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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四子與他們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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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千丘萬壑間忽有崛起的高峰,像蓬蒿蕭艾間忽有驚眼的異卉,在思想史裡每每經長久的沉悶、因襲和瑣碎後,繼以一生氣蓬勃、光彩煥發的短短時期,在其間陶鑄出種種新學說,支配此後幾百年以至過千年的思想界。宋代自仁宗慶曆(1041)以後的四五十年就是這樣的一個時代。這是周濂溪(敦頤)、張橫渠(載)、王荊公(安石)、程明道(颢)和程伊川(頤)的時代。(諸人以年輩為次,周、張、王皆長二程十歲以上。)此以前,宋人的思想大體上繼續唐末五代的沉悶、因襲和瑣碎;此以後,至宋朝之終,以王荊公為偶像的“新學”,和以周張二程為典型的“道學”,相繼支配着思想界。故慶曆以後的四五十年,一方面是宋代思想的源頭,一方面也是宋代思想史的骨幹。我們述這個時期的思想應當以周張和二程兄弟——可稱北宋四子——為一集團,而以王荊公為一支别出的異軍。

北宋四子與他們的時代

《兩宋史綱》張蔭麟

北宋四子不獨在思想上有許多同調之處,在生活上亦有密切的連系。二程兄弟少時曾從學于濂溪,而橫渠乃是二程的表叔,與二程為學友。我們叙述四子和以後的道學家的思想,不能離開他們的生活,因為他們的中心問題是一個實踐的問題:什麼是聖人?怎樣做到聖人?我們要從他們的生活中體會他們的理想人格的氣象。

北宋四子與他們的時代

周敦頤(号濂溪)

濂溪(1018—1073)的事迹見于記錄的,像他的著作一般簡短得可憾。他是湖南道州(營道縣)人,年少喪父,以母舅的蔭澤出身,曆官州縣,官至廣東轉運判官,兼提點廣東路刑獄。當他二十來歲,任分甯縣主簿時,有一久懸不決的疑獄,他經一次審訊,便立即分辨。任南安司理參軍時,因平反一冤獄,和上官力争,上官不聽,他放下手版,繳還官狀,脫身便走。他道:“這樣的官還做得的嗎?殺人媚人,我辦不到。”上官卒被他感悟。任南昌知縣時,曾得大病,一晝夜不省人事,友人為他預備後事,檢視他的所有,隻一破爛的箱子,裡面錢不滿一百。同時大詩人黃山谷形容他的性格道:“胸懷灑落,如光風霁月;廉于取名,而銳于求志;薄于徼福,而厚于得民;菲于奉身,而燕及茕嫠;陋于希世,而尚友千古。”他愛自然,他對生命的世界好像有一種冥契。他窗前的草從不準剪除,問他為什麼,他說:“這與自家意思一般。”他教學生,每令“尋孔顔樂處”,體認他們“所樂何事”。有一位老者初時跟伊川問學,總不領悟,便扶杖去訪濂溪。濂溪說:“我老了,說得不可不詳細。”便留他對床夜話。過了三天,他忽覺恍有所得,自言如頓見天的廣大。他再去洛陽看伊川,伊川驚訝他迥異尋常,問道:“你莫不是從濂溪那裡來嗎?”

北宋四子與他們的時代

張載(号橫渠)

橫渠(1020—1077)也像濂溪一般,少年喪父,孑然自立。他學無所不窺,特别好講究軍事。年十八,當西夏用兵時,上書谒範仲淹。仲淹一見,認為大器,卻戒責他道:“儒者自有名教的樂地,何用談兵。”并勸他讀《中庸》,他讀了覺得不滿足,轉而向佛典裡探讨,用功多年,深通其說,卻又覺得不滿足,終于回到儒家的經典。年三十八,登進士第,始出仕。嘗知雲岩縣,以教導人民、改善風俗為務,每月分别召宴縣中長老,親自勸酒,讓人民知道養老敬長的道理,同時向他們通路民間疾苦,并告訴他們怎樣訓誡子弟。通常縣官的布告,人民大多數不聞不知,隻成一紙具文。橫渠常把各處的鄉長召來,把告示的意思對他們諄諄解說,命他們回去街坊裡傳達。每逢在公庭上,或道路上遇到人民,便考察他們是否聽到他所要傳達的布告,若沒有聽到便責罰受命傳達的人。是以他每有所告誡,全縣人民無不知悉。嘗任渭州軍事判官,于本州的民食和軍政都有很精明的規劃。神宗初年,因大臣的推薦,入仕朝廷,官至崇文院校書兼同知太常禮院。神宗很賞識他,想加重用,但他不附新法,終于告退,歸隐于陝西郿縣的故鄉,教學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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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颢(号明道)

