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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人的遺囑裡有什麼:藏在20多萬普通中國人遺囑中的親情紐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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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人的遺囑裡有什麼:藏在20多萬普通中國人遺囑中的親情紐帶
中國人的遺囑裡有什麼:藏在20多萬普通中國人遺囑中的親情紐帶

遺囑,是一個人一輩子人際關系的展現。中國幾千年的人情社會,法定繼承始終占據絕對主導地位。2013年至今,中華遺囑庫登記保管着20餘萬份普通中國人的遺囑,它們被封存于檔案袋裡,直到某一天,遺囑執行人将其取出,它們才會從封存中被喚醒。

中國人的遺囑裡有什麼:藏在20多萬普通中國人遺囑中的親情紐帶

中國式遺囑

在中國人訂立遺囑的過程中,遺囑咨詢師見過各種各樣的中國家庭中的暗流。

80後遺囑咨詢師馬小平曾接待過一對夫妻,填寫申請表時,夫妻倆都表示将所有遺産留給唯一的女兒。簽字的時候,馬小平再三與他們确認,她注意到男士輕咳了幾聲,眼神遊離。隔天,男方單獨找過來,小聲說他還想把其中的一部分留給外面的兒子。

馬小平見怪不怪,告訴他,在正式簽署、錄像環節,密室裡隻留公證人員和立遺囑的人,子女統統都得出去等着,就算是老伴,也不能待在屋子裡。

立遺囑是人們生前面對死亡的準備。人們對身後财産的安排,對家人、這個世界最後的話語,濃縮為幾張紙,編上編号,封存于櫃子深處,身後事如何安排秘密,隻有當事人知道。

在中國,你能從遺囑背後看到家庭,看到中國傳統血親家族制度。通常,人們會在繼承人一欄寫自己的伴侶、兒女的名字,有的還會寫上外孫子、孫女。

問過眼前這對老年夫妻的年齡、婚史、生育史等正常問題之後,馬小平遞給老人一張紙,要求他把主要财産寫下來,但最關鍵的就兩行字:房産和存款留給誰,誰當遺囑的執行人。

這對老年夫妻,異口同聲地回答,财産留給兒子。這僅是一個開始,為了實作立遺囑人的利益最大化,幫助他們規避可能出現的風險,馬小平還會多問一句,“您二位要不要考慮先把繼承權留給對方,等二老都離開後,再給孩子。”說完,她闡述理由,一方過世一方在世的情況下,過早将遺産留給孩子,導緻自身晚年凄涼的例子,也有不少。

問題抛出去,男人和女人态度迥異。多數時候,男方欣然接受,表示願意将自己财産先留給夫妻,至于夫妻怎麼分尊重她的意見。女方的顧慮往往更多,比如眼前這位妻子,她問馬小平:“如果我先走,對方再找一個,是不是遺産也有那女人一份?”得到肯定的回答後,女方馬上跳起來:“肯定不行,我不接受,我們倆的份額都要百分百留給孩子。”

在中華遺囑庫工作久了,馬小平見慣了這類事。她梳着幹淨利落的短發,說話理性、直接,擅長用缜密的法律和滴水不漏的邏輯回答登記人各種問題。想讓遺囑具有法律效力,就需要用嚴肅的“法言法語”。她告訴女方:每個人都隻能處理屬于自己的那一份合法财産,同睡一張床的夫妻,也幹涉不了對方最後的決定。

“我太了解他了,他們家有長壽基因,活到90歲沒問題,我肯定比他走得早。”女人意味深長地望向她的老伴,她表示他們還要再商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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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中華遺囑庫北京第一登記中心

訂立遺囑是件專業性很強的事,流程也很嚴格。遺囑人先要送出申請表,按照預約時間前往遺囑庫辦理遺囑咨詢和起草,之後接受精神鑒定。待遺囑内容确認無誤後,交由老人一頁頁簽字,按手印。最後,遺囑人還必須走進密室,在兩位從業人員的見證下,對着鏡頭把自己所寫的遺囑清清楚楚讀一遍。之後,遺囑封印,遺囑證交到老人手中,整個流程才算完成。

