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52年。
李白長安放還後,與友人岑勳在嵩山另一好友元丹丘的颍陽山居為客,三人嘗登高宴飲。一日李白酬唱《酬岑勳見尋就元丹丘對酒相待以詩見招》:“不以千裡遙,命駕來相招。中逢元丹丘,登嶺宴碧霄。對酒忽思我,長嘯臨清飙。”人生快意,莫若置酒交友,當酒興與詩情交織,舊事與前程難辨之際,于是就有了震爍千古的《将進酒》,其首句:“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 寫出大河之來,勢不可擋,大河之去,勢不可回,來來去去,舒卷天意,寄托深情,令千古文人歎為觀止,領受不盡置人生放縱與收斂之間的壯闊。

突然想起這首名詩,是在初識朱依諄教授的一刹那。2021年12月11日,上海浦東陸家嘴黃浦江畔的國際會議中心七樓留園,我們聚在一起喝酒,因為共同出席一場“海峽兩岸,港澳藥理學青年學者論壇”,我在主會場作了一場“人文藥學二十年——我的文稿、演講、辭章”學術報告,現任澳門科技大學藥學院創院院長朱教授專程趕回滬上演講“中藥來源的First-in-class創新藥研發及分子新機制”。其間朱教授回到他的老東家——複旦大學,去參加“複旦之星”創業大賽,并親自登台路演——《“毀家”創業,矢志創造真正的中國原創藥物!》按他話說:一不小心斬獲冠軍。賽事之上,依諄兄祭出何等妙招,我們不得而知,但從複旦官網報道中得知亞軍是剛剛領取2020年國家自然科學一等獎的化學與材料學院院長趙東元院士的項目,我當明白,今日之世界對創新藥物是何等尊重!依諄兄因獲獎晚宴而遲到我們的聚會,據說喝了數杯才放他過來,有面色紅潤為證,此非虛言。酒場法則,遲到是要受罰的,他深知此道,毫不含糊,自罰一小壺,讓我們感到非常大氣。接下來捉對祝酒,他的豪放漸漸顯露,萬千氣象也慢慢升騰起來……面對依諄兄這種氣場,研究人文藥學的我想起太白先生一點都不過分,作為詩仙,太白杯情和才華,傳唱古今,依諄兄微微隆起的腹部與大唐的太白也十分相像。那一晚随着酒事的不斷推進,依諄兄已被公認席間中心,俨然場上精神領袖,他也很享受這一刻,來者不拒,若有持紅酒相敬者,他白白胖胖略帶幾分性感的小手會靈活将一小杯白酒傾入其中,他先喝下,你也必須咽下這杯苦酒,這是我曆60年酒場所僅見。
彼時窗外外灘燈光璀璨,遠處無聲的人影高樓,給人們以無限遐想。都市的繁華和現代是太白先生無法想象的,倒是他的《将進酒》中的辭章不斷跳進我的思緒。他詩詞開篇長句跌宕的手法經常被複制,如“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宣州謝朓樓餞别校書叔雲》),“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春夜宴從弟桃李園序》)。這種詩句的大開大阖隻有太白先生能把持得住,而且别有洞天。在我對唐詩研究的淺識中,《将進酒》這首詩的詩眼是:“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以及最後的直接叫闆:“惟有飲者留其名”。有網文這樣評論:“人生得意須盡歡,似乎是宣揚及時行樂的思想,然而不過表象而已,詩人‘得意’過沒有?‘鳳凰初下紫見诏,谒帝稱觞登禦筵’(《玉壺吟》),似乎得意過,然而也似乎是一場幻影;‘彈劍作歌奏苦聲,曳裾王門不稱情’——又似乎并沒有得意,有的是失望與憤慨,但并不就此消沉。詩人于是用樂觀好強的口吻肯定人生,肯定自我:‘天生我材必有用’,這是一個令人擊節贊歎的句子。從貌似消極的現象中露出了深藏其内的一種懷才不遇而又渴望入世的積極本質。為這樣的未來痛飲高歌,破費又算得了什麼——‘千金散盡還複來’這又是一個高度自信的驚人之句,能驅使金錢而不為金錢所驅使,足令一切凡夫俗子咋舌。” 想着這些曆千古而警策人生的智慧,眼前的依諄兄已幻化為我心中的太白先生,他一肚心事,不過經常借酒把玩而已。今後,如果我們熟悉了,如果成為朋友,我會規勸依諄兄多看看太白遺篇,了解太白先生的人生際遇,或可加深依諄兄對自身的了解和照料,包括适可而止的宴飲。
