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4年9月11日的蘇聯遠東哈巴羅夫斯克市紅十字醫院裡，孫繼五——蘇俄内戰時期阿穆爾河（即黑龍江）沿岸鼎鼎有名的遊擊隊長，永遠閉上了雙眼，離開了親愛的戰友和眷念的世界。
白衛軍的潰敗和幹涉軍被逐出遠東圖（1920年4月至1922年10月）
孫繼五在保衛蘇維埃政權的曆次戰鬥中四次負傷。在缺醫少藥、風餐露宿的戰争條件下，他無法得到及時、良好的治療，健康嚴重受損。盡管入住醫院後的一個多月裡，醫生積極搶救，他的生命卻還是被死神奪走。
孫繼五1876年出生在黑龍江一個貧農家庭。1900年，他和哥哥參加了義和團運動。在一次戰鬥中，哥哥不幸犧牲。為躲避清政府緝捕，1902年他懷抱着哥哥剛滿兩歲的遺孤，夾在前往沙俄做苦力的人群中，來到阿穆爾河北岸的密林深處，在一個中國人聚集的小村子裡落下腳，以打獵為生。
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尤其是義和團運動被鎮壓後，很多中國人來到俄羅斯遠東地區。他們中有些人選擇住在茂密原始森林的茅草棚中，以尋挖人參、采集鹿茸、獵取毛皮野獸為生。
冬天俄羅斯遠東的原始森林
在阿穆爾河沿岸的原始森林裡，村民們總是随身帶着武器，既對付老虎、野豬等猛獸，也預防土匪襲擊。他們常為了自衛而聯合起來，推選一位信得過的人來上司。孫繼五辦事公道、講義氣，很快就赢得同村人的尊重和信任，成為村民領袖。
那時，沙俄官吏對華人很兇惡，欺壓村民、收取苛捐雜稅，甚至搶奪他們辛苦獵取的毛皮、淘來的黃金等。因為敢于替受害者講話，孫繼五結下了仇家。1913年，他迫不得已離開村子，前往濱海省的哈巴羅夫斯克，在一家華人開的面粉廠當勞工。正是在這期間，他接觸了布爾什維克黨，并很快接受了社會主義思想。1918年，他秘密加入俄共（布），并在當地華工中開展革命活動。
俄羅斯遠東城市符拉迪沃斯托克的華人
孫繼五是怎麼成為遠東地區威名遠揚的“遊擊隊長”的呢？
俄羅斯科學院東方學所研究員卡爾卡耶夫對西伯利亞和遠東地區的華人參加保衛蘇維埃戰鬥情況有深入研究。他對我介紹，一戰爆發前，旅俄華人主要集中在西伯利亞和遠東，最多時達二十五萬人，絕大多數為背井離鄉謀生的華工。一戰期間，大批華工湧入，超過十六萬人，分布在俄羅斯各地，但西伯利亞和遠東仍舊是主要聚集地。華人身受沙俄政府的歧視和壓迫、資本家的榨取和盤剝，生活異常艱難。十月革命後，遠東的哈巴羅夫斯克、符拉迪沃斯托克等地很快成立了蘇維埃政權。蘇維埃實行民族平等政策，旅俄華人為此歡欣鼓舞，他們和蘇俄人民一起投入到創立和鞏固蘇維埃政權的鬥争中。
1918年8月在符拉迪沃斯托克登陸後，日本軍隊（上）與美國軍隊（下）進行共同占領
1918年夏天，捷克斯洛伐克軍團叛亂。以日、美為主的帝國主義幹涉軍在符拉迪沃斯托克登陸，聯合當地各種白軍，絞殺蘇維埃政權。日本幹涉軍七萬三千人，占協約國幹涉軍出兵遠東和西伯利亞兵力的百分之八十，主要盤踞在現在的阿穆爾州和濱海邊疆區，控制了俄國遠東的所有港口、西伯利亞鐵路赤塔以東的沿線城鎮，并扶持白俄政權。直到1922年10月22日蘇俄紅軍解放符拉迪沃斯托克，日軍才被徹底趕出蘇俄遠東。美國幹涉軍約八千人，主要擔任從符拉迪沃斯托克到烏蘇裡斯克鐵路沿線占領任務。
