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柘植義春的漫畫 她的焦慮和所遇到的敷衍是完全卡夫卡式的

作者:Dino說
晚期的柘植義春分身兩半,一半是繼續把現實主義裡的心理秘密深挖的“私人小說”漫畫,一半是直接描繪夢境的“夢日記”式實驗作品。
柘植義春的漫畫 她的焦慮和所遇到的敷衍是完全卡夫卡式的

柘植義春,他那些冷清潦倒但是筆墨飽滿的街景,那不是義春所居所遊所畫的那個被遺忘的另一半的日本嗎?

柘植義春以其文學性漫畫的深度,享譽全球另類漫畫界半個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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柘植義春,日本漫畫家,筆名つげ義春。

1937年生于東京,國小畢業後曾在電鍍工廠工作。

1955年,以漫畫《白面夜叉》出道,開始創作在租書店流通的貸本漫畫。

1965年,應實驗漫畫雜志《GARO》(ガロ)邀請,接連刊載了〈沼〉、〈吱子〉、〈山椒魚〉、〈紅花〉等作品,展開漫畫創作的黃金期。

1968年發表的超現實主義漫畫〈螺旋式〉,震撼當時的漫壇與讀者,獲得藝文界不小的關注。

不過,其一生飽受精神疾病所苦,1987年以《别離》告别讀者後,即不曾再發表過漫畫。

柘植義春的作品以夢境、旅情、私漫畫為特色,在國内外都備受贊譽,已是日本另類漫畫大師的代表。

1991年《無能之人》曾改編成同名電影(竹中直人自導自演)、2005年《無能之人》法語版獲安古蘭漫畫節“文化遺産獎”、2017年《柘植義春 夢與旅的世界》獲日本漫畫家協會大獎。

2020年法國安古蘭漫畫節舉辦柘植義春生涯首次大型個展,展出約250幅原稿,其本人也親自出席領取特别榮譽獎。

柘植義春的漫畫 她的焦慮和所遇到的敷衍是完全卡夫卡式的

柘植義春早年貸本漫畫裡的貧民窟感是不得不忠于戰後日本現實的荒原,但中後期對各種偏鄉溫泉“景點”的流連沉迷、細緻刻劃,竟也帶有一些川端康成“我在美麗的日本”那樣的憐惜,柘植義春是敝履自珍,不懂得的人才會以為是懷舊。

當然,柘植義春更張揚的魅力在别處。

他隻畫過一篇《螺旋式》這樣徹底魔幻現實主義的漫畫,但正是這一篇堪稱神作的漫畫的存在,讓我們看他此前此後的漫畫都帶有了詭異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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柘植義春漫畫集海報

柘植義春精心鋪陳的這個大夢,比他其他不動聲色的夢境和心理探索之作明顯濃墨重彩很多。

畫面裡錯置的意象滿載,隐喻呼之欲出:海邊晾衣服的像是磔刑的十字架(豐臣秀吉曾經用它釘基督徒),理發店裡有磨鐮刀的人——這些都是日常的威脅,我們在噩夢中常常隻是餘光一瞥所見,但噩夢之噩恰恰就在于這種不起眼的危機感。

《螺旋式》裡被咩咩水母咬斷了手臂動脈的少年,就這樣穿過這些日常的威脅去尋找荒唐的治療。

他的焦慮和所遇到的敷衍是完全卡夫卡式的,卡夫卡也熱中于描寫奧匈帝國邊陲鄉鎮裡的殘酷日常。

比如說《鄉村醫生》裡,那個老醫生就被剝光了衣服放進病人的被窩裡,村民們認為這樣有助于治療,少年病人胸口有一個玫瑰花一般的血洞 ——《螺旋式》裡的少年則帶傷鑽進婦科女醫師的床上,在兩者的發洩中完成了手術。

不過柘植義春并沒有接着鋪展這個架空的世界,隻用了另一篇隻有七頁的《山椒魚》來完成他的卡夫卡時期。

柘植義春的漫畫 她的焦慮和所遇到的敷衍是完全卡夫卡式的

來自柘植義春漫畫角色的襟章制作

《山椒魚》是更殘酷的神作,裡面的獨白酷似卡夫卡《鼹鼠》裡那隻茫茫然的鼹鼠的嗫嚅,但山椒魚更極端,它永遠生活在下水道裡,不斷遭遇人類世界的遺棄物,四方田犬彥在《漫畫的厲害思想》裡認為它與死亡無異。

