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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賓,描繪“俄羅斯靈魂”的大畫家

列賓,描繪“俄羅斯靈魂”的大畫家

列 賓

2021年初冬,路易·威登基金會在巴黎推出莫羅佐夫兄弟收藏的名畫展,從2021年10月5日至2022年1月23日,以一個季度的時長展示兩位收藏家辛勤搜集的馬奈、莫奈、雷諾阿、塞尚、高更、馬蒂斯和畢加索等現代藝術偶像的大批珍品,令觀衆贊歎不絕。然而,筆者卻在璀璨群星中,久久被同期在巴黎市屬珀蒂宮博物館舉辦的俄羅斯畫家伊利亞·列賓所吸引,回憶起數十年前,先于法國印象派,最早映入一個中華少年眼簾的是他的畫作。

列賓,描繪“俄羅斯靈魂”的大畫家

巴黎珀蒂宮舉辦的列賓畫作展覽室

眼下,沖破新冠肺炎疫情的禁足,《伏爾加河的纖夫》登臨塞納河畔,以巴黎首次列賓作品回顧展“第一畫幅”突兀顯示典型的俄羅斯靈魂。這屆繪畫展共陳列列賓一百幅畫。最震動觀衆的,當推《伏爾加河的纖夫》(Les Haleurs de la Volga)。這幅畫創作于1870-1873年間,現存俄羅斯國家博物館。這之前,畫家一直努力用彩筆勸人向善,但經友人提醒勸善未必有善果,于是乎轉向映現俄羅斯人靈魂深處的痛苦。他依據巴拉基列夫1860年在伏爾加河輯錄的民歌《伏爾加船夫曲》,繪出同名大幅油畫《伏爾加河的纖夫》。為了創作這幅作品,列賓于1870年5月至8月跟弟弟瓦西裡和另外兩個畫家朋友一同遊曆伏爾加河,體察河岸邊拉纖苦力們的辛酸。他是應沙皇亞曆山大二世之子弗拉基米爾·亞曆山德洛維奇大公爵之邀,動手繪制此畫的。不料,作品完成後傳遞皇家美術學院“聖殿”,卻因其強烈的現實性和人民性遭到猛烈抨擊,讓畫家頓時陷入困境。然而,該畫上纖夫表情各異,個性鮮明,具有高超的藝術造詣,最終在1873年維也納國際博覽會上榮獲金牌,與爾後男低音歌唱家夏裡亞賓高歌的《伏爾加船夫曲》相呼應,以激情的呐喊引起衆人共鳴。

列賓,描繪“俄羅斯靈魂”的大畫家

《伏爾加河的纖夫》

珀蒂宮展廳裡,列賓的另一幅名作《查波羅什人複信給土耳其蘇丹》也吸引了大批觀衆。畫面上,一批查波羅什人在硝煙尚未散盡的廢墟上給奧斯曼帝國蘇丹穆罕默德寫回信,拒絕為異邦暴君效勞。哥薩克們大義凜然,滿腔浩氣回蕩原野。列賓從1878年起筆,曆時整整12個年頭,其間曾于1880年親赴烏克蘭體驗生活。1887年,畫家幸遇曆史學家德米特洛·雅沃爾尼茨基,對方向他提供了大量相關曆史資料,滋養了他的創作靈感。這幅傑作于1891年被俄國沙皇亞曆山大三世得到,在1893年芝加哥國際博覽會上榮獲大獎,由此享譽世界畫壇。

列賓在1926-1930年間畫就《戈帕克舞蹈》,描繪查波羅什人節奏迅疾的歌舞,給俄羅斯的民間傳統注入新鮮氣息,觀之令人目眩。聖彼得堡向本次展覽提供的油畫《薩特闊在海底王國》,是列賓根據一部俄羅斯詩歌傳說,從1873年起曆時三年完成的。畫中描繪一位諾沃戈羅德富商落入海龍王的世界。龍王讓他在仙界美女中挑選新娘,富商選中的未婚妻卻是一位俄羅斯姑娘,流露出列賓濃厚而深切的俄羅斯情結。實際上,畫家本人并不十分滿意這幅作品,但卻因茲得到了俄羅斯美術學院院士稱号。

