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7年6月17日
“楊翠喜案”基本落幕
1
1907年6月17日這一天,慈禧太後開除了一個人。
這人不是普通人,是軍機大臣、外務部尚書(相當于外交部長),叫做瞿鴻禨。
瞿鴻禨曾是慈禧最信賴的一批老臣之一,也素以“清廉”聞名朝廷内外,但隻是因為多了一句嘴,被直接革職遣回原籍。
到底是怎樣一句話,居然會讓一個資曆如此之深的老幹部,直接被打發回家?
那是因為,瞿鴻禨說的那句話,和當時一件轟動朝廷内外的政治鬥争有關。
這場鬥争,其實源自1906年發生的一件事。
那件事,按照當時的眼光看起來,其實并非是一件大事情。但就是這樣一件小事,經過慢慢發酵和更新,漸漸把當朝的幾大勢力全都牽扯了進來,最終釀成了一場政治大風波——一批高官是以辭職、被貶以及革職,整個清廷的權力格局發生了大改變。
這,恐怕是當初誰都沒想到的。

瞿鴻禨。他一路升官很快,後人有總結一個重要原因,是因為他的長相很像慈禧的兒子同治帝。瞿鴻禨晚年也曾自己作詩,含蓄承認了此事。
2
這件事,得從1906年的10月26日說起。
這一天,有一個欽差大臣到了天津。
這位欽差大臣才剛剛30歲,卻非同小可,因為他是愛新覺羅·載振。
載振的父親,是深受慈禧信任的愛新覺羅·奕劻(kuang 第一聲),當朝的首席軍機大臣,相當于一國的總理。作為奕劻長子的載振,自己也是從小被慈禧當做“年輕後備幹部”來培養的:19歲封二等鎮國将軍;26歲就代表大清帝國出使英王愛德華七世;27歲被派去日本考察;1906年清朝新政後擔任新成立的“農工商部尚書”(即部長),可謂少年得志,前途無量。
載振。【6.20】末日孤艦“海圻“号:大清帝國的最後榮光 中代表清朝出訪的官員就是他。
“載部長”這次到天津,其實隻是路過。他真正的任務,是去考察東三省的。
在日俄戰争之後,日本勢力迅速滲透入東北,與俄國勢力犬牙加錯。東北乃是大清“龍興之地”,意義非凡,不容有失。是以,慈禧派出“年輕的老幹部”載振,輔以軍機大臣徐世昌,率一個考察團前往東北,任務其實是準備在東北設立黑龍江、吉林和奉天三個行省,加強控制。設行省,就要有長官,按照計劃,東北每省設一巡撫(相當于省長)管理行政事務,整個東三省再設立總督一名。
一夜之間,清朝的官場将多出四個省部級的高官職位空缺,可想而知這個考察團的一言一行,會受到怎樣的重視。
10月26日,載振和徐世昌抵達天津後,受到了隆重熱烈的歡迎,當晚被設宴接風,酒足飯飽之後,又被請到天津的“天仙茶園”看戲。
進得茶園,入座奉茶,載振的眼睛就再也沒有離開台上正在唱戲的一位女子。
那位唱戲的女子,是“天仙茶園”的當家花旦,年方18歲,名叫楊翠喜。
正是這個叫楊翠喜的女子,就此引發了清末一場著名的政壇大風波。
3
楊翠喜,1888年生于天津西郊楊柳青的一戶農家。
因家中貧窮,楊翠喜在12歲那年被人賣到天津,幾經輾轉,來到了“天仙茶園”。楊翠喜聰明乖巧,學會了很多戲曲,再加上外貌出衆,很快就成為了“天仙茶園”的頭牌,吸引了大批“鐵杆粉絲”。
楊翠喜
楊翠喜當時的魅力究竟有多大?說兩個她的忠實擁趸。
第一個人,是一個富二代。他的父親是天津鹽業和金融業巨富,家纏萬貫。但這個富二代特别文藝,尤其喜歡戲劇,在“天下茶園”和楊翠喜一見如故,經常捧場,并在散場後提着燈籠送楊翠喜回家。這位才子富二代還特地為楊翠喜寫過兩首詞,可見用情至真。後來楊翠喜和他有緣無分,讓這位富二代倍感惆怅,甚至對他後來遁入空門也産生過一定的影響。
這位富二代,就是著名的弘一法師李叔同。
李叔同
另一個人,也是天津的巨富,名字叫王益孫,幾乎天天來捧楊翠喜的場。王家是天津有名的巨富,其實也在中國近代史上留下過一筆:王益孫的父親王奎章曾經請過一名年輕人到家裡開私塾,到了王益孫這代,還出錢資助那位年輕人在天津辦了一所私立中學。
