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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山寶藏(15)丨纏枝紋束發金冠開啟一段“明代變遷史”

涼山寶藏(15)丨纏枝紋束發金冠開啟一段“明代變遷史”

冕甯出土的明代纏枝紋束發金冠。

43年前,冕甯縣北門外的小屯村,一村民在“脫土墼”(取土制土磚)建房時,挖出了一座古墓,在墓中出土了一件寶貝。這件寶貝是一頂明代束發金冠,由金冠和銀簪組成,長方形,高3.4厘米,長8厘米,寬3.8厘米,黃金成色為百分之九十五。金冠先用兩股金絲擰成繩狀,再編織成卷草花紋圖案,其間用金焊而成。冠沿和冠首有1毫米寬的帶狀花邊,冠頂中部由4毫米寬的帶狀花紋由前而後系續,兩頭簪孔各有一個葵花,簪孔即為花心。銀簪呈錐狀,長7.6厘米,一頭尖一頭為方形。

這件寶貝被命名為纏枝紋束發金冠,現收藏于涼山州博物館。

涼山寶藏(15)丨纏枝紋束發金冠開啟一段“明代變遷史”

“故昭勇将軍李公墓志”墓志蓋。陳雲庚攝

束發金冠明代金銀制工藝的實物資料

這頂明代束發金冠,耀眼而奪目,泛着金色的光芒,制作工藝極其精美。但據涼山州博物館從業人員介紹,其實在剛征集到它的時候,已經被壓成了一塊金餅,後來經過專家的修複,才得以呈現原型。但它是如何征集到?又曆經了怎麼的修複過程?這些細節就不得而知了。

據史料記載,冠在先秦、西漢時本為“倦持發”之具,它是一件禮儀性的、固定在髻上的發罩,形體不大,側面透空,與後世戴的帽子在尺寸和功能上均異其趣。而束發冠約創始于五代,它也是固定在髻上的發罩,曾被稱為矮冠或小冠。宋代的束發冠可以單獨戴,也可以戴在巾帽之内。而到了明代,束發冠的地位變得很特殊。明代男子把束發冠掩在巾帽之下,沿襲了宋代在巾下戴冠的那派作風。

明代,按照制度,入流的官員朝服戴梁冠,公服戴展角幞頭,常服戴烏紗帽;士子、庶人戴四方平定巾;農夫戴鬥笠、蒲笠。雖然後來頭巾的式樣繁多,但束發冠仍是逸出禮數之外的。明人劉若愚在《明宮史〔水集〕·束發冠條》中說:“其制如戲子所戴者。”亦謂此冠如戲裝,無論如何不能算是恭維的話。

因而在明代戴束發冠要達到的效果便是:半彰半隐,似隐猶彰。它是男子首服中雖不宜公開抛露又不願完全遮起的一份雍雅或華奂。是以,明代束發冠的數量不是很多。《天水冰山錄》中清點出來的金廂束發冠、玉冠、水晶冠、瑪瑙冠、象牙冠等一共17件,而玉帶、各色金廂帶的總數卻達326條,可見束發冠不像玉帶那樣,是一套隆重的官服中必備之物。金束發冠誇耀富貴,也顯示了其主人的身份并非普通。

金冠制作工藝精細,圖樣精美,也為研究明代金銀制品工藝提供了實物資料。

據記載,随着手工業工藝水準和技術條件各方面的成熟,明代的金銀細工制作發展到了一個新的階段。明代金銀首飾的制造,首先注重樣式設計,款式較前代更為新穎,加強了富有吉祥意義的圖案設計。在制作過程中,時常采用镂空技術,使較少的材料表現出較大的體積,镂空後的金銀飾件更加精緻、醒目,極具裝飾效果。

束發金冠便是大量采用了累絲和焊接的制作工藝,由此反映出明代金銀首飾的裝飾題材、造型設計及工藝技法等各方面達到相當完美的程度。

涼山寶藏(15)丨纏枝紋束發金冠開啟一段“明代變遷史”

“昭勇将軍”李斌後人仔細辨讀墓志原碑碑文。陳雲庚攝

金冠主人甯番衛最有權勢的人物

如此精美的束發金冠,主人是誰?當年,在冕甯縣城北的小屯村明代磚室墓中,同時出土的還有兩通買地券碑刻。從買地券中可知,墓主人生前任職甯番衛軍民指揮使司,授昭毅将軍銜。死于成化十二年(1476年),終年八十歲,是生于洪武二十九年(1396年)的明初人。但因墓中未置墓志,對死者籍貫經曆都不清楚。金冠主人背後的故事也成了謎。

時間來到2011年11月27日。那天,冕甯縣城廂鎮大垭口村新農村建設工地一片繁忙景象,現場管理人員陸宗倫和楊學淵像往常一樣站在裝載機旁監督施工。突然,正在轉運腐殖土的裝載機鏟鬥似乎碰到了什麼硬物,發出“咣咣”的悶響。楊學淵和陸宗倫循聲望去,鏟鬥下方瞬間現出排列整齊的墁地方磚,陸宗倫下意識地說:“快停下來,挖到古墓了!”

