産生不可估量的影響，而人類社會從政策到思想，都還沒有做好準備。

再看作者對網際網路平台本質的深入刻畫：首先，數字平台就是一個将複雜交易合約标準化并進行批量處理的市場；其次，和之前平台不同的是，數字平台擁有數字時代的新生産要素——資料和算法積累形成的數字資本。正是這個新生産要素的非競争性特征，讓數字平台産生了超強的自然壟斷性，改變了市場的範疇和形态，也改變了社會生産關系的力量對比、甚至社會結構；再次，平台企業也是以變成了一個獨特的存在：它既是企業、又是市場，還是社會組織，并扮演了政府的部分角色，對消費者、勞動者和傳統廠商擁有相當的支配權，甚至觸碰到了政府的傳統權力領域；第四，一面是不可或缺的數字基礎設施，是數字社會治理的完美工具；另一面是企業和公共市場雙重屬性的沖突沖突，是對傳統生産關系、權力結構的改變和挑戰——對現有的社會權力結構來說，平台必然是紅與黑的雙面體。就筆者的閱讀範圍而言，香帥對平台本質的刻畫可謂相當深刻。

又看作者對網際網路平台和數字技術未來發展的兩點展望：第一，平台在資訊、物流、社群服務、慈善捐贈等方面展現的效率和強大的組織動員能力，都是“數字權力”向陽而生的那個部分；第二，數字技術必然會滲透到工業生産領域，引發社會生産力的提高。數字技術若想在生産力上取得實質性進展，從消費網際網路的上半場進入工業網際網路的下半場是大勢所趨，而汽車行業可能是個突破口。

香帥的看家本領是金融研究，她對資本市場的分析無疑值得讀者關注。針對2021年年初藍籌股泡沫的破滅，她的犀利評價是，“資本市場的鐵律是，大衆的狂歡永遠在價格的盛宴之後。”針對一級市場與二級市場的迥異行情，她富有文采的描述則是“這是過去幾年股權市場上極具黑色幽默的場景：同一個細分領域裡，一級市場的價格以夢為馬，二級市場則在骨幹的現實面前萬馬齊喑。”随後，她對上述現象做出了很具有說服力與穿透性的解釋：“頭部機構追求頭部項目，頭部項目隻要頭部機構的錢。雙頭部效應産生了“廣撒網”和“估值前置”兩個市場現象。這兩個現象又進一步加強了雙頭部效應，市場的K型分化越來越趨向極緻。一種可能的後果是，創新和收益都死在了擁擠的賽道裡。”

除内容可圈可點之外，本書的寫作特色也值得一提。香帥看起來挺有個性和不羁（這表現在頭發顔色與着裝風格上），骨子裡卻是一個傳統的老文青。看看她每章開頭的引文以及結束時作為判詞的歌詞，就不由得讓70後80初的人唏噓感慨。全書行文華麗流暢，可讀性很強。但香帥超越我們同齡人的一點，卻是對90後00後Z世代的深入了解。例如，“在Y世代與Z世代的擁趸眼裡，馬斯克不是一個純粹具象的人，而是這個時代數字技術理想主義的圖騰，他象征着“颠覆式破壞創新”和“規則秩序徹底重構”。”又如，“民族與民生的情緒正在逐漸成為新世代的主流審美，一種欲望上更“喪”、情感上更豐富、價值取向上更多元的話語體系正在逐漸形成。”

最後，筆者也想班門弄斧，探探自己對2021年行業巨變的了解。我認為，可以從兩條主線來梳理上述政策變動。第一，是如何應對人口老齡化對中國經濟潛在增速造成的影響。這意味着要鼓勵年輕人多生育。而要實作這一目的，就必須針對性地拆除目前年輕人頭上橫亘的四座大山：住房、教育、醫療、養老。如此就能了解“房住不炒”、教育雙減、醫療裝置集采直采等改革的重要性。第二，是如何統籌發展與安全。如此就能了解強化反壟斷、防止資本無序擴張（尤其是向教育、娛樂等行業滲透）、加強對網際網路平台的監管、加強稅收監管等政策連續出台的原因。

中國經濟目前已經駛入更加波谲雲詭的海域，外部環境更加錯綜複雜，内部風險挑戰也不容低估。在經濟增速不斷下行的背景下，提高經濟增長的品質、可持續性與包容性就成為當務之急。創新驅動、綠色轉型、共同富裕、新型開放有望成為未來若幹年中國經濟社會發展的新的關鍵詞。由此，也祝願《香帥财富報告》系列能夠更好地記錄時代、關懷草根，為普通群眾提供有現實指導意義的投資建議。

《熟經濟——香帥财富報告3》，香帥著，新星出版社，2022年1月版。

（作者為中國社科院金融研究所副所長、國家金融與發展實驗室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