我初識依諄兄,但絕非陌生,他在我内心占據的時光不短,我的人生至少有兩件事與毫無感覺的他有着交集,甚至因為他改變了我,使我成為我。從公開資訊得知,依諄兄的一個重大科研成就就是從天然益母草中提取活性單體化合物益母草堿(SCM-198),并成功探索全新的合成路線及放大的工藝技術。隻要百度一下“益母草堿的化學合成”,我們眼前就會出現以朱依諄和王效山署名的論文數量居多,兩位教授的團隊攀登科學高峰的足迹依稀可辨。王效山教授是我的大學藥物化學老師,老人家今年80歲高壽。他是北京醫學院(現為北京大學醫學部)王夔院士的學生,劉昌孝院士是他同班同學,先生對藥物化學的了解和掌握的學識以及技術是一流的,由于深入思考,有時也會流露哲理情結。二十多年前,我已是先生團隊的一員,由于我們着重于申報“一類抗惡性良性腫瘤藥——注射用新藤黃酸臨床研究”(2009ZX09103-399)而忽視了對益母草堿合成後成藥的深入研究,我和先生都帶了數位益母草堿合成和藥理方向的研究所學生,發表數篇論文,并申報一些科研項目,終未再進一步取得正果,否則與依諄兄可能因益母草堿而在同一賽道上。2016年看到益母草堿(SCM-198)以1.5億人民币轉化産業,并在中美同時展開臨床研究,我們悔之晚矣。按照依諄兄的推進,這個藥還真可能是個好藥!這一切也使我們加深了對機會、創新、論文、産業的了解,依諄兄給我們上了很好的一課。依諄兄,您可能知道:每片秋葉其實都經曆過春天。
2005年,複旦大學全球招聘藥學院院長,依諄兄榮耀入選。過了幾年,我被母校約談:可以有個藥學院院長任職機會。可是那時浙大藥學院院長是李連達院士,依諄兄作為複旦藥學院院長如日中天,風頭正勁——學科建設、科學論文、影響因子、發明專利、海歸背景……令我望而生畏,高不可攀。我如果領了這個銜,怎麼帶領藥學院在學界争得一席之地?怎麼和李院士和朱院長進行教學溝通和學術交流?相比之下,萬般畏途,終于放棄這唯一一次升遷機會。此後我馬放南山,心靜如水,專心緻志一心從事“人文藥學”開疆拓土。現在想來,一入侯門深似海,人生路上,尊卑顯晦,懂得舍棄很難,這是我做出的最符合人文藥學邏輯思維的一次選擇。這兩件事在我心中纏繞十多年,無可傾訴,無人知曉,這就是我初見依諄兄就格外關注,流露特别眼神的原由。但萬萬想不到竟是以我們民族曆史最悠久的表達情感方式留下深刻記憶并統攝着我。我知道僅憑一面之交,一場豪飲是不足以判斷酒膽的,況且酒場上大都充滿假象!于是我又向上海灘上可能熟悉依諄兄酒量的幾位友人請教,其中我的安徽老鄉陳君說:他的酒量我們都很懼怕,往往會喝到人仰馬翻。我的好友呂兄說:非常厲害,一定要讓他盡興…….這樣說來,依諄兄并非浪得酒名,是實力所在。與之相應的是他的才華,這兩樣東東往往結伴而行,相輔相成,水漲船高,互為底氣,才華我當會另文說道。還是聊聊他那晚的酒,說實話,即便酒高了也未見其失語失态,他盤踞在那裡,有一種誰能近我之氣勢,說明他自我控制能力極強,這需要超強意志,人類之中這一比例很小,太白先生就是之一。人們一直把桀骜不馴藐視權貴作為太白先生耿直性格的寫照,但他酒醉心明。一日貴妃娘娘,聽膩了陳詞濫調,唐太宗命人尋來醉酒的太白,請其填寫新詞,他居然演綴一出“李太白醉酒,高力士脫靴”的段子,憑籍酒力,他竟一揮而就四首七絕《清平調》,其第一句就是:“雲想衣裳花想容” 這七個大字,貴妃心歡,誰都能從中享受美學意義上的高妙,但誰也無法給出自古至今這一詩句“影響因子”有多高?被引頻次為多少?走進多少女人的内心?引領幾多望穿秋水的目光?但是依諄兄330多篇科學論文,被引12300餘次(H index 63,i10 index 199 Google Scholar 2021.10.20),甚是了得,以一種有形的數字逼近并挑戰太白先生的詩和遠方。
莫思身外,且近樽前。何謂勇者膽識,何謂學者情懷?外灘那一晚,我見識到一位從事藥學研究大家的不凡舉止和學術芳華,謹以别樣筆觸報告天下:在我心中依諄兄如太白先生一樣有趣而受敬仰!
2021.12.29 于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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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夏也 實名夏倫祝,教授、主任藥師,安徽中醫藥大學藥理學和藥劑學碩士研究所學生導師,安徽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督導,從事人文藥學、臨床藥學、藥學教育、藥事管理和新藥創制學習研究40年。現任安徽省藥學會副理事長、中國藥學會循證藥學專業委員會委員、安徽省藥學會醫院藥學專業委員會主任委員等十多個國家級和省級學會委員。擔任《中國藥房》雜志副主編及九本藥學學術雜志編委。承擔國家科技部重大新藥創制項目“注射用新藤黃酸的臨床研究”(一類新藥)等三項重大新藥創制項目的臨床前研究。參與國家自然科學基金等國家級和省部級12項科研課題研究。發表學術論文百餘篇。主編《超臨界萃取與藥學研究》《循證中藥學》《人文藥學随筆》等學術著作和高校教材五部,參編10餘部。孤芳哲學理學藥學邊緣研究,自賞文法章法書法内心荒涼。期許學界:藥學唇齒,人文深喉。
來源:《中國藥房》網絡版2021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