面臨生死關口的時候,人們記挂、叮囑的往往就是此生最在意、最放不下的人和事。有時,這份牽挂牽扯到了利益,立遺囑者的執念也會展現在遺囑之中。

這天,馬小平接待了一位75歲的阿姨。老人精神健爍,染着一頭黑發,聲音清亮。她的老伴前幾年去世,兒子40歲未婚,剛談了個女朋友。“我的訴求很簡單,把我的所有财産将來都留給兒子,作為他的婚前财産。”她氣不過,說出理由,“兒子談的對象我不同意,很反對。”

老阿姨義憤填膺,擔心那女孩心術不正,比兒子小兩歲,生不出孩子,與兒子結婚圖的是他們的家産。她在北京有四套房,最近剛買了一套千萬級别的豪宅,她的兒子在金融機構工作,年薪百萬。“我們家條件太好了”,老人快言快語。

近兩年,因為這樣的原因來立遺囑的人不少。有的老人為了避免子女因婚姻關系破裂導緻自己身故後财産旁落,會特别在遺囑中加一句:“繼承人所繼承的财産屬于個人财産。”江湖人稱這為“防兒媳女婿”條款。

了解情況後,馬小平問她,立遺囑的事孩子知道麼,打不打算告訴他,孩子知道後會是什麼樣的後果?

老人很冷靜,說話幹脆,稱母子的關系已經鬧僵,“管不了”,為此她還研讀了《民法典》,不知是真話還是氣話,她緊接着又說:“如果兒子選擇跟她結婚,我還要加一條,我的财産将無償捐給國家。”

立遺囑的人各有各的考慮,隻要不違背公序良俗,都是遺囑咨詢師無權幹預的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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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産争奪現象種種

遺囑咨詢師見識過因為遺産配置設定親人反目的各種情境。小女兒為搶房産,與兄長鬧上法庭;老人将遺産留給保姆;兒媳婦不滿沒有自己的一份,逼着老人更改遺囑。這類情節因為發生太多,甚至無法被稱為奇遇。

一位66歲的大爺一早就來北京登記處門口排隊,他從包裡取出各項證件,急迫地說自己要來撤銷遺囑。他無兒無女,老伴去世的早,家中有兄弟五人。2019年他立遺囑,将自己的一套房子給到三哥的女兒,又把存款留給五弟。

回去後他急火火地把安排告訴家人,得到他遺産的侄女幾乎天天打電話,問候:“吃飯了沒?身體好不好?”

變故發生在2021年年初,三哥去世,居住的老宅原為老一輩的祖産,父母沒有留遺囑,房子的産權成為家族争奪的核心。它爆發得突然,直指人性中不堪的一面,三哥的女兒、老人的侄女堅持走法律訴訟,與家人撕破臉。老人無法了解,他覺得侄女這麼做不講情分,“她明明已經得到了我的财産,還争什麼呢”,這讓他很傷心。

“我看透了,把房子賣了,誰也不給,吃光花光。”撤銷完遺囑,他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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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來立遺囑的老人

這類遺産争奪的極端事件,崔文姬見過很多——她28歲,長着一張娃娃臉,戴圓框眼鏡,心細,人又溫柔,年輕的面容下她自稱心态比同齡人成熟許多。在中華遺囑庫,她負責操作實施具體的法律事務,幫助遺囑人起草遺囑内容,為他們做精神鑒定,錄制影像,也包括後期提取遺囑。

當一個人過世,銀行賬戶當機,财産也當機了。不管遺産繼承人之間有沒有糾紛,都需要先去公證處公證——拿上死亡證明、遺囑證等材料一起呈交,稽核過後,全體繼承者認同,簽字,這之後才能将父輩的财産過戶到自己名下。一旦得不到遺産的後輩提出異議,遺産認證就變成了訴訟,親人之間免不了一場官司。

2021年秋天,崔文姬接待了一家兄妹3人,共同來提取父親生前的遺囑。遺囑提取的過程,遺囑執行人一般要來兩次,第一次先送出申請,等待15個工作日後再正式提取紙質檔案。崔文姬第一次見他們,每個人都和和氣氣的,坐在影像室觀看父親去世前留給他們的最後影像。