那個年輕人,就是張伯苓,那所中學,就是南開中學。
王益孫家族在天津的舊居,現在已成為潮州菜菜館
李叔同在今天要說的這件事上隻是一名路人甲,而王益孫這個名字我們還需要暫時記着,因為他在後續發酵事件中也是關鍵的一環。
現在回到1906年10月26日的那天晚上。
18歲的楊翠喜在台上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看得台下的載振雙眼直兮,垂涎流兮。載振年紀雖輕,卻也是“閱人無數”,吃花酒,摟名妓,早已名聲在外。
而他目不轉睛盯着楊翠喜的那一幕,全都被一旁的一個叫段芝貴的人看在眼裡。
4
現在輪到段芝貴出場了。
那一年,37歲的段芝貴已經做到了天津巡警道(相當于天津市警察局長兼消防局長再兼個衛生局長)。
段芝貴是安徽人,天津武備學堂畢業,靠着族叔在袁世凱手下當差,得到了接近袁世凱的機會。論能力,段芝貴基本沒啥,但他有一套特别厲害的拍馬屁功夫,而且在官場上善于察言觀色,投人所好,再交換自己想要的東西。
段芝貴
載振一行經停天津,忙壞了段芝貴:誰都知道,伺候好這位背景顯赫的“年輕後備幹部”,今後的好處可是數不勝數——更何況,段芝貴是有自己明确目的的。
是以,當段芝貴看到載振對楊翠喜魂不守舍的時候,已經知道該怎麼做了——當晚,段芝貴就安排楊翠喜進了載振的卧房。
第二天,段芝貴找到了楊翠喜的忠實粉絲、富商王益孫,請他幫忙“倒口袋”。
所謂“倒口袋”,是天津老百姓的一種說法。按照當時清朝的規定,官員不準自己蓄養戲伶或妓女,但是如果有其他人用非官方的名義贖買了她們之後再暗地裡“交易”給官員,卻無人追究。是以,這種幫官員買人再交易的生意,就叫“倒口袋”。
王益孫受了段芝貴的委托,就去贖買楊翠喜。戲園的老闆也不是傻子,知道王益孫來贖買,幕後必有大金主,是以漫天要價,最後成交價高達12000兩白銀。
贖身後的楊翠喜,被段芝貴又花了大價錢精心打扮裝飾之後,在1907年的3月,以為載振父親奕劻祝壽的名義,送到了北京——送給奕劻的,是段芝貴向天津商會會長王竹林借的10萬兩白銀禮金,而楊翠喜,當然是獻給載振的。
奕劻,以貪财著名
1907年4月20日,投桃報李的時候到了。
新設立的東三省巡撫名單公布,其中黑龍江省新任命的巡撫,赫然寫着“段芝貴”的名字。
一時之間,輿論嘩然。
段芝貴之前充其量隻不過是個四品的道員,名不見經傳,怎麼一下次就連升三級,成了從二品的巡撫,主政一方了?
此時,天津的一些報紙已經開始披露段芝貴用“美人計”進行“性賄賂”買官的内幕,“楊翠喜”這個名字也被人挖了出來。
一場被稱為“丁未政潮”(1907年是丁未年)的政治風暴,正式開場。
5
第一個站出來踢爆這件事的,是禦史趙啟霖。
當時清廷之上,有一個著名的“三霖公司”,指的是三名敢于直言的禦史:趙啟霖、趙炳麟、江春霖。這三名禦史不僅能言善辯,不怕得罪權貴,而且還會利用民間媒體輿論造勢。
段芝貴“性賄賂”載振以取悅其父奕劻買官一事,其實早已在坊間成為老百姓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話題。當時剛剛創辦《京報》的主編汪康年将這件事來龍去脈都已說得一清二楚,發在了報紙上。但朝廷之中卻一直都無人敢公開說,因為畢竟涉及到首席軍機大臣奕劻的大公子。
但趙啟霖就敢。
1907年5月,趙啟霖直接上書,将段芝貴“性賄賂”買官的事情全盤說出,指出段芝貴既不是科舉出身,也沒有立過什麼大功,甚至作為一名二品官員都沒面見過皇上,就這麼稀裡糊塗上任了,這一切都是奕劻賣官鬻爵帶來的惡果。
趙啟霖在參本的文末還加了一句:“是可忍,孰不可忍!”
