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老朋友”司徒雷登:中國人為其養老送終,遺言“我要葬在中國”

1962年9月19日,中國人民的“老朋友”司徒雷登,因心髒病突發病逝于華盛頓,享年八十六歲。生前,他曾立下遺囑:“……将我的遺體火化,骨灰安葬于北平燕京大學……若不可行,骨灰安葬于何處,決定由我的朋友菲力傅及其妻子作出。”

傳統上,基督徒是拒絕火化的,可是為了葬在大洋彼岸的中國,司徒雷登甘願化為一捧灰,這其中有什麼緣由?遺囑中提到的這位“菲力傅”,跟他又有何淵源呢?

“老朋友”司徒雷登:中國人為其養老送終,遺言“我要葬在中國”

“司徒”的來曆

19世紀的杭州,是基督教在中國影響力最大的城市之一。1869年,一位美國傳教士來到了這裡,他叫約翰·林頓·斯圖爾特。為了迅速學好中文,融入下層百姓的生活,林頓在一家大煙館樓上租住了3年。由于水土不服、營養不良,再加上不辭辛苦地傳教,林頓終于病倒了,隻好回國療養。

在美國期間,他認識了一位志同道合的姑娘,二人結婚後重返中國,在杭州西湖旁邊的弄堂裡,蓋了一棟二層小樓。1876年,夫妻倆有了愛情的結晶,長子約翰·雷登·斯圖爾特出生了。因為是在中國長大,雷登便根據“斯圖爾特”的諧音,給自己取了一個頗有中國味的姓氏“司徒”。“司徒雷登”這個名字,從此伴随了他的一生。

“老朋友”司徒雷登:中國人為其養老送終,遺言“我要葬在中國”

在這片不大的弄堂裡,父母建起了教堂,辦起了學校,聚集了大批傳教士在此定居。時間久了,當地人便把這裡稱為“耶稣弄堂”,原本的名字反倒被遺忘了。司徒雷登的三個弟弟也出生在這裡,他們與中國孩子一同上學、一起玩耍,“春節的焰火,元宵節的花燈,西湖畔的美食”,種種記憶,構成了他們永生懷念的美好童年。

1887年,司徒雷登和弟弟們被父母送回美國,接受更好的教育。初到美國,他們用筷子吃飯,用中文唱贊歌,甚至穿的也是中國服裝,對祖國的語言和文化反倒顯得很“無知”。無論走到哪裡,他們都被視為“另類”,直到好幾年後,他才感覺自己終于變成了“一個正常的美國男孩。”

“老朋友”司徒雷登:中國人為其養老送終,遺言“我要葬在中國”

重返中國

1904年,義和團燒教堂、殺洋人的風波剛剛平息。這一年,司徒雷登完成了協和神學院的學業,出于對宗教事業的熱忱和對中國的懷念,他毅然放棄了美國優渥的生活,帶着新婚妻子艾琳傳回“故鄉”杭州,與父母一起從事傳教事業。

司徒雷登與其他傳教士理念不同,他認為要想讓中國人皈依基督教,傳教士要先了解中國的國情,研習中國的文化,将基督教精神與中國的傳統倫理相結合,而不是野蠻、粗暴地煽動他們放棄對祖先的崇拜,否則定會适得其反,後果不堪設想。

在杭州傳教的三年中,他操着一口流利的杭州話,走遍了廣大鄉村。此後數十年,憑借着過人的語言天賦,他不僅學會了國語,還能說一口流利的上海話、南京話,但無論說什麼話,一張嘴總是帶着杭州味兒。司徒雷登以此為傲,他覺得杭州話有種韻律美,這是其他方言無法比拟的。

“老朋友”司徒雷登:中國人為其養老送終,遺言“我要葬在中國”

生在杭州,長在杭州,司徒雷登最愛的美食也都在杭州。仁和路的知味觀、河坊街的王潤興飯莊,他是那裡的常客,點菜那叫一個道地:“件兒要瘦,肥了倒胃;木郎豆腐多放胡椒,要燒得入味;響鈴兒要熬稍。”所謂的“件兒”,指的是五花肉,“木郎豆腐”就是魚頭豆腐,“熬稍”就是快的意思。不是杭州本地的老餮,根本不知道這些門道,沒有經驗的夥計,也聽不懂這些要求。