第二次見面,雙方都變了臉。沒到正式提取日,二兒子就急慌慌地找過來,說要提取遺囑原件,他要盡快拿到證據。就像電視劇裡演的狗血劇,哥哥前腳剛走,妹妹後腳就過來,她用指令的口吻說:誰也不能提取遺囑。她氣勢洶洶,理由卻讓崔文姬哭笑不得:父親的遺囑是在神智不清時被迫錄下的,起訴書已經下達,遺囑也要像當機财産一樣當機。

争吵中,崔文姬知道了這場家庭糾紛的緣由。老人将房産留給了二兒子,大兒子和小女兒隻分得了少量存款。小女兒心有不甘,因為老人的晚年是在她的照料下離世的。女人坐在地上又哭又鬧,附近的居民聞聲而來,崔文姬隻好撥打110将女人請了出去。

2017年崔文姬剛入行時,還是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她以前從沒意識到,為了争奪遺産,家人能反目成什麼樣。“不要在利益面前考驗親情”,如今這句話成為人生警句,總被遺囑咨詢師拿出來給遺囑人講。

工作的第二年,崔文姬開始對有沖突的繼承家庭進行糾紛調解,有時人們的态度很暧昧,隻是為了争一口氣,并非一定要到你死我活的程度。在她調解的家庭中,印象最深的是一位老紅軍的女兒,老人去世時已經是98歲高齡,有七個子女。

70歲的大女兒作為老人唯一的指定遺囑執行人,并沒有着急提取遺囑,而是把老人生前寫的日記,留下的毛筆字放在桌上,她主動和崔文姬聊起他們家的故事。老父親一生節儉,對人和善,唯獨對子女嚴厲,她邊說邊流淚,泣不成聲。

最後,她說出自己的擔心,父親生前與她的四妹關系鬧得很僵,四妹性格沖動,好強,她曾将照顧父親20多年的保姆趕出家門,老人氣到住院,曾親口說自己的财産一分也不給她留。

父親的死亡,給這個家庭留下懸念——直到如今才知道答案,父親早已瞞着家人偷偷立了這份遺囑。她了解父親的脾氣,說一不二。“我們都是快要入土的人了,還争個什麼勁呢。”她請求崔文姬為家族做個見證,不管誰拿多拿少,都能尊重老人生前的遺願。

等到所有子女都到齊,圍坐在長長的桌子兩旁,為了防止那位四妹做出出格的行為,崔文姬在位置的安排上提前做了布局——四妹坐在離宣講台最遠的位置,挨着她坐的是家族裡有威望的表親。

四妹個子矮小,是個不起眼的老太太,從進門起,她就面無表情,坐下來,她低着頭,将椅子晃動兩下,看上去心不在焉。

遺囑宣讀正式開始。儀式邀請退休的法官主持,他穿着法官袍,戴着白手套,從保險櫃裡取出密封的檔案袋,塵封的遺囑被重新打開。當着所有人的面,法官一字一句的朗讀。整個氛圍莊重,肅靜。

當法官念完繼承者名單時,那上面果真沒有她的名字。

崔文姬高度緊張,她死死地盯着她,令她意外的是,那位老太太隻輕微皺了下眉。宣讀結束,所有人簽下了名字。臨走之前,四妹提了一個要求,父親的遺囑她想影印一份。崔文姬猜想她還是不甘心,直到送她到電梯口,老人才流露出失落的表情,她歎了口氣說:就這樣吧。

好在,這次調解很成功,沒有人起訴,也許所有人都認為沒有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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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遺囑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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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的天平

在與衆多遺囑人聊過之後,楊穎儀發現,遺囑定立這一行為給不同人帶來的牽絆影響,遠比想象的還要複雜。她是中華遺囑庫廣州區的大家長,也是90後,她認為訂立遺囑是人在走向死亡前最後的自由。

親人之間誰對你好或者是不好,都能展現在遺囑裡。但最終的抉擇并非那麼容易,尤其是老人,他們總是“牽扯”很多,有時會考慮哪個孩子更孝順,有時又會牽扯哪個孩子情況差點。

