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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斯:“詩歌不是所有詩的總和”

作者:靜玄女史

這一篇接前文“帕斯:意象就是另一個我”的未盡之意,關注帕斯英雄意象或者英雄主題的深度思考。詩歌主題伴随英雄再生,是一個宇宙形式與生命形式的英雄之歌。陽光下沒有多少新鮮事,正如帕斯認為“所有的詩說的都是同樣的東西,但每首詩又是獨一無二的。每部分都在複制其他部分,但每部分又是不同的。”其差别隻在于用不同的技巧來說同一個東西”,“總是反複歌唱它,而且總是用新的,充滿活力的意象和語言來唱歌”。意象是内容與形式的結合體,它統一于“另一個我”和“同樣的東西。”

“一棵樹曾長在我的前額。

它向裡生長。

根是血管,

枝是神經,

模糊的樹冠是思想。

你的目光将它燃燒

而它影子的果實

是血的柑橘,

光的石榴。

黎明

出現在夜的軀體。

在那裡面,在我的前額,

樹在低語。

靠近些,你可聽見它的訴說?”

——《心中之樹》

“一棵樹”,就是詩人自己。帕斯所說的“同樣的東西”是什麼呢?他反複歌唱的是什麼呢?他的“同樣的東西”和“反複歌唱”的就是指英雄意象或者英雄主題,他反複歌唱的是英雄,這個英雄包含個體又包括總體,這個英雄包含自我又包括他者,這個英雄包含自我又包括世界,這個英雄包含母國又包括人類。這些都是“同樣的東西”,就是同一個詞“英雄”,一個詩人英雄的氣質是“弓”,一個詩人英雄的靈魂是愛(“琴”),弓與琴是一回事,都是英雄的事,是帕斯的“詩心”。

“——生命幾時曾真正屬于我們?

我們幾時真的是我們?

凝眸細看,我們向來不過是空虛和眩暈,

鏡中的鬼臉、恐怖和嘔吐,生命從來不屬于我們,屬于他人,

生命不屬于任何人,我們都是生命——

他人太陽的面包,

所有的他人也就是我們——

當我是我的時候,同時是另一個人,

我的行動如果屬于所有的人

就會更屬于我,

為了能夠是我,我必須是另一個人,

拜托自己,在他人中将自己找尋,

如果我不存在,賦予我充分存在的他人

也就不再是他人,

我不是我,沒有我,永遠是我們,

生命是他物,永遠在更遠的地方,在你我之外,永遠在地平線上,

生命使我們入迷和發狂,

為我們創造并消耗一張臉龐,

人的饑餓,大家的面包,啊,死亡,……”

——《太陽石》

圍繞英雄主題的詩歌星座,愛與欲、生與死、彼岸與他者、孤獨與交流、時間與瞬間、正午與現時、透明與存在、時間與空間、宗教與革命等其他主題形成一個詩歌星群,它們的王座就是英雄意象或者英雄主題。

“愛是戰鬥,如果兩個人親吻

世界就會變樣,欲望得到滿足,

理想變為現實,

奴隸的脊梁上生出翅膀,

世界變得實在,酒是酒,水是水,

面包又散發清香,

愛是戰鬥,是門戶開放,

不再是身穿号衣的魔影

被沒有面孔的主宰

鎖在永恒的鐐铐上;如果兩個人

互相注視并心有靈犀,世界就會變樣”

帕斯的詩歌主題是英雄主義精神,這種英雄主義是一種人文主義,正如薩特的“存在主義是一種人道主義”一樣。帕斯“瞬間的神化”是英雄的形象,他的神聖的“彼岸”是英雄的故鄉。

“孤獨者啊,帶我走吧,

将我帶在夢中,

母親啊,帶我走吧,将我徹底喚醒,

讓我做與你同樣的夢,

用你的油塗抹我的眼睛,

認識你也就認識了我自己的面容。”

——《詩歌》

帕斯将神話引入詩歌,他自己的詩歌就是神話,他的時間觀是神話重新經曆的永恒回歸,他傾聽到世界内的“彼岸”的短暫瞬間,“詩歌的時間是強光閃爍時的燃燒。”

“文着符号的身軀

是空間,空氣是召喚

和回答的看不見的織物。

動物和事物變成各種語言,

宇宙通過我們與自己交談。

我們是它演說的一個部分

——但卻是它無法完成中的完整。

連貫而又空洞的唯我論:

從開始的開始

它說什麼?它說會告訴我們。

它告訴了自己。啊,‘語言的瘋狂

即使自己存在又使自己解體!’”