1918年日本幹涉軍海軍艦隻侵入符拉迪沃斯托克
外國幹涉軍中，日本人最為殘暴，燒殺搶劫，對中國人和北韓人犯下種種罪行。受其影響，白軍也屠殺無辜百姓。這樣的暴行，讓不少華人響應布爾什維克黨的号召，拿起武器，加入遊擊隊，成為反抗幹涉軍和白軍的重要力量。
卡爾卡耶夫告訴我，有一點毋容置疑，即蘇俄内戰期間，西伯利亞和遠東“最光輝的一頁是遊擊隊員譜寫的”。在那裡，反抗帝國主義幹涉軍、捷克斯洛伐克軍團、高爾察克白軍、謝苗諾夫和卡爾梅科夫匪幫的英勇鬥争持續了五年多。
“遊擊運動大概從1918年夏天開始。在1920年遠東共和國成立以前，那裡沒有紅軍正規部隊，隻有布爾什維克黨上司的遊擊隊。1920年以後紅軍進入該地區，一部分遊擊隊被整編進正規部隊。由于日本幹涉軍和白軍活動猖獗，鬥争形勢需要保留大量的遊擊隊，在鄉村和密林中與敵人周旋。關于整個地區遊擊隊員人數，有不同的說法，我認為至少有十萬多。”
在帝國主義幹涉軍和白軍的步步緊逼和白色恐怖下，赤衛隊開赴密林深處，組成了一支支遊擊隊，讓“針葉林成為防禦堡壘”。西伯利亞和遠東的遊擊隊活動中心，分别位于阿穆爾州、濱海省、貝加爾沿岸省和外貝加爾省。蘇聯學者賴希伯格曾這樣描述那裡的戰鬥：“那是一場反對外國壓迫者和侵略者的群衆戰争。當地居民，無論老少，都與遊擊隊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他們為遊擊隊提供食物、衣服、交通工具以及幹預軍和白軍的情報。甚至日本人也承認，‘每個灌木叢、每個孩子都成為遊擊隊的哨兵’。”
從不少個人回憶錄和資料來看，遠東和西伯利亞遊擊隊中有大量華人。例如，有的遊擊隊成立了中國連，有的遊擊隊一半是中國人。
二十世紀初俄國遠東的一個小鎮
孫繼五正是參加保衛蘇維埃政權戰鬥的中國紅色遊擊隊員的傑出代表和領軍人物。
孫繼五在1918年5月（也有記載說是6月）被黨組織派回自己曾居住過的村莊，在那裡的獵戶中進行宣傳，動員大家參加遊擊隊。一個月左右，一支遊擊隊組建起來，其中就有他年僅十八歲的侄子。
1918年6月底，按照黨組織的安排，孫繼五帶着中國獵戶組成的遊擊隊來到烏蘇裡前線參加戰鬥。在接下來的五年多時間裡，孫繼五率領自己的隊伍與武器和數量都占優勢的敵人鬥争。他們破壞交通，傳遞情報，發動、組織群衆，占領重要的居民點和交通樞紐，給敵人以沉重打擊。
1920年烏蘇裡斯克地區的哥薩克遊擊隊
1918年7月初，白軍和日本幹涉軍大舉北上。由于敵我雙方力量懸殊，按照烏蘇裡前線指揮部要求，各路遊擊隊先後撤出了尼科爾斯克一烏蘇裡斯克、斯巴斯克等地。
為有效阻止敵人的攻勢，加強烏蘇裡戰線，上級決定調濱海省五支較大的遊擊隊在烏蘇裡河畔盧特科夫卡鎮附近阻擊敵人，孫繼五遊擊隊是其中之一。這時的孫繼五遊擊隊已經補充了新鮮血液，烏蘇裡鐵路大樞紐站維亞澤姆斯克車站的三十多名鐵路勞工加入了隊伍。
8月初，五支遊擊隊在烏蘇裡鐵路沿線展開進攻，打了個漂亮勝仗。遊擊隊彼此策應，最後沖入白軍設在安東諾夫卡鎮的司令部，哥薩克白軍頭子卡爾梅科夫情急之下跳窗逃走。
8月以後，更多外國幹涉軍在遠東登陸。22日，烏蘇裡前線指揮部獲悉有一支幹涉軍從斯維亞基諾車站下車，正向中國與蘇俄邊界的松阿察河方向前進，企圖渡河到中國一側，以便繞過遊擊隊的右翼，遊擊隊面臨被側翼包圍的威脅。當晚，孫繼五奉命率部渡過松阿察河，來到中國境内離河邊三公裡的一個村莊。他們的任務是利用村莊有利的高地地形，阻擊這支由日本、美國幹涉軍組成的支隊。河對岸，另外一支紅色遊擊隊與他們隔河相望、遙相呼應。