楊穎儀曾接待咨詢一位老人,在遺産配置設定時她左右為難。她有一兒一女,女兒40歲離了婚沒有孩子,這些年母女倆相依為命,自己全賴女兒的照顧。老人想把自己所有的财産留給女兒,以保障女兒的後半生。但同時她預感到她的兒子大機率不會滿意這樣的結果,兒子是個強勢且自私的人。

立遺囑的時候,老人還是将财産的一定份額分給了兒子,大部分留給了女兒,她寫下書信說明這樣配置設定的原因,“媽媽希望你能了解,别留下兄妹之間将來的不愉快”,她寫道,想了想又補充,“如果你想通了,我希望你能把自己的份額留給妹妹,你自己做決定吧。”她把最後的選擇權留給了兒子。

即使立完了遺囑,也可以随時自行更改,并不是一次性買賣。但對于老年人來說時間不多了,他們在繼承人的選擇和财産配置設定上,慎而又慎。年輕人不會。在決定立遺囑之前,他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繼承人也往往隻包括“最重要的那個人”。

一位18歲的女大學生找到楊穎儀來立遺囑。交流中她發現女孩很有想法,她靠拍購物網站的平面模特攢了一筆錢,她決定将這筆财産全部留給自己的母親。女孩說她的父親瞧不起她,說她是出賣色相賺得錢,她是以恨透了父親,“他老了我也不養他。”女孩憤憤地說。

繼承者寫誰的名字,誰先繼承誰後繼承,誰分得多誰分得少,人們心裡都有一杆情感天平,以此對所愛之人做一次排序。

87歲的老人再婚的伴侶59歲,他立遺囑是為了保障現任妻子的合法權益。老人年輕時是一名警察,說話做事有很強的震懾力,他與前妻生育4個孩子,與其離異後,孩子們都隻顧自己的家庭,對他更是疏于照顧。老人怕自己走後,他的幾個子女再無忌憚,甚至會把妻子從屋裡趕出去。在他心裡妻子是最重要,最放心不下的那個人,他們互相陪伴依靠,這種情感是子女無法了解的。

有人誓死都在捍衛自己的愛情,有人對愛情已經失去信任。一個現象是,來立遺囑的人,女性比男性多,比例接近6:4。重組家庭的女人來立遺囑的情況很多,她們用遺囑前置婚姻風險,逃離人财兩空的窘境。

一位準備再婚的中年女性,第一時間找到楊穎儀問如何立遺囑。她與前夫有一個孩子,現在這位也帶着一個孩子。她把自己名下的房子和存款都留給了自己的孩子,她擔心自己萬一出現意外,現在的丈夫會偏袒親生的,自己的孩子會成為倍受欺負的“灰姑娘”。

“我不相信愛情了。”女人說,隻有把錢攥在自己手裡,才能帶給她足夠的安全感。

人們對于親情的了解是複雜的,有的時候,真實的意願被刻意隐藏,人們甚至會做出一些荒謬的事。

崔文姬見過逃避精神鑒定的老人。這位80多歲的老爺子拄着拐杖第一次來咨詢遺囑,陪着他來的是他的兒媳婦。當着兒媳婦的面,老爺子說把自己的财産留給兒子和兒媳婦共同所有。第二次,正式來辦理遺囑時,崔文姬把老人獨自請進密室,按照流程,先給他做精神鑒定。

崔文姬詢問老人一些簡單的問題,老人都回答的很清楚。可是一旦問到關鍵性問題,比如你知道今天是來幹什麼的麼?遺囑是什麼東西?老人開始答非所問。

這讓崔文姬很困惑,她感到老人的防備心很重,問了一圈後,她直接對老人說,這裡隻有我們兩個人,你有什麼難言之隐。老人一下子變得激動起來,他拉起崔文姬的手說,自己是被兒媳婦脅迫的,他隻想把财産留給兒子,但他沒辦法違逆兒媳婦,他怕她不給自己飯吃。

聽後崔文姬給他出了個主意,她讓老人在房間裡待了一段時間,假裝給他辦理業務。之後又陪同老人一起出去,對老人的兒媳婦說辦理得很順利。

隔了幾天,老人一個人悄悄地找過來,這次崔文姬按照老人的意願,給他辦理了業務,老人滿意地拿到了遺囑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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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接受精神鑒定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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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的表達