1913年,司徒雷登父親病逝後,他接受金陵神學院的邀請,前往南京執教,擔任希臘文教授,前後長達11年之久,從此告别了杭州這個故鄉。

“老朋友”司徒雷登:中國人為其養老送終,遺言“我要葬在中國”

受人一恩,終生圖報

1918年,司徒雷登奉命在北平建立了燕京大學,并親自出任校長一職。沒過多久,一位18歲的青年從北大退學,轉入燕京大學攻讀政治系,他就是遺囑中提到的“菲力傅”——傅泾波。

傅泾波是滿族正紅旗人,祖父曾在圍剿太平天國的戰鬥中立功,被清政府封為鎮國公、建成大将軍,“泾波”之名便是紀念祖父在甘肅為官多年,有“泾水波瀾壯闊”之意。父親傅瑞卿雖然隻是一個五品小官,卻常在宮中行走,是以他小時候還見過慈禧太後。

清朝末年,國勢衰微,傅瑞卿立志維新,鼓勵子女接受新學。1917年,傅泾波跟随父親前往天津青年會,聽了司徒雷登闡述的“教育興國論”,内心大為震動,從此成了他的忠實“粉絲”。一年後,聽說司徒雷登在北平建立了燕京大學,傅泾波立即從北大轉入燕大。

“老朋友”司徒雷登:中國人為其養老送終,遺言“我要葬在中國”

在燕京求學期間,傅泾波不幸感染肺病,司徒雷登夫婦常來探望,并攜帶牛油、牛奶等營養品,傅泾波得以迅速康複,繼續學業。課餘時間,司徒的母親瑪麗教授他英文,一直到1924年畢業。傅家有感于司徒一家對孩子的照顧,時常告誡傅泾波“不忘滴水恩”,兩家從此來往甚密,俨如一家人。

傅泾波畢業後,憑借流利的英文和極強的活動能力,在多個省政府内擔任顧問,結識不少政界名人。為了回報司徒雷登,他曾介紹韓複渠、閻錫山等政界大佬以及商界巨富給司徒雷登認識,為燕大籌款,并義務擔任司徒雷登的秘書,處理他的私人事務。

“老朋友”司徒雷登:中國人為其養老送終,遺言“我要葬在中國”

出任駐華大使

通過傅泾波的幫助,司徒雷登與中國各界人士建立起了經常性的聯系,且直接涉及到了中國各種政治問題。如1933年,桂系李宗仁、白崇禧聯合廣東陳濟棠發動反蔣時,司徒雷登曾兩次充當說客,與李宗仁徹夜長談,同時勸說蔣介石親自去見李、白,以拆散反蔣聯盟。

在對待日本侵略問題上,司徒雷登的态度比較堅決,始終強調“隻有強大的武力才能制止日本的侵略”,呼籲英美政府支援中國。九一八事變後,司徒雷登不僅贊揚燕京學生的愛國行動,還親自與學生們一起舉行示威遊行,并為20多位東北流亡學生提供庇護。

七七事變後,燕大雖然留在了北平,但司徒雷登始終拒絕與華北傀儡政府合作,并利用各種關系、各種管道,将抗日學生護送至香港等地。同時,他與傅泾波利用每年到香港參加會議的機會,前往漢口、重慶與蔣介石等會晤,并為日本主和派成員傳遞信件,與國民政府進行非正式會談。

“老朋友”司徒雷登:中國人為其養老送終,遺言“我要葬在中國”

司徒雷登的這些活動,引起了華北日軍的注意。1941年12月7日,珍珠港事件爆發當天,司徒雷登從天津乘火車傳回北平,在火車站遭到日軍逮捕,被關押長達三年八個月。他原本身強體壯,經此三年牢獄之災和精神折磨,身體大不如前,日本投降後即返美療養。