趙啟霖的行書劄記
按照清朝的監察制度,趙啟霖的這份上書被直接送到了慈禧的案前。
慈禧看完之後,勃然大怒:奕劻啊!你這個糟老頭子壞得很!
其實奕劻好财,載振好色,慈禧也早有耳聞,但對能力平平的奕劻一直不舍得棄用,一是因為奕劻畢竟是近親宗室,二是他畢竟忠心耿耿。
但是,這件事看上去證據确鑿,且影響惡劣,連慈禧都知道不能姑息了。
考慮到牽連重大,慈禧先下了第一道指令:
段芝貴就地革職!
可憐段芝貴當時還在樂呵呵去黑龍江赴任的路上,就被告知烏紗帽沒了。
但是,這隻是這場戰争的開端而已。
上奏的趙啟霖,以及披露消息的《京報》主編汪康年,還有一個共同的身份:本文開頭,那位軍機大臣瞿鴻禨的門生。
瞿鴻禨,是當時清廷上“清流派”的代表。
“清流派”是清朝光緒年間在清廷開始出現的政治派别,大約形成于1870年代。“清流”原喻指德行高潔、勇于言事,有名望的士大夫。當時軍機大臣李鴻藻因為軍機處的洋務派占了多數,于是籠絡一批禦史和翰林在自己周圍,針砭時事,揭露腐敗。根據時間階段,“清流派”也有“前清流”和“後清流”之分。總體而言,“清流派”都注重品德修行,嚴于律己,比較清廉。但在一些治國理政的方針上,由于他們缺乏對時局的全面了解,也提出過不少有局限性的主張
彼時的“清流派”勢力,已和李鴻藻、翁同龢時代的“清流派”不可同日而語,但剛正不阿,清廉自律,敢言直谏的品行倒還是一脈傳承。作為“清流派”醞釀已久的組合拳,難道就僅僅是為了罷免一個區區從二品的官員段芝貴嗎?
當然不是。
那麼,是不是就是針對貪腐無度的首席軍機大臣奕劻?
其實也不完全是。
借踢爆段芝貴“性賄賂”案,“清流派”其實是想和一個人發起決戰。
而這個人,就是段芝貴幕後真正的大老闆:袁世凱。
6
在1906年前後,袁世凱的“北洋派”已經很成氣候了。
1901年,一代權臣李鴻章去世,42歲的袁世凱接任北洋大臣和直隸總督,已經是當時大清帝國令人矚目的實力派人物了。
但袁世凱的野心并不止于此。
通過結交各路朝廷權貴,袁世凱一直在為自己的勢力擴充做準備。載振其實要比袁世凱小17歲,但兩個人其實是換過帖的結拜兄弟。袁世凱是看中載振這個人嗎?當然不是,他也是奔着載振的老爸,當時的慶親王奕劻去的。
是以,當時朝廷上都知道有一個聯盟,叫做“慶袁聯盟”。
而段芝貴,恰恰是袁世凱一手扶植起來的親信。
袁世凱。段芝貴之是以能獲得袁世凱的信任和提拔,其實也和他不斷給袁世凱貢獻女色有關。是以段芝貴還有一個綽号,叫做“民國第一皮條客”。
是以,段芝貴用“性賄賂”換來的黑龍江巡撫,與其說是奕劻聽兒子吹風給段芝貴面子,倒不如說是給袁世凱面子。
那袁世凱為什麼要段芝貴升黑龍江巡撫呢?因為他需要布局,需要自己的勢力走出京城。事實上,在1907年4月20日公布的東三省長官名單上,黑龍江巡撫段芝貴,吉林巡撫朱家寶,奉天巡撫唐紹儀,東三省總督徐世昌——四個人清一色都是袁世凱的人。
也正是是以,袁世凱一手遮天的“北洋”勢力引起了“清流派”的擔憂,其實也引起了慈禧的警覺:她罷免段芝貴,也不是沖着這麼一個小小的從二品官員任免去的。
敲打的,就是袁世凱。
在這一點上,“清流派”其實充當的也是慈禧的工具。
不過,“清流派”是真心決定發動總攻的。他們打出的還不僅僅是趙啟霖這一張牌,還有一張更大的牌也甩了出來——剛被任命為四川總督的岑春煊不去四川上任,直接坐火車到了北京。
岑春煊也是個“官二代”,父親是雲貴總督岑毓英。岑春煊在“戊戌維新”中支援變法而得到光緒帝信任,但之後又在八國聯軍侵華、慈禧帶光緒逃難時主動勤王而得到了慈禧的褒獎,深受慈禧信賴,也是一個大紅人。
