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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導演的文學奇遇|那是個容易發生故事的年代

兩個導演的文學奇遇|那是個容易發生故事的年代

與戴思傑有關的奇遇

——關于小說《菩提迦耶》

唐棣

與戴思傑先生相遇的過程很平常,“先生”是西方稱呼,我私下以“戴導”相稱,“導演”則是我們認識時他在中國的工作。此刻,我忽然想到這兩點正好也對應了國内文學研究者對他的定位,他們愛把他的小說定義為“在法國講述的中國故事”。

兩個導演的文學奇遇|那是個容易發生故事的年代

《巴爾紮克與小裁縫》劇照

戴導成長于中國,學的是藝術,揚名是因為在法國用法文創作了小說《巴爾紮克與小裁縫》。從那時開始,戴導一下成了全世界知名的作家,平日裡順嘴稱他為“戴導”,但我很清楚,他更在乎自己的作家身份。而我們之間聊得最多的話題,也确實不是電影,用他的話說,電影是“有時候高興了,突然就很想做的事情”。準确地說,他寫了不少小說,既被提名諾貝爾文學獎,又拿了費米娜文學獎、法蘭西學院愛爾維·德盧昂大獎、法國曆史小說獎等,一個個都很有分量。戴導此前用法文寫作了七部作品,也用中文寫過兩個長篇,《菩提迦耶》就是第二個。據說法文是世界上最精準的語言,國際上的法律條文都愛用法文拟寫,中文之美則在于一句話有幾層含義,無數種解釋,即是說,戴導是在精準與複義的兩種語言之間寫作的人,對于我來講,尤其好奇這般介于兩種文化、兩種語言之間的奇特寫作感受。隻是他的小說很多還未出版中譯本,是以國内讀者還不太了解……

戴導第一次接觸法語的經曆,才算是奇遇。當年一個搞攝影的朋友洗照片時,他去玩,碰巧看到一張照片。照片是在一個破舊的體育場拍的,照片裡有個戴白圍巾的老人。朋友告訴他,這個人是從法國回來的,每天同一時間都坐在那裡,不知道在幹什麼。從此,他記下了這個人。到了大二,在成都三多裡86号,他又意外見到了照片上的這個老人,還跟他學起了法語。學習方法是用錄音帶把老人的話錄下來,然後回去自己聽讀。據說,如果把當年的錄音帶保留下來,有50盤之多。網上一查,這位名叫劉子華的老先生,是個天文學家,留學法國,研究方面還受到過愛因斯坦的肯定。1940年他的法文專著《八卦宇宙論與現代天文——一顆新行星的預測》震驚法國和西歐各國學術界。巴黎大學、比利時天文台都想把他留在西方,可他毅然選擇了歸國……然後,故事就接回了拍攝于破舊體育場的照片,回到戴導學法語的那段日子。對于小說家而言,真真假假,不重要。而我心裡覺得美好的是,那是個容易發生奇遇的年代!無論在戴導的人生,還是作品裡,“奇遇”都是個重要的主題,包括一個中國人和另一種語言的緣分,也包括一個漢族人寫另一個民族的情結——《菩提迦耶》。

這部《菩提迦耶》出來之後,大家不能再那麼說了。這次,他是在中國,用中文寫下了一個民族故事——當然更是“中國故事”。

兩個導演的文學奇遇|那是個容易發生故事的年代

雜志内文插圖

對于《菩提迦耶》,我是最有發言權的,同時也是最沒發言權的!最初接觸這個故事時,它還是個電影劇本,前前後後改了很多版,我倆的意見來來去去,但受到疫情的影響,電影方面很多事情都擱置了。大家心情都很複雜。那時,戴導滞留在成都,照顧母親,晝夜颠倒。我倆時常半夜聊聊維特根斯坦、勳伯格、馬勒什麼的。也是在某個閑聊的深夜,他說想把我們一起做的這個電影故事試着寫成小說,反正法國一時也回不去了!我心想,好啊。這個故事的本質和文學更為貼近,闡釋的是形而上的精神層面。但凡做過電影的人也知道,電影是個熱鬧事物、具體事物,哪有時間安靜思考?一弄電影,大家就激情萬丈,奔着多少億的票房去了。身在這浮躁之中,我們也不忍壞了行業圈的氣氛。

電影寫故事,文學寫精神。八十年代,小說的黃金時代,就狠狠地追逐過一陣浪漫和神秘,出了一大批以藏族文化為背景的“魔幻現實主義”小說。再回看從那個年代過來的人也是一樣,無一“幸免”地執迷過理想主義的東西。戴導寫下這部小說,其實也像是在緬懷過去——而這種過去是過不去的。同時,也印證了藝術創作的一個真理,就是小說和電影在内容上有着相通的元素。單說“女性”這一點,雖然戴導說自己并不了解女性,他的作品裡很早就帶入過女性主義的東西,早期的《巴爾紮克和小裁縫》就是其一,而且表現得平淡、悲壯,也很決絕,毅然地尋找自我。電影裡周迅扮演的小裁縫,讓我聯想到如今《菩提迦耶》裡執意要畫唐卡的格香九,小說魔幻的筆觸讓她用畫筆“救贖”了男孩瑪多的生命和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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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的人都很在意他的第一個讀者,我就陰差陽錯地成了第一個,是《菩提迦耶》從初稿到發表稿的見證人。說自己沒有發言權,是作為後輩的身份,而把這次閱讀看作為一次學習,也從其中讀到了——人的脆弱!格香九作為一個如此堅強有個性的女性——在其執着背後的柔軟,也等候一個愛的時刻,每當這種柔軟浮現出來,巨大的信念也随之而來。這個小說的閱讀過程,就像浪頭一次次沖刷過我們的内心。

對于戴導來說,寫下《菩提迦耶》,不僅僅是對祖國的回望,而更是身在其中——這層意義有時甚至大于文學的意義。每次談到多年旅居海外的感受時,他都心懷憂愁。因為作為一個旁觀者,無論他寫下什麼,可能都是變着花樣在寫那份我們未必能了解的“鄉愁”。

這部小說最早的标題是《願》,這個字出離于我們世人所謂的心願、願望,而是走向更大的誓願,是神聖化的、挑戰死亡的念力,是人類面對生活的信念,而《菩提迦耶》的标題是在最後一刻敲定,将“願”的意象包含于其中。小說寫于戴導精神低落的一段時期,而小說發表的此刻,他也處于一種身在國外不能回國照料重病的母親的焦灼之中。無論是《願》還是《菩提迦耶》,也都是希望為母親帶來祈願,為身在疫情之下的人們帶來祈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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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迦耶》作者戴思傑

電影圈裡愛裝的人多,我發覺戴導是個真傳統的文人。老話說“文人耍心眼,武人講本事”。他有文人敏感過度的一面,也有武人身體力行的一面,一邊照顧母親一邊寫,最後拿着草稿,跑列印店打稿子。最初列印店的人不敢打,覺得是佛經什麼的,最後不知他如何說服了列印店小職員。那種交流的艱難,也讓我又想到了他在兩種語言之間遊弋的經曆。這就是我知道的,關于這部小說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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