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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魂海韻中的鹽城史詩

作者:光明網

作者:高建國(軍旅作家,著有長篇報告文學《大河初心——焦裕祿精神誕生的風雨曆程》《一顆子彈與一部紅色經典》等,曾獲徐遲報告文學獎等獎項。)

鹽城,因鹽得名,以鹽而興,宋代呂夷簡、晏殊、範仲淹先後在鹽城南境東台西溪任鹽官,後相繼入朝為相,“西溪三傑”傳為千古佳話;鹽城,金戈鐵馬,氣吞山河,新四軍軍部在這裡浴火重生,中共中央華中局随之宣告成立,國之幹城彎弓射日建功江淮;鹽城,生态立城,鶴舞鹿鳴,中國第一個海濱濕地型世界自然遺産在此圓夢。百年砥砺,苦難輝煌,镌刻在鹽阜大地上的壯美史詩,蕩氣回腸。

“範公堤”“宋公堤”“韓小堤”,千年興衰存廢的鹽城三堤折射多少世道人心

一千年前,宋天禧五年(1021),32歲的範仲淹赴任鹽城南境東台西溪鹽倉監官。鹽城至東台一線“去海不過一裡”,頻頻來襲的黃海潮“遠聽若天崩,橫來如斧戕”,倒灌農田,毀壞鹽竈,緻使當地民不聊生。範仲淹實地踏勘,發現唐代李承所築常豐堰已無法抵禦海潮侵襲,遂于天聖元年(1023)上書江淮制置發運副使張綸重修海堤。頗具民本情懷的張綸奏疏仁宗皇帝并得恩準,範仲淹被薦出任興化縣令,主持修築海堤。

其時,常豐堰所遺殘堤模糊不清,重新勘址談何容易!範仲淹率民工沿海岸傾入稻殼,潮去糠留形成“糠線”,成為勘址打樁辨別。人們欽佩範公智慧,“糠堤”美名由此而生。

山魂海韻中的鹽城史詩

江蘇鹽城宋公碑與宋公堤舊址。資料圖檔

天聖六年(1028),通、泰、楚、海4州4萬民工苦幹4年餘,築起鹽城廟灣至南通呂四港捍海大堤。大堤鹽城段長90餘公裡,高5米,底寬10米,頂寬3.3米。築堤取土疏浚了諸鹽場各自成段的複堆河,貫通為便于運鹽的串場河。大堤修竣一月,3000餘逃亡百姓重返家園,1600餘戶鹽民複工。鹽阜海濱重制堤東屯田脊鹵、煮海為鹽,堤西稻菽飄香、桑麻盈野繁榮景象,範公堤美名千年傳頌。

範公堤建成911年後,1939年8月29日,黃海沿岸突然飓風大作,驚濤裂岸,百年不遇的海嘯沖破海堤,蕩平村莊,沿海數百裡盡成澤國,阜甯縣13000多名百姓喪生!

災後,哀鴻遍野的阜甯求助信雪片般飛到國民黨江蘇省政府主席、魯蘇戰區副總司令韓德勤案頭。無奈此公整天忙于争權奪利,還緊盯新四軍搞摩擦,哪有心思救助災民?

1939年冬,辭官歸鄉的阜甯開明士紳楊芷江,憤而籲請當地望族聯名上書韓德勤,親赴省政府駐地興化奔走呼号,強烈要求赈災安民、重築海堤。韓德勤迫于輿論壓力,給阜甯撥款20萬元,幾經克扣到賬僅剩11萬元,費時數月築起一條一米多高的小堤,被百姓譏為“韓小堤”。果然,次年阜甯海嘯又起,韓氏蕞爾小堤全線崩塌,阜甯百姓再曆浩劫。

1940年秋,黃克誠率八路軍第五縱隊挺進鹽阜,10月10日,阜甯縣抗日民主政府成立,第五縱隊供給部部長宋乃德被推選為首任縣長。宋乃德上任即問政于民,座談傾聽重修海堤呼聲頗為動容。但也有異議:“修築海堤耗資甚巨,新政府百端待舉,宜從長計議。”宋乃德說:“阜甯人民深受海潮之害,抗日政府理應急人民所急,修築海堤是頭等大事!”

宋乃德向黃克誠彙報阜甯築堤,黃克誠鮮明表态說:“阜甯築堤,也是修築共産黨軍隊和新政權聯系群衆的橋梁!”