明道(1032—1085)和伊川(1033—1107)雖是大家所認為志同道合的兩兄弟,但他們在思想上卻有若幹重大的差别,而他們的異緻在事業上性格上,比在思想上更為顯著。在事業上,明道是少年科第(與橫渠同榜登進士第)的循吏;而伊川則一次落第,便不再應試,晚歲始以布衣征起(哲宗元祐元年〈1086〉,時年五十四),為崇政殿說書。明道的仕曆是三十年受盡讴歌贊歎的、不可勝述的睿斷和仁政。這裡隻舉幾個例:他知晉城縣時,有一個富人,喪父不久,忽有老人到門自認為是他的父親,兩人鬧到縣府。那老人說,他行醫遠出後,其妻生子,貧不育養,抱給張家。他現在歸來,始知道此事。明道問他有什麼憑據,他拿出一部陳舊的方書,後面空白上記着:某年月日,某人抱兒與“張三翁”。明道便問那姓張的:你今年幾歲?答道:卅六。又問:你父親死時幾歲?答道:七十六。明道便對老人說:他方才所說的年歲,有鄰舍可問的。他出世的時候,他父親才四十歲,怎麼便叫張三翁?那方書上寫的是假無疑。老人給吓了一跳,無話可答,隻得認罪。他在晉城任内,用保甲法部勒鄉村,令同保的人民力役相助,患難相救。凡孤寡殘廢的人,責成他們的親戚鄉鄰不使失所。旅行經過縣境的人,遇着疾病,都有給養。每鄉設立國小,時常親去視察。教師有不良的,便給撤換,兒童句讀有錯,也給改正。令鄉民結為會社,并給各會社立定獎善誡惡的規條。在任三年,縣内從沒有強盜或鬥死的事件。臨到他任滿時,忽然半夜有人叩門,說出了命案。他說:本縣那裡會有這種事?若有,必定是某村某人幹的。查問果然。他任鎮甯軍判官時,有一位聲勢煊赫的宦官,方督理治河。本軍的兵卒八百人,被派去工作,天氣嚴寒,他們受不了虐待,半夜逃歸。同僚和長官都懼怕那宦官,主張不放入城。明道說:他們逃死而歸,不納必亂。親自去給兵士開城門,卻與他們約定,休息三日再去工作,兵士歡呼聽命。以上是明道無數精彩的政績中的片斷。

北宋四子與他們的時代

程頤(号伊川)

伊川仕曆最精彩的一幕,卻是短短年餘的、很不愉快的口舌生涯。當他從布衣一躍到“帝王師”時,他要求在皇帝面前坐着講書,滿朝嘩然,他隻得照例站着講。那孩童皇帝偶然高興,在檻外折一柳枝玩玩,他便闆着面孔說:“方春萬物發生,不可無故摧折。”惹得皇帝、太後和滿朝大臣都皺眉。司馬光死了,适值明堂大禮,行完禮後,同僚齊去吊唁。伊川認為不對,堅執力争,引《論語》“子于是日哭則不歌”為理由。蘇東坡道:《論語》卻并未說“子于是日歌則不哭”呀!伊川卻傳語喪家,不得受他們吊。有名會開玩笑的蘇東坡便給他取個綽号,叫作“鏖糟陂裡的叔孫通”。再後那孩童皇帝生了病,不能坐朝,伊川忙去見宰相說:皇帝不能坐朝,太後就不該單獨坐朝。這一來太後忍無可忍,谏官乘機參了一本,他便以管勾西京國子監名義,被送回老家去。從上面二程事業的比較,已不難推想他們性格的一斑。

關于明道的精神生活,他的一個學生有一段很好的描寫。他說:“先生……粹和之氣盎于面背,樂易多恕,終日怡悅……從先生三十年,未嘗見其忿厲之容。接人溫然,無賢不肖皆使之款曲自盡。聞人一善,咨嗟獎勞惟恐不笃;人有不及,開導誘掖惟恐不至。故雖桀傲不恭,見先生莫不感悅而化服。風格高邁,不事标飾,而自有畦畛,望其容色,聽其言教,則放心邪氣,不複萌于胸中。”另一個學生有一次離别了明道之後,人問他從什麼地方來,他說:“我在春風和氣中坐了三個月而來。”明道在熙甯以前,和王荊公本相友好,後來雖因新法和荊公分道,但隻平心靜氣,相與讨論,勸荊公不要太過拂逆人心,從沒有意氣之争。荊公亦感其誠意,對人說:“他雖不聞道,亦忠信人也。”後來他追論新舊之争,亦很公允,他說:“新政之改,亦是吾黨争之太過。成就今日之事,塗炭天下,亦須兩分其罪可也。”又說:“以今日之患觀之,猶是自家不善從容,至如青苗,放過又且何妨?”論廣厚寬和,伊川遠不似乃兄,這從記載所存幾件對照的瑣事可以看出。二程少時嘗随父遠行,宿一僧寺。明道入門右轉,仆從都跟随着他;伊川入門左轉,無一人跟随。伊川也自覺道:“這是我不及家兄處。”又一次,二程同入一佛寺,明道見僧一揖,伊川卻不。門人懷疑,明道說:“論年齒他也比我多幾歲,一揖何妨?”明道講書,偶帶諧谑,引得大家哄堂,伊川則永遠嚴肅得可怕。門人讨論,遇有不合,明道隻說:“更有商量。”伊川直說:“不對。”明道也曾對乃弟說過:“異日能使人尊嚴師道,那是吾弟之功。至于接引後學,随人才的高下而成就之,則我不讓吾弟。”橫渠批評二程道:“昔嘗謂伯淳(明道)優于正叔(伊川),今見之果然。其(明道)救世之志甚誠切,亦于今日天下之事盡記得熟。”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