大山椒魚屬于大鲵,又名娃娃魚。

當山椒魚遭遇那個順流而下的死嬰時,它宛如照鏡但逃避入虛空。

不過四方田犬彥沒有指出的是:這條山椒魚未嘗不是自稱有“社恐症”的遁世主義者柘植義春自身最極端的投射。

君不見義春的多篇漫畫總有一個無表針的鐘出現在一角?

這象征時間被懸宕和架空的道具,以及包括眼科招牌等義春道具統統出現在山椒魚的下水道裡,讓人不禁想象這是義春的心之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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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一顆淵深幽谧的心,隻要它稍微釋放一些毒氣到上界,上界的平庸現實也會變得怵目驚心。

比起充滿存在主義隐喻的《螺旋式》和《山椒魚》,不動聲色的遊人偶遇短劇,更堪琢磨。 早期的《紅花》和《沼》、《滿酒屋少女》,一面是佛洛伊德式的性糾葛,另一面則是與己無關的命運無常,後者更為克制動人。

同樣風格的《海邊叙景》則把這種克制背後的死亡陰影放大到極緻,讓人想起安東尼奧尼的《奇遇》。

無常命運加深戲劇性,造就的就是《源泉館老闆》和《柳屋老闆》這兩篇成熟之作。

兩篇老闆,都涉及命運的不可交換,作為“畸零人”、“局外人”的叙事者的狂想徒然增加其悲哀而已,同是天涯淪落人,交換了也不是更好的命運。

《源泉館老闆》裡對前世、樣貌相似等輪回感的強調,頗有波赫士的趣味, 而柳屋那一篇更像當代的英美現實主義小說,波瀾不驚地描寫細膩轉折的内心獨立史,成為了不被單一主題局限的即興迷宮。

一個旅人拒絕了可能改變的命運(與旅館女私通以成為老闆),安然享受海邊與流浪貓合唱《網走番外地》的寂寥,黯然又呼應了開篇用強烈光影刻劃的森山大道式都市淪落人的寂寥,這樣的況味和《螺旋式》裡的少年放誕完全不同。

柘植義春的漫畫 她的焦慮和所遇到的敷衍是完全卡夫卡式的

《Spectator》第41期〈柘植義春特輯〉

“夢日記”則更符合懷念《螺旋式》的前衛讀者,《夢中散步》、《吉保的犯罪》、《夜入侵了》這類荒腔走闆的夢,義春也故意要畫得醜陋歪斜,彷佛在提示大家一起壞心眼進入一個更荒誕不經的由欲望主宰的平行世界。

柘植義春的漫畫 她的焦慮和所遇到的敷衍是完全卡夫卡式的

前者包括長篇《無能的人》以及諸多私人小說式短篇,如《無聊的房間》、《夏天的回憶》、《鄰近的風景》等,為他赢得大衆讀者,這種“私漫畫”取材自落拓漫畫家夫婦相濡以沫的生活,平實入世的畫風掩飾了厭世的心境。

介乎義春本我與自我之間的主角,是太宰治以降得無賴怯弱者。

他在日常困境裡有限的自由,是恍惚于有無之間的悖德,以《夏天的回憶》的示範最精彩,男子對車禍昏迷的女子用手指揩油,其後惶惶不可終日,直到再遇時又陷入妄想。

這時的柘植義春也終于像這位妄想者,不甘但終歸于平淡時光的虛無。

《鄰近的風景》裡那條台風過後匿藏在廢屋地闆底下的雷魚,其實呼應了早年的山椒魚。 雷魚的名貴,隻有南韓移民李先生這樣的邊緣人知道,義春估計也這樣自诩/自嘲。

主角把雷魚放生到多摩川,自己留在即将變成高爾夫球場的廢村旁邊生活,是義春最後一夢的分裂:從此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是以了解了義春在1987年發表《别離》這部極其晦暗的作品之後,其再不畫漫畫的決志。

因為作為雷魚的他已經取代了山椒魚的他,獲得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