轉眼就是寒冬,宋乃德帶人趕赴沿海勘察,丈量殘堤,測算土方,掌握了第一手資料。11月23日,劉少奇、陳毅率華中新四軍八路軍總指揮部從海安遷至鹽城,宋乃德即呈送築堤報告。劉少奇閱後當即訓示:“凡是人民群衆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再小的事情也是大事!”

1941年2月,阜甯縣首屆參議會再議修堤事宜,宋乃德代表民主政府提出,修堤費用不由人民負擔,發行公債,政府償還,以工代赈。修堤提案獲通過後,成立以宋乃德為主任的修堤委員會,宋乃德親任工程總指揮。劉少奇、陳毅親自統籌,縣抗日民主政府以鹽稅作抵押發行公債100萬元。

臨近5月中旬開工,公債卻隻售出10萬餘元,謠言卻像長了翅膀滿世界亂飛:“修堤是圈錢,買公債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宋乃德決定邊開工邊籌款,先築北堤以穩人心。5月15日北堤開工,民工僅千餘人。黃克誠在工地發現民工缺糧,即撥出新購入的12萬元軍糧全數接濟,出勞工數迅速增至9000餘人。長27公裡、土方量83萬的北堤,15天即告竣。

南堤開工已是初夏。有人循當地“寒不挑河,夏不打堆”舊例,建議秋後再建。宋乃德說,汛期不等人,6月19日必須開工!築堤須堵八丈寬的河口,宋乃德帶頭跳進湍流組織擋浪,堤壩如期合龍。正值時疫流行,暴雨如注,民工流失甚多。身患瘧疾的宋乃德扶病上陣,親撰《告工友書》召回民工。日軍飛機3次蹿來工地轟炸,土匪将八灘區區長、工程現場指揮陳振東綁走斷腿抛海,縣政府軍事科長于欣亦同時罹難。黃克誠令新四軍3師8旅23團進堤護衛,7月5日,18公裡長南堤勝利竣工。數日後突發海嘯,水位比1939年海嘯高20厘米,持續時間也長近半小時,大堤巋然不動。

新大堤長45公裡,高3米,土方量逾200餘萬,開支法币51.69萬。翌年,百萬公債全部由政府兌回。阜甯人民稱大堤為“宋公堤”并立碑紀功。蘇北沿海風靡一首民謠:“由南到北一條龍,不讓鹹潮到阜東。從此不聞沖家禍,每聞潮聲想宋公。”楊芷江賦詩贊曰:“範公已往宋公繼,拜罷先賢拜後賢。”新中國成立後,宋乃德任輕工業部副部長等職。

千年三堤,民心鏡鑒!滄海桑田,杳無蹤迹的韓小堤早已淪為曆史笑柄;無字豐碑範公堤,随着泥沙入海新大陸延伸東距黃海70多公裡,從鹽城市區穿城而過融入江蘇沿海交通大動脈;而捍海80年的宋公堤,則與珍藏于鹽城新四軍紀念館的宋公碑一道,成為成風化人的生動教材。

鹽城本無山,兩千多忠骸築起的“五條嶺”,使鹽阜大地高峰巍峨

鹽城史稱鹽阜平原。名“鹽”緣于“環城皆鹽場”,曰“阜”則因地廣無石。全市海拔地勢高處僅4~6米,低窪處在2米以下。然而,這座全國唯一沒有山的地級市,卻因當年一場感天動地的犧牲而高峰巍峨。

1947年12月下旬,國民黨軍整編第4師、第21師、第51師各一部13000多人,從東台北犯鹽城。12月26日,華野第11縱隊、第12縱隊所屬6個團,會同當地武裝,在鹽城東南伍佑、便倉一帶通榆路沿線展開鹽(城)南阻擊戰。

那一仗打得太慘烈。“槍炮聲比過年的鞭炮聲還密集,來回蹿的火球把天都燒紅了……”緊傍戰場的伍佑區袁坎鄉港南村(今以兩烈士名字改稱步鳳鎮慶元村),村民程步英當年這樣描述那場持續了4天4夜的戰鬥。

元旦過後,104團5連指導員何賦碩和保衛幹事葉開渠,帶人協助地方掩埋烈士。港南村前鹽堿地上,民工們開挖長40多米、寬3米、深1.5米的溝。開始并不知道要挖幾條溝。當人們看到那條喚作便倉港的小河裡,十幾條小船載着烈士遺體魚貫而來,擡下的遺體排成長龍時,心不禁顫抖起來:這都是些十八九、二十郎當歲的孩子啊,幾天前,他們還在村裡給百姓挑水,那天連隊開飯,前頭的兵剛端起碗,後頭的還在排隊打飯,接到緊急增援令,他們連飯都沒顧上吃就上去了……從古到今,莊稼人何曾見過這樣悲壯的犧牲!