抗戰勝利不久,國共内戰爆發。1946年,杜魯門總統派特使馬歇爾進行調解,最終失敗。這年三月,傅泾波陪同司徒雷登由美國抵達上海,就近前往南京拜會蔣介石,與馬歇爾是以相識。二人一見如故,馬歇爾對司徒雷登說:“你是一個“中國通”,我調解國共和談失敗,這事就交給你了。”

“老朋友”司徒雷登:中國人為其養老送終,遺言“我要葬在中國”

司徒雷登婉言推辭,稱自己隻懂教育,不懂政治。不曾想一個星期後,杜魯門總統的指令就下來了,任命他為駐華大使。他内心鬥争良久,細想之下,國共兩方面都有自己的學生,且不少人位居高位,若能設法調停和談,倒不失為一件美事。

不過,出任美國駐華大使,必須得滿足他一個要求,即任務繁重,必須由傅泾波擔任助手。馬歇爾向國内請示後得到準許,傅泾波這位中國普通老百姓,便以“大使私人顧問”的名義住進了美國大使館。因為有了這層關系,蔣介石對他特别客氣,宋美齡也總是親切地稱他為Philip。

“老朋友”司徒雷登:中國人為其養老送終,遺言“我要葬在中國”

歸葬中國

1949年8月,随着國民政府的垮台,司徒雷登作為美國對華政策的替罪羊,同時得罪了國共兩黨,不得不黯然離開中國。由于美國政府的限制,司徒雷登不能随意與外界接觸,整日郁郁寡歡,不幸中風,摔成了半身不遂。他在美國沒什麼親人,兒子收入菲薄,也無力照顧父親,是以司徒雷登病倒後,多虧了傅泾波一家的照顧。

司徒雷登回國,傅泾波一家也随同赴美,他們像對待自己的父親一樣,悉心照顧司徒雷登的生活起居。經過一段時間的療養,司徒的右手可以寫字、吃飯,也能拄着拐棍在院中散步了。在中國生活了大半輩子,他吃不慣美國菜,傅泾波的妻子便想方設法,盡量給他多做一些中餐。

“老朋友”司徒雷登:中國人為其養老送終,遺言“我要葬在中國”

在許多人眼裡,司徒雷登是燕大校長、駐華大使,過得一定是上流社會的生活。但實際上,司徒雷登一生專注于教育,根本沒什麼積蓄,生活比較困難,甚至有“每次見到乞丐,就感到我屬于他們這一類”的感慨。

于是,傅泾波給他出了個主意,讓他暫時不要辭去駐華大使一職,這麼做主要有兩點考慮:一是擔心美國政府另選他人,給中美關系造成麻煩;二是不辭職就能享受大使待遇,每月有一千多美元的工資。1952年底,司徒雷登迫于美國政府的壓力,還是辭掉了職務,失去了所有收入來源,隻能靠一家慈善機構的資助生活。

“老朋友”司徒雷登:中國人為其養老送終,遺言“我要葬在中國”

1962年9月,司徒雷登病逝。生前,他将全部書籍、檔案贈予傅泾波,并要求傅泾波把他的骨灰安葬在燕大校園,與他的妻子艾琳相伴。但由于曆史和現實等諸多原因,這個願望一直未能實作,骨灰一直儲存在傅泾波的家中。

1972年,尼克松總統訪華,中美一笑泯恩仇。次年,傅泾波受邀重返燕京大學,他趁機提起老校長的遺囑。然而,宿敵成新友,罪名卻不容易洗刷,燕京大學拒絕了他的要求。12年後,傅泾波通路北京時再次提出請求,未獲答複。

“老朋友”司徒雷登:中國人為其養老送終,遺言“我要葬在中國”

此後,北大曾兩次表示願意安葬司徒雷登的骨灰,但由于部分校友的反對以及南斯拉夫使館被炸事件,這事又被耽擱了。直到2008年,在中美各方人士的共同努力下,司徒雷登的骨灰才終于歸葬中國。不過,墓地不是在北京,而是在他的出生地——杭州半山安賢園。墓碑上隻刻着一行字:“司徒雷登,1876——1962,燕京大學首任校長。”

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