而且,岑春煊為官時也是大力懲治貪官污吏,與“清流派”瞿鴻禨是結成同盟的,也算是“清流派”的有力盟友。
岑春煊。因為他手段強硬,一度和袁世凱并稱,有“南岑北袁”的說法
1907年5月1日,岑春煊抵達北京,之後四天連續四次被慈禧召見單獨議事,并被授“郵傳部尚書”的重要職位,留守京城。
岑春煊坐穩京城後,立刻做了兩件事,擺明了态度:
第一件事,上書彈劾奕劻,稱他A錢腐敗,不适合再擔任首席軍機大臣;
第二件事,給出了郵傳部侍郎(副部長)朱寶奎A錢腐敗的證據,讓慈禧太後撤了朱寶奎的職——朱寶奎是袁世凱的“北洋派”的人。
一時之間,京城傳言四起:老佛爺準備起用岑春煊,接替袁世凱擔任北洋大臣兼直隸總督!
至此,“清流派”已經火力全開,占了上風。
奕劻和載振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唯一的希望,就是看袁世凱該怎麼接招。
7
現在,輪到之前露過臉的天津富商王益孫再度登場了。
1907年的5月,王益孫忽然接到了張鎮芳的一個請求:您受累,請把楊翠喜納為小妾。
這個張鎮芳也不是普通人,他的姐姐是袁世凱哥哥的老婆,換句話說,他算是袁世凱的親戚,轉達的,就是袁世凱的意思。
彼時,楊翠喜已經被悄悄從北京又送回了天津。
張鎮芳。他是袁世凱二哥袁世敦的妻弟,曾當過大清的末代直隸總督(隻做了10天)。他的兒子,是著名的詩詞藝術家、收藏家、書法家張伯駒
這就是袁世凱回擊的第一步:先把“性賄賂”這件事糊弄過去再說。
按照張鎮芳的授意,王益孫要先僞造一張契約,上面證明自己在1905年6月就已經花3500兩白銀的代價,将楊翠喜納為小妾(後又改口為買做使女),是以根本不可能存在一年後專門買來獻給載振的說法。
王益孫本來就喜歡楊翠喜,現在等于是白得,當然欣然從命。
之後,天津商會王竹林也受到了“囑托”,屆時要一口否認曾經借款給段芝貴。與此同時,“清流派”利用輿論,袁世凱也會這一招:《大公報》領袁世凱之意,也開始釋出所謂的“真相”:把楊翠喜早就被王益孫買去做妾這一“事實”進行了大幅報道。
這邊袁世凱剛剛打點停當,那邊慈禧太後派出的欽差調查大臣已經到天津了。
領銜調查團的,是兩個人:年方27歲的醇親王載沣,和已經80歲的文淵閣大學士孫家鼐(nai,第四聲)。
年輕的載沣主要是代表皇室,真正能給案子定性的,是孫家鼐。
當時清廷的第三股勢力,開始登場了。
8
孫家鼐代表的,是當時清廷裡的“老臣派”。
“老臣派”的代表人物,就是孫家鼐和湖廣總督張之洞,他們的特點就是“德高望重,資曆極深”。比如孫家鼐,是鹹豐九年(1859年)的狀元,不僅做過吏部尚書,還代理過工部,禮部、戶部、吏部、刑部五部的尚書,最後被封了文淵閣大學士——這樣的資曆,這樣的年齡,說一聲“德高望重”是絕不誇張的。
孫家鼐
“老臣派”作為當時朝廷上的第三股勢力,特點就是:誰都看不上,誰也不得罪。
對于“清流派”,“老臣派”一直是保持距離的,而對于這些年青雲直上的“北洋派”,“老臣派”其實是嗤之以鼻的。但是,由于自身缺少足夠的實力,“老臣派”也不得罪“北洋派”,隻是一直在幕後撺掇“清流派”站到台前。
如今,這樣一個機會擺到了孫家鼐的面前:到天津一問一查,那些所謂的“契約”和“口供”漏洞百出,全是疑點。
這是無疑是一個可以扳倒“北洋派”,至少可以重創袁世凱的機會。
但是,孫家鼐卻猶豫了。
若要交回一份“做僞證”的報告,彈劾奕劻,并不是一件很難的事。但奕劻是皇親國戚,且是可以世襲的“鐵帽子王”,就算一時彈劾下去,恐怕很快就會卷土重來。
至于袁世凱,年富力強,羽翼已成,爪牙遍布天下,這一擊能把他擊倒嗎?