一條溝,兩條溝,三條溝……钁頭揮落了滿月,鐵鍬喚醒了黎明。接連兩天,慶元村42歲的漢子卞德容,始終勾着頭吭哧吭哧在挖土。第三天天放亮時,他看見已開始挖第五條溝,剛強的漢子再也壓不住心中的悲痛,竟然一下子哭出了聲。

卞德榮媳婦程步英來送飯,領着8歲的兒子卞華數烈士遺體,可數來數去總也數不清。忽聽人揪心說:都過兩千了……程步英抹淚叮囑孩子,可别忘了這些為窮人而死的兵啊!

鹽東縣民政科長高監安慰民工,這一仗,華野子弟兵雖然犧牲很大,但國民黨軍“黃瓜打驢——去了一半”,被消滅了7000多人,光被解放軍活捉的俘虜就有3000多人……

倉促準備的棺材用完後,就用白布裹屍,白布将罄,隻得把烈士遺體擺在鋪着蘆席的溝底,覆上白布再擺一層遺體……每條溝都疊放了5層。掩埋好烈士,民工們望着荒野隆起5條一米多高的土嶺,一個個都驚呆了。

“五條嶺!”不知誰小聲喊着,但在場的人都聽見了。

鹽之南,國有殇。五條嶺,這個用烈士忠骨鑄造的新地标,和着人們的淚水走進曆史,很快傳遍十裡八鄉。正值解放戰争戰略轉折關鍵時刻,華野2000多将士用生命換來的沉甸甸的勝利,在使曆史天平向人民傾斜時,顯示出特有的分量。後來,細心的鹽城人發現,關于鹽(城)南阻擊戰的記載,出現在《毛澤東選集》第四卷中。

山魂海韻中的鹽城史詩

江蘇鹽城五條嶺烈士陵園,近3000名英烈長眠于此。圖為2021年3月25日,守墓人卞康全在墓碑前維護整理。新華社發

五條嶺上的青草72歲榮枯,慶元村卞德榮3代守望墓園風雨無阻。神聖的接力總是兩代人壓茬進行,不是為了體驗雙人雙崗的儀式感,而是為了世代傳承、永不忘記。烈士入土翌年開春,冰融雪化的五條嶺淌出殷紅的血,此後疊軀而葬的墳墓相繼塌陷,露出了白骨。卞氏父子整修10年,墓廓才穩定下來。卞德榮1961年辭世時,指指陪伴半生的五條嶺叮囑兒子卞華:“别忘了他們……”卞華用力點頭,從父親手中接過了領頭守墓的責任。晨曦暮曉,他常帶兒子卞康全修墓,按當地風俗安放土制“紗帽”,瞅見不吉利的雜草就連根拔掉。墓園駐留,爺倆總是引頸四顧,似乎在等待着什麼。

卞氏父子終于等來了他們盼望的人。1991年清明前夕,烈士陳同桂的女兒陳繼業,循着父親老戰友信中繪出的路線圖,從邯鄲輾轉來到五條嶺。曆經半個多世紀情感跋涉,畢業于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的女兒終于走近父親,卻不知他栖身何處。陳繼業向卞康全借把鍬,從北到南逐條嶺轉,每條嶺都添3鍬土,不時撲在墓上失聲痛哭。女工程師捐款立碑後問卞康全:“我身體不好,不能常來,你每年能代我給墳上添鍬土嗎?”見卞康全鄭重點頭,遂一步三回首揮淚而去。

2008年3月,《鹽城晚報》記者征跟東在公共汽車上聽說五條嶺頗感震撼,循蹤而至寫出壯懷激烈的《五條嶺,怎能忘》,後與記者陳婷、周晨陽等推出上百篇撼人心靈的報道,喚醒了沉浸和平一甲子鹽城的血火記憶。五條嶺這個英靈鑄就的地名,撥開曆史煙雲重回大衆視野,成為無山之城人們仰之彌高的巍巍山嶽。政府撥專款維修陵園并建起紀念館,從附近一條嶺、二條嶺等地遷來424名烈士到此安葬。許多機關、企業、學校把教育課堂搬到五條嶺;鹽城計程車司機組成愛心車隊開辟五條嶺專線,免費接送遠道而來的祭奠者。