陸宗倫的判斷不無道理。其實,4000㎡的大垭口村新農村建設工地原是面積約10畝的李家墳園。對于這片形似“金盆養魚”的寬平塽垲的台地,以及位于其中的李家墳園,土生土長的大垭口村1組村民陸宗倫再熟悉不過了。

“裝載機一鏟鬥就撮到了墓底,墓坑中到處是散落的大青磚,我趕緊跳到墓坑中,看到底有什麼東西,結果隻發現兩塊還沒有腐爛的棺材闆,一層三四公分厚的灰黑色淤泥。”陸宗倫回憶當時的情形。後來,繼續工作的裝載機的鏟鬥又碰到了硬物,發出清脆的響聲。這一回,陸宗倫和楊學淵發現了一件不同尋常的東西。那是兩塊扣合在一起的長方形的青石闆。由于兩塊石闆已被裝載機鏟鬥撬松,是以很容易就掰開。石闆粗糙的一面在外,光滑有字的一面相向扣合在一起。不一會兒,石闆周圍就擠滿了前來看稀奇的人,因為十裡八鄉的老百姓都知道,早在上個世紀70年代,李家墳園就挖出過“金帽花兒”。而村民口中的“金帽花兒”正是本文的“主角”——現珍藏在涼山州博物館的纏枝紋束發金冠。

那麼,此次出土的兩塊青石和纏枝紋束發金冠有何關聯?兩座墓的主人又有何關系?是否能從中得到一些金冠主人的資訊?

涼山寶藏(15)丨纏枝紋束發金冠開啟一段“明代變遷史”

“昭勇将軍”李斌後人指認墓志碑出土位置。陳雲庚攝

随着研究的深入,考古人員發現,兩塊青石闆就是昭勇将軍墓志碑。從墓志獲知,墓主人是明代宣德年間昭勇将軍(正三品武官)、甯番衛(今冕甯縣)軍民指揮使司指揮使李斌,祖籍維揚(今江蘇省揚州市)。李斌為明洪武年間懷遠将軍(從三品武官)、指揮同知李通之子。李斌在李通緻仕(官員年老離職)後襲任懷遠将軍,供職于建昌前衛。永樂初年,李斌參與平定“交阯(即安南,今越南)”之戰,在摧毀安南黎氏政權(即“黎寇”)主力軍的富良江(今越南紅河)決戰中“斬獲賊衆及渠首”,因功升任昭勇将軍指揮使,于明宣德二年(1427年),調任甯番衛軍民指揮使司指揮使。

李斌生于明洪武壬子年(即洪武五年,公元1372年),卒于明天順丁醜年(即天順元年,公元1457年),享年85歲。和當時建昌(今涼山地區)諸衛的中下級軍官一樣,李氏家族的“甯番衛指揮使”是“世襲”的,而且按照古代通行慣例,實行“嫡長子繼承制”,由其長子李善繼承。也就是說,這件纏枝紋束發金冠的主人李善,就是甯番衛軍民指揮使司指揮使李斌的長子。

昭毅将軍李善墓在昭勇将軍李斌墓右前方7米左右,且李斌、李善父子二人的墳墓朝向都是“子山午向(坐正北朝正南)”。這也難怪,當年的李氏父子本來就是甯番衛最有權勢的人物,是以能夠占據“面南背北”的尊者之位。

涼山寶藏(15)丨纏枝紋束發金冠開啟一段“明代變遷史”

和束發金冠一起出土的兩通買地券碑刻之一。

屯田移民大批内地漢族遷入涼山

從李斌的墓志上可知,李斌、李善父子二人祖籍維揚,為何千裡迢迢來到涼山的呢?這就不得不提及涼山曆史上的第四次大移民——明代的“屯田移民”。

1368年,明太祖朱元璋結束了蒙古人的統治,于南京應天府稱帝,年号洪武。憑借自己的堅毅果敢,出身平民的朱元璋在軍中和民間都深得人心。他采納謀士朱升提出的“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政策,迅速而隐秘地擴張着自己的實力。幾年時間裡,朱元璋南征北戰,募集了百萬兵力,在完成“高築牆”的戰略部署後,便着手實行“廣積糧”了。

屯田的政策雖古已有之,但明太祖朱元璋秉持着“寓軍于民”的思想,又将屯田運動推向了一個新的高潮。為盡快恢複經濟,使百姓安居樂業,朱元璋采取了一系列措施,鼓勵開荒種田。他手下的一名蒙古官員梁埜先帖木兒向朱元璋建議,北方戰亂以後,人口劇減,許多荒地無人耕種,不妨召集百姓,從人多地少的地方,往地多人少的地方遷徙。朱元璋連連稱贊,立即安排人手籌辦此事,很快,東北、西北和西南地區迎來了一次大規模的移民。