最關鍵的是,老佛爺究竟是怎麼想的?她是不是真的想查到底?
慈禧太後
到底是經曆過不少“活久見”,80歲的孫家鼐在經過一系列調查驗證之後,與載沣商議,傳回京城,交出了自己的最終結論:
楊翠喜本來就已經是王益孫的小妾,趙啟霖的參奏缺乏事實根據,不足采信。
輿論嘩然。
但是,收到這份報告的慈禧,是滿意的。
對奕劻,慈禧雖然惱他腐敗,但畢竟還是要他的忠心耿耿;對袁世凱,慈禧雖然警覺,但畢竟還是要用他的能力和“北洋派”的勢力。
慈禧需要的是敲打,而不是鏟除。當然,慈禧左手敲打“慶袁聯盟”,右手也沒忘了“清流派”。
上奏的趙啟霖,随即被慈禧斥責為“親貴重臣名節攸關,并不詳加訪查,辄以毫無根據之詞率行入奏,任意污蔑,實屬咎有應得”,宣布當廷革職。
這下也惹惱了“三霖公司”的另外兩位“大咖”。趙炳麟先站出來上奏,說曆朝曆代,對“言官”都應寬容,随後江春霖也繼續上奏,說“王益孫花3500兩買一個使女聞所未聞,調查是在睜眼說瞎話”。
但其實,慈禧也隻是給兩邊各一個交代而已。被宣判“永不錄用”的趙啟霖,革職後不久就又重新被錄用,放到地方的重要崗位上去了。而奕劻也很快給出了慈禧需要的交代:兒子載振年輕糊塗,主動辭去“農工商尚書”這一職位。
慈禧表示“勉強同意”。
一場政治大風波,各打五十大闆,眼看似乎就要風平浪靜了。
但有一個人不肯,因為在挺過了一輪攻擊之後,他要報仇。
9
這個人,當然就是袁世凱。
袁世凱首先瞄準的複仇對象,就是試圖搶走自己北洋大臣和直隸總督位置的岑春煊。
面對深受慈禧信任的岑春煊,袁世凱選擇的反擊手段也是動足了腦筋。
首先,是要将岑春煊趕出權力的中樞——北京。
袁世凱先是讓兩廣總督周馥、閩浙總督松壽接連報告兩廣地區“匪患難平”,然後讓奕劻去面見慈禧出主意——兩廣總督非岑春煊擔任不可。岑春煊進京後,天天要和慈禧“獨對”,弄得慈禧也是頗有點審美疲勞,結果就真的下旨讓岑春煊去做“兩廣總督”了。
從進京擔任“郵傳部尚書”到被外派“兩廣總督”,岑春煊在北京隻呆了25天,就被趕走了。
其次,袁世凱必須要讓慈禧不再信任岑春煊。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袁世凱還動用了“高科技”——找人PS了一張岑春煊和康有為、梁啟超的合影照片。慈禧平生對康梁恨之入骨,看到這張“有圖有真相”的照片,自然是心頭火起。外加上岑春煊受命兩廣總督後,卻遲遲在上海滞留不肯去就任,也給了“慶袁集團”造謠的借口:岑春煊與革命黨人乃至日本人密謀要“歸政光緒”。這兩點都戳中了慈禧的痛處,最終促使她決定讓岑春煊“開缺”——不再任命,下次再說。
慈禧對康有為有刻骨之恨
第三,在扳倒了“清流派”一大支柱後,袁世凱又開始向另一大支柱瞿鴻禨動手了。
在這個過程中,也要怪瞿鴻禨自己不争氣。
在有一次和慈禧的單獨聊天中,瞿鴻禨曾提出把奕劻請出軍機處,當時慈禧不置可否,隻是對他說“我自有安排”。瞿鴻禨一看有點苗頭,就想順勢推一把,于是他又想到了媒體——他找到自己的門生、《京報》主編汪康年,說慈禧想換首席軍機處大臣。而汪康年又把這個消息捅給了英國《泰晤士報》,試圖用外媒來制造輿論壓力。
結果慈禧沒看報紙,倒是有外國公使夫人看到了《泰晤士報》,說中國的“總理”可能要換人,于是在和慈禧的見面中直接詢問了她。慈禧一驚之下,想來想去,自己隻和瞿鴻禨說過,不由大怒。