毫無心理準備的卞康全忽然成了新聞人物,辄覺像一粒微塵被英雄照亮。2009年起,他開始為烈士回家牽線搭橋,根據已有751名烈士名錄和自己找到的85人線索,給836名烈士家鄉發信900多封。退信自然令人沮喪,但滾雪球般增大的尋親團不斷燃耀起新的希望:鹽城300多名郵差常年奔波為烈士尋親,今日頭條“尋找烈士後人”公益項目組也無償加盟。經社會各方锲而不舍尋找,目前已為339名烈士找到親人。2019年12月,卞康全入選“中國好人”。

246處紅色遺存染就城市永恒底色,128位烈士英名成為鎮村光榮名片

2014年9月1日,民政部公布第一批300名著名抗日英烈和英雄群體,國民革命軍陸軍魯蘇皖邊區遊擊第四縱隊司令陳中柱赫然在目。這位名滿江淮的“斷頭将軍”,1941年6月對日作戰殉國被割走頭顱,懷孕7個月的妻子王志芳,挺着大肚子走進日軍駐泰州司令部,索回丈夫頭顱全屍下葬。1945年,國民政府準許陳中柱為烈士并追晉中将軍銜。1987年,江蘇省人民政府追認陳中柱為革命烈士,烈士遺骸遷葬鹽城烈士陵園。建湖縣人民政府命名陳中柱曾就讀的中學為草堰口中柱中學。鐵血夫妻義薄雲天的壯舉,一直為鹽阜兒女引為驕傲。

歲月靜好,遍及全市的246處紅色遺存從未被忘記。烈士殒身不恤的崇高氣節,化為精神骨骼植入裡下河平原的文化血脈,勾勒出鹽城城市精神的天際線。

阜甯縣蘆蒲鎮新四軍鹽阜區抗日陣亡将士紀念塔,1943年由阜甯人民義務建成,塔下安葬着新四軍3師參謀長彭雄、8旅旅長田守堯和後入園的華中野戰軍第10縱隊司令員謝祥軍、華東野戰軍第2縱隊第4師師長殷紹禮等1890名烈士。1947年9月,國民黨軍闖進陵園,掘墓開棺毀屍30具,在廢黃河大堆上架炮轟毀紀念塔。群衆珍藏塔頂持槍新四軍勇士銅像,1959年紀念塔按原樣修複,銅像重又矗立塔頂。

黑格爾說:“建築是凝固的詩。”鹽城順應人民意願呵護紅色遺存,為的是讓“凝固的詩”成為永駐人心的風景線。

在老城區建軍路上,最激勵人心的是鐵軍文化景觀軸“新(新四軍紀念館)、馬(建軍廣場大銅馬與鐵軍騎士)、泰(新四軍重建軍部舊址泰山廟)”經典遺存。步入鹽城新四軍紀念館這所國家級愛國主義教育基地,仿佛在隔空穿越中感受到鐵軍精神烈火真金般的壯美。假如向曆史深處探尋,瞻仰停翅港新四軍軍部舊址、獅子口八路軍新四軍會師紀念碑……便恍如置身一個永不謝幕的曆史活劇劇場。

尊重烈士就是尊重黨和軍隊曆史,褒揚烈士就是厚植江山永固紅色基因。2009年,阜甯縣首開836名散葬烈士集中安葬烈士陵園先例,全省在此召開現場會,“讓烈士回家”的“慰烈工程”推向全市,4200多名散葬烈士榮歸烈士陵園。

2018年8月15日,鹽城市人大常委會通過了《鹽城市革命遺址和紀念設施保護條例》,9月21日由江蘇省人大常委會頒布。同年10月30日,鹽城市出台檔案,規範以烈士命名的128個鎮(街)、村(居)烈士墓地修繕、事迹展示等工作。法治和行政手段并用喚起尊崇英烈的社會良知,潛入革命風物曆史肌理的紅色基因,在耳濡目染中代際傳遞。