旁觀每個家庭錯綜複雜的故事,遺囑咨詢師會對來訂立遺囑的人産生共情,這種共情推動着遺囑咨詢師站在不同人物的角度,去了解人們立遺囑的初衷。

看多了人性的複雜,馬小平對待感情也變得很理性,“就算是親哥哥找我借錢,我也會讓他寫借條。”她說。

2019年馬小平也立下了遺囑,繼承人寫了母親。

但中國人的遺囑裡,有時也寫滿了愛。

馬小平接待過一對70歲的夫妻,他們唯一的女兒當時47歲,是個堅定的不婚族,老太太想把自己的遺産留給女兒。因為女兒的婚事,母女關系一直擰巴着,“相親不知道安排了多少,她都看不上,就是不結婚。”話題開啟,老太太語氣裡滿是焦急。

“你女兒是不是從小到大都自己拿主意?”馬小平詢問道。“你說得太對了。”老太太回答,有一天她無意中看到女兒房間裡的骨髓捐獻書,吓壞了,差點昏過去。

馬小平勸老太太放寬心,和老太太說起自己的情況:她36歲了,也單身,過得很自由,她說這一代年輕人有自己的想法,婚姻不是必須。一番相勸,老太太點點頭,說自己想開了。老太太是有文化的人,留有一些字畫和收藏品,她曾跟女兒聊起身後事,女兒對錢财,生死看得淡,表示不願意繼承。她沒有辦法,隻好到處去聯系博物館,忍痛将自己最珍視的寶貝都捐獻出去。做這個決定,花了她四、五年時間。現在隻剩房子和存款了,她把這些留給女兒。遺囑訂立之後,老太太說,自己的人生沒有遺憾了。

馬小平很能體會老太太的良苦用心。生死無常,在遺囑咨詢辦公室,馬小平看過許多普通人通過立遺囑的方式表達愛。

2020年年初,疫情最嚴重那陣子,遺囑咨詢師楊穎儀的工作電話沒有停過。一位在深圳工作的“90後”女孩要把自己的财産留給初戀男友。他們已經失去聯系很多年了。起初楊穎儀心懷疑慮,反複告訴女孩立遺囑是一件嚴肅的法律行為,讓她考慮清楚。三個月後,她線上下見到女孩,女孩仍然堅持她的決定,見那一面之後,楊穎儀知道她是認真的。女孩說希望用這種方式,感激對方在她最艱難的歲月裡,用愛情改變了她的人生。

楊穎儀被女孩打動,她曾對親情失望過。她的父親去世前,曾口頭交代要把家裡的祖宅留給她。但父親走後,她的母親就把屬于她的部分給了她的弟弟。很長時間她不能釋懷。2018年,她去日本旅行遇上強台風,高速公路上,房子、樹都倒了,她感到害怕,死裡逃生。回來她立了遺囑,選擇原諒,将遺産留給了母親。但後來她修改了遺囑,指定繼承人是她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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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遺囑證

在立遺囑的過程中,人們除了配置設定财産,還會交待自己的身後事。他們通過錄像或寫家書,表達自己的情感,留與後人。

九十多歲的老人,一生漂泊,定居異鄉,他在書信裡表達,要落葉歸根,把自己帶回老家,葬在母親的旁邊。一位老父親在錄影像時淚流滿面,他對兒子表達歉意:過去對你嚴格,有太多的限制,希望你原諒這個不稱職的爸爸。還有一個女人在書信裡寫道:“媽媽走了,當我永遠地閉上眼睛的那一刻,你不要哭泣,為我歡喜吧。”

2020年,中華遺囑庫上線“微信遺囑”,可以通過線上留言的方式,為家人留下想說的話。崔文姬也為父母寄出一份信,送達時間定在寫信的一年後,2021年3月21日。她記得這一天,父母打來電話,說信收到了,他們不善言辭,語氣淡淡地,就像往常那樣,但他們彼此的心都暖暖的。

- END -撰

文 | 周婧

編輯 | 溫麗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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