興許是觸動了筆者自身經曆,列賓所畫《不期而歸的人》場景顯得尤其突出。一個被沙皇政權放逐多年的貴族知識分子一天突然歸來,出現在惶然不知所措的妻子面前,兩個兒女驟見這個衣衫褴褛、步履蹒跚的陌生人,根本不知道這是自己的生父。客廳牆上懸挂着舍甫琴科和涅克拉索夫的肖像和查理·斯特本的名畫《耶稣受難圖》,讓人聯想到這個“風雪夜歸人”艱辛的曆程。

列賓,描繪“俄羅斯靈魂”的大畫家

《1905年10月17日》

另一幅題為《1905年10月17日》的畫,表現一場俄國1905年群眾抗暴的革命場景,作者明言:“這裡表現的是俄國社會解放”。畫上的師生和勞工搖動紅旗歌唱,托舉一個“被赦免者”,歡呼他終獲自由。畫家這種渴望自由的情懷,于1903年在荷蘭灣海岸畫的《何等自由!》裡已經流露。那是一對男女青年在浪花中跳瑪祖卡舞,恰似一首青春的贊歌,在1905年革命潮流中愈顯熱情洋溢。這一現象表明,列賓雖然也為沙皇尼古拉二世和瓦爾瓦拉男爵夫人等顯貴畫過像,但他内心始終是同情俄羅斯廣大窮苦大衆,支援革命者反抗暴君的。

珀蒂宮展覽組織者指出:“列賓出身于農奴家庭,見證了他生活時代俄羅斯各個方面令人震驚的變遷,尤其是在社會曆史深層,将之反映在争取自由的作品裡,越出了國界。看他的畫作,可以了解俄國動蕩的曆史,深入俄羅斯人的靈魂。”

列賓是公認的肖像大師,尤其擅長處理光線和色彩。從1860年起,他畫了大量肖像,總數約300幅。所繪對象首先是自己的家庭成員。他畫妻子薇拉和孩子,以女兒娜佳和兒子尤裡嬉戲或靠枕入睡的憨态表現生命的純真和活潑。尤裡長大後也成了畫家。列賓為其同代藝術家畫像,最馳名的是免費到俄國巡回演奏的李斯特女弟子,德國鋼琴家索菲·曼特(1846-1918)和沙皇宮廷中的“紅色男爵夫人”,那位曾将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譯成法文的瓦爾瓦拉(1850-1928)。後者美豔奪人,列賓為她畫的肖像,身着加裡波底式赤色緊身胸衣,煥然一位巾帼美女。縱觀列賓衆多的肖像畫,除了民族傳統和鄉土氣息濃烈的《烏克蘭女子》和他1900年從巴黎國際博覽會歸來為二女兒畫的肖像《在陽光下》,最震撼人的還是《伊凡雷帝》。沙皇伊凡四世自認君權神授,登基稱“沙皇”。他脾氣暴戾,1581年一天盛怒之下猛擊長子頭部,緻使對方顱骨破裂,血流不止,奄奄一息。此時,伊凡雷帝悔之不及。列賓描繪出了他面部悲戚絕望的神情,預示這個在羅曼諾夫家族之前的“俄羅斯第一現代君主”爾後精神錯亂,不得善終。這幅作品一度因被視為有“煽動性”,受沙皇亞曆山大三世查禁。1913年在莫斯科的特雷西亞拉夫畫廊展覽時遭到猛烈攻擊,1918年又遇破壞,至今仍在修複中,因而沒能參加這次在巴黎的展出。

特别值得提及的是,列賓非常欣賞音樂家穆索爾斯基。得悉對方罹患重病,他急忙趕到聖彼得堡一家軍事醫院探望,為其畫下一幅頭發蓬亂的珍稀肖像,流傳後世。列賓離開幾天後,穆索爾斯基死去,年方42歲。列賓1878年加入以描述群眾生活為宗旨的“巡回展覽畫派”,難忘初衷,他還為跟穆索爾斯基同屬新俄羅斯樂派的《強力集團》(亦稱《五人集團》)裡的《伊戈爾王子》作者鮑羅廷和《高加索的囚徒》作者居伊繪像。