—— 《往事清晰》

詩歌是藝術之王,英雄是詩歌之王,而語言是詩人唯一的武器,就是帕斯的“弓與琴”。它是英雄意象身邊的左右意象,即文學意象與武學意象,燃燒着的“愛情、詩歌、生命”它們的共同主題是英雄之愛。

“宇宙像一把裡拉琴和一張弓,

它是神靈勝利的幾何,

人類唯一體面的住所!”

——《弓與琴》

詩人的文武之道,是同時擁有裡拉琴和弓箭的本性。裡拉琴以詩歌将詩人置身于世界,弓箭則把詩人射出自我的天地。這就是詩人獨一無二、不可重複的英雄之歌,也是詩人獨一無二、不可重複的詩歌追求。

“勝利者啊,你堅持,

因為我隻為你的存在而存在,

僅僅為了訴說你的生命,

你秘密的音節,摸不着

卻又專橫的詞語,

為了訴說靈魂的本質,

我的口舌才形成。”

“在軀體的黑夜裡

骨骼是閃電。

世界啊,一切都是黑夜

而隻有生命是閃電。”

——《生命是閃電》

帕斯既是優秀的詩歌大家,又是傑出的評論大家,他認為:

“人類的曆史可以簡化為語言和思想之間關系的曆史”,

文學與評論是不可分割的,文學批評創造了一種現代文學,為它奠定了基礎。文學批評連接配接文學作品,建立構成文學的關系場,提供一個理論體系,為新的文學創作安排一個适宜的知識空間和意象天地。

“我渴望生命也渴望死亡

我知道相信什麼并寫下它

瞬間的降臨

行動

整個人在其間塑造自我

又毀滅自我的運動

意識和手來抓住時間

我是一個曆史

一個自我創造的記憶

我從不孤獨

我總和你交談

你總和我交談

我走在黑暗中播種符号”

——《布林達班》

“對我來說,詩歌和思想構成一個無形、然而非常現實的連通器系統。”

“詩歌經曆同宗教經曆一樣,是一個生死飛躍”,“詩歌通過創造啟示人。”“相繼或同時令現代詩人着迷的一個雙重對立的誘惑:宗教誘惑和政治誘惑,魔法或革命。”

“如果人是超越,超越他自身,那麼詩歌就是這種不斷超越,不斷想象的最純粹标志。人是形象,因為他超越自我。”

帕斯《批評的激情》中回憶:“我很早就開始寫詩,也很早就開始了對詩歌創作活動的思考。這是各種具有雙重性工作中的一種:既是一種活計又是一種神秘,既是一種消遣又是一種聖舉,既是一種職業又是一種激情。”。

帕斯石破天驚地說道:“詩歌不是所有詩的總和。”

帕斯的詩藝和武藝是《弓與琴》,一個英雄的世界。對他來說,“詩歌是知識、拯救、權力、放棄。作為能夠改變世界的行動,,詩歌活動從本質上說是革命,作為精神運動,它是一種内心解放的方式。詩歌揭示這個世界;創造另一個世界。”一方面,并非所有的詩——或确切地說,那些按照格律寫的東西——都包含詩歌,有些隻是寫作韻律的機器而非詩歌。另一方面,也存在着無詩的詩歌;風景、人、物都是詩歌的生靈。

“詩歌不是所有詩的總和”,詩是英雄和愛,不是詩句;沒有愛和英雄氣,不是詩,至多隻是技巧而已,隻是眩目的文字遊戲。

“話語?是的,空中的話語,

并在空中逝去。

讓我在話語中消失,

讓我成為唇上的空氣,一縷無形的清風

随空氣散去。

光同樣會在自身消失。”

——《詩人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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