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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曉夢:山居秋暝|詩人自選

編者按 2021年1月31日,中國詩歌學會第四次全國會員代表大會順利召開,170人當選中國詩歌學會第四屆理事會理事。本微信公衆号将擇優推介理事和會員們的自選詩篇,以飨讀者。

趙曉夢:山居秋暝|詩人自選

趙曉夢,重慶合川人,現居成都。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理事,四川省作協主席團委員,進階編輯。出版著作8部,入選30多個選本,代表作有長詩《釣魚城》。

山居秋暝

趙曉夢

遇雨

該來的總會來。花徑崎岖

檸檬在秋天身上使勁泛黃

一到這裡,身上的力氣就小了

腦子隻用來思考眼前的事情

其他地方都空空蕩蕩

風晃動着每一片葉子,也晃動着

每一顆開裂的果實

陽光藏在陰雲背後沉默不言

腦子空出來的地方裝不進新東西

看水,水就在山間岩石上流淌

看雲,雲就在樹梢上飄飄蕩蕩

雨點的深淺與冷暖

不過是一隻鳥驚飛另一隻鳥

缺席的肩膀尋找着蘭花的嘴唇

我不走了,讓雨滴一個一個地來

從紅豆杉和無刺冠梨上來,從斑竹

刺竹上來,菊花、栀子、銀杏

早已占據方位,飛蛾樹張開蝴蝶的

羽翼,金黃色的絨毛落了一地

竹荪和香菌醒來,強勢得一踏糊塗

——地上全都是尊卑長幼的序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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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風

有十萬獅吼。有十萬波濤洶湧

推遠山的輪廓也推遠雲水天光

巴山龐大的身軀捂不住通天塔鈴

坐下去的後背緊緊抵住岩石

生怕一陣風,吹走眼前的朝晖

那些散落一地的松針,重複

計算的時間筆記,要在風中

辨識寄北夜雨的正确讀音

必須撣去屋頂樹葉的雜念

專注于群山煙岚、雲岫飄逸

一天中最好的光景,不是

星辰把八角井的餘生壓低

跌落地上的闌珊燈火

抵不過蟋蟀藉風聲自遠

那些失去的又在山間漫漶開來

趙曉夢:山居秋暝|詩人自選

本期攝影:趙曉夢

觀雲

松針是認真的,楓葉是認真的

湖水是認真的,閑雲是認真的

水裡的魚和藻是認真的

就連偶然闖入的風都是認真的

彼此摒住呼吸,辨認對方的

模樣。屬于深秋該有的模樣

認真的石頭截住了時間的來路

和去路。森林環顧森林

萬物都在湖面靜默如初

白雲和蝸牛爬得悄無聲息

紅嘴藍鵲轉動聰明的眼睛

盯着水中同樣清晰的面龐

就是叫不出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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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月

失去的青春全都在樹下

一枚松針壓着另一枚松針

越來越蒼老的容顔,全都

貼在樹杆上。想要拾起的

月光散落一地,風一吹

剛簽收的賬單又揮霍殆盡

我回來,壓低夜莺的嗓音

人性的弱點爬滿枯枝敗葉

這樣的盲枝不剪,月光至少

少三倍。幾十年來

山路一直在準備,泥土之上的

岩石還是那麼沉穩。松果的

嘴唇裡,誰都有一吐為快的沖動

連一聲鳥鳴都沒有的叢林

大山的氣味全都釋放出來

懷念枝頭上貓頭鷹的夢境

正在離開身體的月光

又向樹後的山崖爬去。松濤裡

還能聽到我的心跳與歎息

漫步

一鍵清空的地方,被安排的生活

都留在了山下。語言上的隔閡

現在全還給了花草樹木

香樟活到今天,才知道所要的不多

所謂不朽,都是寫在紙上的謊言

人在石頭上的留名,遠不如地裡的

青銅一眼看得透徹

一晃而過的溪流從北向南傾斜

像是預先想好了靈感的出路

螃蟹借助一塊石頭磨砺細沙的刀子

水杉還是億萬年前的模樣,雲霧

在山間走得不緊不慢

潮濕的青石闆盡可能放緩腳步

山峰如同江中舟楫,時隐時現

灌木叢埋伏的困難,終究沒能阻止

松針壓着的時間重新回到鞋底

陽光落地的聲音像是下雨一樣

丁香即使閉着眼睛,也知道花楸樹

的方向。苔藓複制苔藓

在白日不到的緩沖地帶青春自來

讓山林和沼澤如你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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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曉夢:山居秋暝|詩人自選