列賓,描繪“俄羅斯靈魂”的大畫家

《列夫·托爾斯泰耕地》

列賓曾經與作家托爾斯泰保持相當密切的關系。1880年,二人在列賓的畫坊相識,爾後,列賓不斷造訪托爾斯泰在莫斯科的邸宅。他連續描畫,或雕塑了不下70幅托翁的肖像,最為人知的一幅是1887年繪的油畫《列夫·托爾斯泰耕地》。托爾斯泰最不願意給人當模特兒,且與列賓的藝術觀不甚相同,但出于友誼,同意畫家觀察自己的日常活動,描繪他的生活。托爾斯泰厭惡貴族的奢侈,欲接近窮苦農民,體驗鄉野的自然樸素。他駕着兩匹白馬耕地,引起列賓的極大興趣。據托爾斯泰的女兒阿列克桑德拉回憶,托爾斯泰扶犁耕作時,列賓在田裡奔來奔去,畫了一張又一張速寫,然後合為“托翁耕作圖”,翻成版畫和照片,供公衆了解貴族出身的這位大文豪一心想過“穆吉克”生活的意向。

列賓的一百幅畫在巴黎展出,活動組織者自然要提及這位俄羅斯畫家曾與歐洲文藝之都“光明城”結緣。列賓确于1873到巴黎遊學,為時三年。他攜家眷住在蒙馬特爾高地上,靠畫人物肖像度日。盡管有來自聖彼得堡的禁令,列賓在1875年和1876年間還是在法國展出了自己的作品。他受到初期印象派感染,去諾曼底野外寫生,跟風景畫家阿列克謝伊·鮑格留波夫等人交往,拓寬自己創作的視野。從藝術風格上衡量,若将他比作俄羅斯的庫爾貝,倒不如說他更接近達魯。隻是,他不像前二者那樣,并沒有參與社會革命的實踐。在法國時,他結識了屠格涅夫和一批俄國流亡者,深受屠氏《父與子》和《處女地》等小說觸動,預感到俄羅斯社會未來的變化。且看,他1896年在冬宮為尼古拉二世繪的畫像上,陽光照射不到沙皇的寶座,其中自然寓意深長。

1899年,列賓在被沙俄兼并的芬蘭購下一塊土地,離聖彼得堡僅有三十公裡遠。那邊,在一個大湖的環繞中,他構築了一座畫坊,最終回歸宗教題材,畫了被釘死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四年後,他在那裡定居下來,1927年至1929年間跟新伴侶,還有女攝影家納塔麗娅·諾爾曼一道接待從遠方來訪的友人,其中有高爾基,以及受高爾基激勵從事文學創作的列奧尼德·安德列耶夫。與高爾基不同,列賓并沒有像俄羅斯文豪那般傳回一心眷戀的祖國。晚年,他滞留芬蘭,成了一個流亡者,不時在赫爾辛基展覽作品,在孤獨中艱難度日,于1930年9月29日在異邦辭世,享年86歲。

現今,巴黎珀蒂宮辟出十四個展室,呈示列賓辛勞而豐富多彩的繪畫生涯。展覽會特别突出列賓繪制人物肖像的才華,他對俄國大自然和社會的深邃洞察力,以及畫家跟文豪托爾斯泰的通信,還配有幾部跟逝者交往的作曲家們的音樂形象影片,讓法國觀衆從多方角度了解俄羅斯的曆史、風俗、精神文化生活和意識形态,尤其是俄羅斯人的靈魂和性格特征。

列賓曾于1890年發表《藝術信劄》,一度引起争論。他生時有言:“所謂靈感,實質是辛勞的果實。”這句被視為“墓志銘”的話,似乎可作為對這位俄羅斯現實主義大畫家一生的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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