23日淩晨，天蒙蒙亮，幹涉軍以日本騎兵為先鋒，朝孫繼五遊擊隊埋伏的村莊開了過來。在匆忙挖好的掩體中，遊擊隊員們緊張地等待孫繼五的開火指令。當敵人距離他們隻有一百米左右時，孫繼五大聲喊“開火”。遊擊隊員們用機關槍掃射，配備的兩門野炮也向敵人開炮。敵人完全沒有料到會在這裡受到伏擊，河面也被對岸遊擊隊用火力封鎖。無奈之下，他們調整政策，從側面迂回，占領了距孫繼五遊擊隊所在村莊四公裡的兩個中國屯子。
幹涉軍派出偵察兵，天天在孫繼五所在村莊附近出沒。為了支援遊擊隊，河下遊的不少中國村民拿着武器趕到這裡。村民們給遊擊隊送來了小米粥、黃豆、烤饅頭等。這時，為切斷這支敵軍同設在斯維亞基諾幹涉軍司令部之間的聯絡，對岸的遊擊隊迅速做出決定，向松阿察河的上遊派出一支小隊。
孫繼五也沒有閑着。他派已成為偵察排長的侄子在一天夜裡率領小分隊突襲敵人，捉回來一個“舌頭”。次日後半夜，他的偵察員報告，幹涉軍準備再次向村子發動進攻。孫繼五當即決定留下一個排牽制敵人，自己則和其他人悄悄撤離，然後分兵兩路，迂回到敵人後方。戰鬥打響後，負責牽制敵軍的那個排先是進行了有模有樣的抵抗，沒有引起敵人任何懷疑。之後，他們找準時機，迅速撤出村子，同孫繼五會合。
等這股幹涉軍爬上村子周圍的高地後，孫繼五率領遊擊隊從兩面向敵人開火，并迅速包圍了村子，向敵人發起猛烈攻擊。遊擊隊将村子包圍了兩天兩夜。附近的中國農民聽說遊擊隊攻打日軍，都紛紛前來，要求孫繼五發給他們武器參加戰鬥。孫繼五準備在補充彈藥後對敵人發起最後進攻。
眼看勝利在望，形勢卻發生了變化。外國幹涉軍源源不斷北上，兵力已達到遊擊隊的十倍。為儲存革命力量，遠東蘇維埃政權決定，将烏蘇裡戰線的遊擊隊撤往哈巴羅夫斯克方向，孫繼五的遊擊隊也一同撤走。
8月27日傍晚，幹涉軍在松阿察河邊架起大炮，向中國境内轟擊，企圖援救被圍困在小村子裡的部隊。接到撤退指令的孫繼五不再戀戰，率部沿河下遊行進六公裡，同原本駐紮在河對岸的那支遊擊隊會合。兩支隊伍一起登上停在那裡接應的一艘汽船。
巴比切夫著《中國和北韓勞工參加遠東地區内戰》
曾與孫繼五一道同日本幹涉軍、白軍戰鬥過的老戰士柯瓦裡回憶，邊境地區不少中國老百姓趕來碼頭送行，他們帶來了豬肉、雞蛋、蔬菜、水果和糖。到處飄揚着紅旗，上百個青年圍着孫繼五要求參加遊擊隊。孫繼五告訴他們：
親愛的同胞們！我代表支隊的紅色戰士謝謝你們的歡送。由于我們和俄國人民共同的殘暴敵人——美日幹涉軍的強大攻勢，我們馬上要撤走了。但撤退是暫時的，無論幹涉軍投入多麼強大的兵力，絕不可能戰勝列甯的人民。在我們中國，将來也一定會出現和俄國一樣的貧民和勞工的政權。在取得最後勝利之前，我們決不放下武器！
9月4日，年輕的遠東蘇維埃政權夭折。根據布爾什維克黨的訓示，孫繼五帶領隊伍撤進無邊無際的密林。
（文/韓顯陽，素材來源/韓顯陽，責編/林風，編輯/千裡、海哲，插圖/千裡，統籌/南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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