敲山

沿着松針鋪排的時間,眼睛和心跳

都在為寂靜讓路。我不說話

并不代表金銀花就會停止攀爬

離開很久了,沒有人否定猴歡喜

開花的意義。給一棵樹立足的機會

如同給一隻鳥準備領唱的嗓子

讓大山躁動的心房有了确切下文

肩膀能卸下滿天彩霞,太虛塔能獨自

面對整個天空,山寺的晨鐘暮鼓剛過去

風又追着塔鈴滿山飛奔,峰與谷

都逃不過宿命。茫茫霧海罩不住清晨的

一滴露珠,伯樂樹從來不會躺下來說話

藍色天空下,隻有掃帚在搭理白雲觀的

青春。讓塵埃再無商讨斟酌的餘地

沒有人會以道德的名義簡化幽徑飛瀑

夕陽糾正着香爐峰懸崖絕壁上的相思

傳說都是浮雲,隻有山的靈魂守望相助

紅豆杉扶不起散落一地的風花雪月

重新拼湊攏來的石橋長亭精巧堅固

炊煙搖曳的弧度有限,西窗共燭的情緒

才擡頭,就被寄北的夜雨打斷

隻有芍藥、牡丹、綠梅、茶花完好無損

問花

從黑暗到明亮。如果近距離凝視

你會明白,那些昂仰着頭顱的葵花

其實并不需要陽光。因為一片草的約定

它們從未缺失,十月你必經的路旁

誰可以告訴我,這裡的一切都曾嘗試

屈向叢林的台階,屈向刺進天空的閣樓

成為一種向上攀登的方式

但它就在那裡,在你的一瞥裡

就像門闆對光線充滿畏懼

你的現身讓溪澗在橋的跨度裡

有了一個完整的段落。不用回頭

霧霭中的河流,帶不走山城的雲霞

必須承認,晨鐘和暮鼓遺忘了山寺

一陣微風,茶花的手指,讓密林下的

山體,有了一顆玻璃心

在每一次走近,都讓我看到山的衆神

沉默,寂靜,呼喊或者回答

都在腳下的泥土持續生長

桢楠拒絕複制荊棘疼痛的尖叫

卻無力擺脫宮殿緻命的索取

因為有洞穴,才有了山的修行

這些道友,并不需要登臨山巅

一炷清香一輪明月,都能讓他們

在半路上截住你身體的疾病

一座城的人,都為這座山驕傲

而我甯願把一生的激情

都浪費在色彩變暗的山下

守着一塊墓碑——我在這裡

趙曉夢:山居秋暝|詩人自選

歇陽

如果陽光必須重來,一定是

樹木通過樹木

在楠木的膝蓋下,茶杯的揣摩

得到了證明。桂花和石榴的枝頭

秋天賦予的遼闊隻在屋頂顯現

地面一片空白,似乎在挑選可以

站立的詞。我知道

香燭和木魚在加速歸還風的眼睛

半野生的水杉輪換着山林的色彩

低矮的院牆因為緊張

迫使桌面上的手掌張開了秘密

那些閃耀着光芒的往事

在失去靠背的竹椅上潰散逃離

我不知道,有多少歲月

都在這寂靜的屋檐下長久焚燒

必須承認,廊柱的陰影也有光明

時間的轉角處總有腳步蘇醒

在你意想不到的時候縫合傷口

連同窗格上落下的灰塵

從未離開橘子樹看護的黃昏

為了一個可以照亮的詞

許多事還未開始就已結束

鳴谷

站立,以一棵樹的名義

糾正溪流彎曲的背影

就像一枚紮進岩石的鐵釘

緊緊勒住灌木叢的大拇指

但是,那些松針的棋子

已落滿棋盤的另一半

那個和山對弈的人,還沒

出現在茶杯的空隙裡

無需多言,磐石已在回答

山的提問。猜對了

死亡就是對舌頭的控制

如同泥土對樹根的依偎

膽怯的陽光拒絕敞開林蔭道

卻始終保持敞開的大門

掩護螞蟻從松茸的身體撤退

讓松針重新有了呼吸

風,也隻有風能撼動

雷霆萬鈞的深山峽谷

我确信,從松果裡聽到了

大海的聲音

無需從鳥鳴開始,眼睛的

相遇裡全是嶄新的名字

比峭壁更簡單的褶皺

我的傷口,我的側影

趙曉夢:山居秋暝|詩人自選

飛瀑

沒有什麼比這更偶然的了

我被縮小在片瓦的涼亭裡

水從比天空更高的山崖墜落

腳下的深潭早已亂成一鍋粥

群山被瀑布的幸福感染

陽光和白雲奔跑在裸露的岩石上

飛鳥的翅膀淹沒了山嶺

聲音回響着聲音,聲音是最好的

證明:

“這世界活着并且在燃燒”

鎮定,我讓身體的每一個地方都

保持鎮定,直到肩膀頂着心

直到風把懸崖從肩頭卸下

生活的碎屑,無與倫比的猶豫與膽怯

在衆山皆響的激流中重新命名

身邊不再被注意的人和事

也被這敞亮收容,被打磨成不可見

很少驚慌的樹,整個下午

都沒再落下支撐夢境的松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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