涼山寶藏(15)丨纏枝紋束發金冠開啟一段“明代變遷史”

另一通買地券

早在秦漢時期,為了解決軍需、節約成本,部隊駐紮之處均屯田墾邊。兩千多年來,作為北攻成都、南控雲南的一處戰略要地,涼山從未被任何朝代忘記。漢武帝為打通“西南夷”,從成都平原出發,途經涼山再到雲南,沿途設定民屯;唐懿宗鹹通年間為抑制南诏發展,大量屯兵涼山;元代的版圖向南擴張至雲南後,亦在涼山設定軍屯;到了明代,涼山則是安置移民、解決土地和糧食問題的一處絕佳之地。

洪武二十五年(1392年),明政府派大軍出征西番,内地防務較空,前朝遺臣月魯帖木兒利用這一時機,在建昌(今西昌)發動叛亂。他先後聯合德昌、會川(今會理)、迷易(今米易)、柏興(今鹽源)、邛部(今涼山北部)土軍萬餘人,殺官軍、掠屯牛、燒營屋、劫軍糧。一時間建昌形勢驟變,川滇震動,明朝廷緊急指派開國大将藍玉,率領“京衛及陝西兵一萬五千人戍之”。

經過一番激戰,月魯帖木兒敗走鹽源,被藍玉部隊所獲,明軍先後擒殺了參與叛亂的土官,一場動亂終于平息。藍玉的部隊中,有許多是安徽、甘肅、浙江和陝西人,他們平定叛亂後,為維持建昌局勢的穩定,便留在了西昌一帶,屯田墾邊。

為了鞏固對邊防的統治,明朝模仿北魏隋唐的府兵制,建立起了一套“兵自為食”的衛所制度。根據當時的制度,衛和所是兩級機構,大約5600人為一衛,1120人為千戶所,120人為百戶所。衛所都設定在一些戰略地位十分重要的地區,它們在明王朝的統治中,起到了關鍵作用。

洪武二十七年(1394年),不願剛剛平定的涼山再遭變數,元太祖朱元璋在涼山設立五衛,分别是建昌衛軍民指揮使司(今西昌老城)、甯番衛軍民指揮使司(今冕甯城關)、鹽井衛軍民指揮使司(今鹽源衛城)、越嶲衛軍民指揮使司(今越西城關)、會川衛軍民指揮使司(今會理城關),隸屬于四川行都指揮使司,史稱“建南五衛”。今天西昌的明清古城牆、會理北城門就是這段曆史最好的見證。

五衛及下屬的千戶所、百戶所的長官,基本都是長期跟随朱元璋南征北戰的中下級軍官,他們深得朝廷信任,被委任管理建昌地區的各級衛所。這些軍人帶着自己的妻兒來到涼山,就此紮根。

從李斌、李善的個人資訊可推知,他們的先祖就是明代移民而來,屬于軍屯的後裔,且從李斌的父親李通就開始在冕甯任甯番衛指揮同知,明洪武年間受封為“懷遠将軍”,緻仕後李斌襲“懷遠将軍”銜,供職于建昌衛。李斌過世,其長子李善襲任甯番衛軍民指揮使,并受封為“昭毅将軍”。

涼山寶藏(15)丨纏枝紋束發金冠開啟一段“明代變遷史”

今天西昌的明清古城牆就是“建南五衛”這段曆史最好的見證。鐘玉成攝

李善買地券見證時代的社會形态

文物可以說是一個時代的見證者,通過文物,我們能更多看到這個時代的社會形态。

與束發金冠同時在昭毅将軍李善墓中出土的兩通買地券,券長35厘米,寬30.5厘米。其中一通正面陰刻楷書“後土地祇山口百靈象”,四周刻八卦;另一通正面陰刻楷書“墓中昭毅将軍李善公”,四周亦刻八卦。背面均陰刻小褂内容基本一緻。從記載事迹可知,墓主李善生于明建文帝元年(1399年),卒于明成化十二年(1476年),兩年後葬于甯蕃衛之北原。

買地券不僅為墓主姓名、身份和金冠的具體年代提供了确切依據,并為明甯蕃衛指揮使司官衙的地理位置提供了第一手資料,有一定的補史價值。

從涼山州境内曆年出土和發現的資料來看,買地券主要發現于明代時期,這可能與明代大量遷入漢民族居住有直接關系。下葬地券的實際意思是反映了人們對土地私有的占有。即生前擁有土地享用,死後仍要求永遠占有墓穴,不受侵犯。它說明了明代時期,涼山的封建社會經濟的發展情況。在涼山出土的明代初期地券的形制、券文的格式,與中原地區基本相同,但是到了明代後期,則多“村巫”語言和刻畫符篆等習俗,甚至長期停喪在堂,并由堪輿陰陽術士擇地點穴才能安葬,是以李善墓出土的買地券,為後人研究古代社會經濟、民間宗教信仰、喪葬習俗提供了重要的實物依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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