在77歲的烈士女兒潘秀蓮記憶中,父親的模樣是模糊的。認識父親,是從認識家中政府撫恤的稻谷開始的。這些1952年走進家門的稻谷,珍藏于鹽都區龍岡鎮留璜村潘留璜烈士故居那口一摟粗的缸裡。潘秀蓮記得,母親在世時,天氣好時總要晾曬缸裡的稻谷,20世紀60年代3年自然災害期間,潘家人甯可餓肚子讨飯,也沒動過一粒。

父親來去匆匆的身影,印在家門口車水用的八桅風車上,漾在屋後那條靜靜流淌的小河裡。生于1909年的潘留璜,1941年入黨,任鹽城三區交通員。日僞突襲時,他曾将不會遊泳的區長江波用洗澡木桶推過河脫險,也曾急中生智落下風車油布給“旱鴨子”區委書記潘毅藏身,自己泅水過河把鬼子引開。日僞抓不到潘留璜就抓其妻兒,關押中兩個女兒病餓而死。4個月的小女兒潘秀蓮在搖籃中被鬼子用刺刀挑起襁褓帶走,幸被好心鄰居看見,冒死用兩隻大鵝換回。

1945年8月9日,時任新封鄉鄉長潘留璜為轉移群衆負傷被捕,受盡酷刑仍大義凜然,被敵人活埋。1946年,龍岡區政府将烈士出生的小潘莊命名為留璜村。

1950年,合肥市委組織部部長潘毅回留璜村悼念烈士,看望遺屬,提出将日寇刺刀下餘生的潘秀蓮帶走撫養。武志英舍不得從小跟自己受苦受難的女兒,向古道熱腸的潘毅鞠躬緻謝。潘秀蓮在黨培養下,從複旦大學畢業後做婦聯工作。

潘留璜故居2018年重新修繕。曆經70個春秋,金黃的稻谷已呈深褐色,沉甸甸的籽粒變成了碳化的空殼。浸透未亡人綿綿情思的撫恤米,連同烈士故居、烈士墓和八桅風車,以及馳魂奪魄的龍岡往事,構築了沉浸式情景教育課堂。

在以烈士丁佳富名字命名的鹽都區大岡鎮佳富村,村民最感欣慰的,是烈士遺孀丁呂氏走過百年風雨依然健在。

丁佳富1922年生,1942年入黨,生前任區公安股長懲惡擒匪威懾敵膽,1946年春不幸身陷缧绁為敵肢解殘害。1948年,鹽城縣民主政府命名烈士家鄉為佳富鄉,現為佳富村。兩年前,村裡建起佳富紅色紀念館,成為當地和鹽城、上海、南京等地來賓流連的聖地。丁呂氏每月享受3300元定期撫恤金,女兒丁福蘭每月有590元生活補助,村裡每月補給800元照顧母親,母女每月各有新農保160元,免費入住村中聯排别墅一套使用面積104平方米、3室1廳2衛1廚的住房。

廣植紅色基因,成為鹽城連續6屆蟬聯全國雙擁模範城和獲評“全國文明城市”的酵母。走進鹽城好人館,100名“中國好人”如紅花争奇鬥妍。榮膺“中國好人”和“江蘇省道德模範”的濱海縣新四軍研究會會長徐振理,38年為60多名烈士找到親人,還使60多名未認定烈士獲頒證書。

一脈相承的家國情懷化為風景這邊獨好的“鹽城密碼”

襟江向海,人文厚重,曆史注定要在楚漢雄風和吳越文明交彙之地創造彪炳千秋的傳奇。“陝北有個延安,蘇北有個鹽城”,新四軍砥柱華中,使鹽城第一次走上中國革命曆史前台。當年,劉少奇兼任校長的華中黨校,陳毅兼任校長的抗大五分校,成為錘煉鹽城黨政軍幹部的熔爐;劉少奇和陳毅坐鎮鹽城、運籌華中,于風雲際會年月有效提升了鹽城共産黨人的政治素質,打開了他們的戰略視野。

1945年秋,鹽阜地委(華中五地委)開始在内部摸底,尋找在國民黨江陰要塞有無可利用的親友關系。未雨綢缪源于一種曆史自覺——地委書記曹荻秋想到中國革命遲早要過江,江陰要塞是我軍南渡一大障礙,遂義無反顧投石問路。