恰在此時,由袁世凱買通的禦史恽毓鼎趁機上奏彈劾瞿鴻禨,說他總是利用媒體造勢,在禦史團隊裡拉幫結派搞“小團體”。正在氣頭上的慈禧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宣布将瞿鴻禨革職。
《京報》在幾個月後也被勒令關停
于是,就發生了本文開頭的那一幕。6月16日禦史上的奏,6月17日瞿鴻禨就被宣布革職了。
瞿鴻禨的革職,宣告這場“丁未政潮”算是基本落下帷幕。
10
不過,“北洋派”其實在這輪風潮中也沒占得什麼便宜。
在不斷感受到慈禧的“敲打”之後,袁世凱最終也決定“以退為進”,做了一個表态:
将滿清貴族最忌憚他的北洋軍一、三、五、六各鎮,交陸軍部直接管轄。之後,袁世凱又同意調離北洋,到北京任軍機大臣兼外務部尚書。
隻是,袁世凱羽翼已成,其實已經沒有人能阻擋他狂野的步伐了。
【饅頭說】
一場“丁未政潮”,其實帶來的影響是深遠的。
從結果來看,“清流派”偃旗息鼓,“北洋派”不占便宜,看似兩敗俱傷,得利的是從中“敲打”的慈禧。
但事實上,慈禧又何嘗是個赢家 ?
在最初,慈禧确實是想用“清流派”來敲打“北洋派”的,因為無論如何,“清流派”清廉自律,且對朝廷忠心耿耿,是可用的一股勢力。但慈禧自己也沒想到,“北洋派”的反擊是如此兇猛,而且在這個過程中,慈禧也看到聯合滿人貴族的袁世凱已經能量大到了這樣一個地步,不得不引起警覺。
“清流派”的倒下,對大清王朝其實絕非利好。盡管他們相對“北洋派”而言力量弱小,甚至有些“螳臂擋車”,但畢竟還是忠心耿耿的。
是以,後來慈禧隻能試圖拉攏“老臣派”,她甚至一度想讓80歲的孫家鼐加入軍機處,成為第三股牽制力量,但孫家鼐卻謝絕了,正如“老臣派”的一貫作風:不摻和。
無奈之下,慈禧在“丁未政潮”後隻能啟用了第四股勢力:“親貴派”,包括後來溥儀的父親醇親王載沣,鎮國公載澤,陸軍部尚書鐵良等少壯派滿族貴族。但是,且不論這批少壯派個人能力如何,仇視漢人的他們上台後,再一次将漢人慢慢排除出了公權力中心,使得滿漢進一步對立,進而加速了大清帝國的崩潰。
而這場“丁未政潮”的整個過程,其實已經展現出這個帝國内部已經腐朽到了什麼程度:棄清揚濁,拉幫結派,A錢腐敗,明哲保身,隔岸觀火……
就在“丁未政潮”之後的1908年,慈禧和光緒雙雙歸西。
即便滿清的權貴們後來成功讓袁世凱革職回鄉,似乎從内部解除了一個危機,但來自外部的壓力和沖擊,他們已經完全不能抵擋。
僅僅三年之後,全國就燃起了熊熊革命烈火。
一個建立全國政權長達268年的帝國,毫無懸念地,轟然倒塌。
1、《段芝貴獻妓貝子案》(周利成,《湖南檔案》,2003年01期)
2、《清末轟動朝野的一樁官場花案》(甄光俊、方兆麟,《文史精華》,2007年11期)
3、《清末名伶楊翠喜引出的一場賄官風波》(陳鳳尤,《湖北檔案》,2010年Z1期)
4、《改變晚清政治大格局的小女子》(陳忠海,《文史天地》,2017年05期)
5、《晚清震動高層的錢權色交易案》(蔡登山、柯基生,《廉政瞭望》,2017年04期)
6、《楊翠喜:一個民女引發的監察大案》(焦利,《人民公仆》,2014年01期)
7、《名妓裙下的大老虎》(李德林,《老區建設》,2014年1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