1946年春,鹽阜地委再次在幹部中摸底,恰好地委組織部部長唐君照收到在南京國防部的弟弟唐秉琳、唐秉煜來信,随即交給曹荻秋。曹荻秋從信中“小本經營蝕了本,想回去做生意”暗語,看到了決心棄暗投明的唐氏二兄弟的價值,訓示發信讓他們等待,将派人聯系。1947年3月,鹽阜、淮海兩區合并組建蘇北區委,區委書記曹荻秋派員與已任江陰要塞上校參謀長的唐秉琳會面,拉開了策反工作序幕。

1947年10月10日,轄區跨蘇、浙、皖三省的中共華中工作委員會在射陽縣合德鎮耦耕堂成立,工委書記陳丕顯和工委常委管文蔚、曹荻秋上任即聽取江陰要塞情況彙報,分工管文蔚專管此事。管文蔚代表工委準許江陰要塞校官唐秉琳、唐秉煜、吳廣文為中共特别黨員。要塞地下黨組織遵照工委訓示穩妥壯大實力,掌控關鍵崗位,架空要塞司令戴戎光,為華野10兵團司令員葉飛揮師渡江指揮江陰要塞起義,一舉突破天塹,威逼京滬進擊江南,作出了曆史性貢獻。

時代嬗變沒有泯滅老一輩處“江湖之遠”不失“廟堂之憂”的情懷,當一任上司、負幾代責任,成為繼任者共同的追求。任職時間就那麼三五年,能花的錢也就那麼多,面對GDP增速這個衡量班子、考察幹部的硬名額,是為出政績犧牲綠水青山,把錢都用于可實作GDP快速增長的項目,還是甯願犧牲一些增長速度,也要為後人營造堪比金山銀山的綠水青山?鹽城黨政上司自覺選擇了後者。因為他們懂得,自己身後有成千上萬雙烈士的眼睛,還有800萬鹽阜父老。

鹽城市人大常委會原主任沙金茂是烈士後裔,其母親沙楊氏1944年入黨,1946年因叛徒出賣落入敵手,甯死不屈被活埋。沙楊氏犧牲前,脫下身上的青布褲托人帶給沙金茂,囑他快離家求生,跟黨革命。母親殉難後,12歲的沙金茂穿上母親留下的褲子,靠鄉親掩護逃脫敵人追捕投身革命。從此,他像一棵枝幹挺拔的水杉,沐浴着黨的陽光雨露茁壯成長,在灑下母親熱血的故土兢兢業業為民造福。

東台三倉是新四軍一師和蘇中區黨政軍上司機關駐地。沙金茂任東台縣委書記7年,最難忘1975年新四軍一師老師長粟裕重返三倉。那年初夏,粟裕在根據地看見不少群衆仍住茅草房,心情沉重地對他說:“革命就是為了讓人民過上好日子。戰争年代,鄉親們全力支援掩護我們,付出了多大犧牲!現在我們執政了,沒有任何理由不帶領群衆脫貧緻富,告慰犧牲的先烈,報答人民的恩情!”

革命前輩的殷切囑托,像鋼釺鑿石,又像重錘擊鼓,令沙金茂徹夜難眠。他跺跺腳,帶領群衆在背陸向海的範公堤外啟動了根除旱、澇、漬、堿“四害”工程,一顆汗珠子摔八瓣拔窮根,使占全縣大半耕地面積的堤東平原變成旱澇保收的良田。全縣廣開門路發展多種經營,皮棉兩破百萬擔大關,群衆過上了殷實的生活。

1977年10月,沙金茂率10萬民工奮戰3個月築起20公裡長海堤,開挖河溝排鹽降漬,植樹改堿增肥地力,使建立于1965年的東台林場迎來蓬勃生機。經林場10屆班子帶領職工接續苦幹,建成華東地區最大人工園林,跻身國家森林公園和4A級景區,為修複黃海濕地自然生态奠定基礎。

2019年7月5日,第43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産委員會會議(世界遺産大會)将中國黃(渤)海候鳥栖息地(第一期)列入世界遺産名錄,填補了中國濱海濕地類世界自然遺産空白,極大提升了仙鶴神鹿家園的知名度和美譽度。

南秀北雄,吳韻楚風,放眼廣袤鹽阜平原,紅色鐵軍文化、白色海鹽文化、綠色生态文化、藍色海洋文化四色同輝、交融發展,正在譜寫鹽城史詩氣勢磅礴的華彩樂章!

《光明日報》( 2022年01月14日13版)

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