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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告文學丨追尋67年前那根“大柱”

大衆日報記者 逄春階 高峰

報告文學丨追尋67年前那根“大柱”
報告文學丨追尋67年前那根“大柱”
報告文學丨追尋67年前那根“大柱”

□ 逄春階 高峰

初冬的暖陽撫摸着他的額頭。他雙腳點地,陷入沉思。天還是那片天,地還是那壟地;風呢,好像還是那陣風,掠着他的面龐。67年前,他騎着自行車來過,來采訪一個叫宋伯柱的勞模。小村裡曾留下他密密麻麻的腳印。腳印呢,是風給吹走了?

他叫趙鶴翔,今年88歲。1953年,20歲的他在剛剛成立的大衆日報濟甯記者站當記者。次年11月27日的大衆日報發表了他采寫的通訊《一個複員建設軍人回鄉以後》,介紹鄒縣(今鄒城市)十區西章前村宋伯柱複員回鄉帶領群衆緻富的先進事迹,引起很大反響。山東人民出版社編輯約請趙鶴翔補充内容,于1955年出版了單行本《人民愛戴的宋伯柱》。

今年12月1日,客居加拿大若幹年的趙鶴翔回到了他67年前采訪過的地方。耄耋之齡的他,頭戴黑禮帽,身穿呢子風衣,脖懸一條藍灰相間的長圍巾,腳蹬橙紅色皮鞋。腰不彎,背不駝,眼不花,耳不聾,手裡的拐杖其實是個擺設,腳底生風,我們時常被他甩到身後。急匆匆,他想尋找宋伯柱,這個采訪對象要是活着,剛好一百歲。

“我來晚了。”聽到宋伯柱在22年前去世的消息後,趙鶴翔惋惜地念叨了一句。他的眼角濕潤了,盯着西章前村的村民,想從鄉親們身上能找到老勞模的溫暖細節。

落座,啜茶。鄉親們的鄉音纏繞着老人,趙鶴翔先生的中指和食指輕點額頭,閉上眼睛,記憶的幕布徐徐拉開……

小酌“酌”出了追尋的漣漪

3年前3月24日那個春風沉醉的晚上,在濟南一家酒店的知春廳,我們幾個文友為即将赴加拿大的趙鶴翔先生餞行。

趙鶴翔先生是大衆日報社的老前輩,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大衆日封包藝副刊因他的提議而有了“豐收”這樣詩意的名字,而且一直沿用至今。他是作家、詩人、評論家。但他說:“是大衆日報培養了我,大衆日報的資料室武裝了我,給了我知識。”

席間,文化學者張期鵬搜集來趙鶴翔先生的著作《趙鶴翔論文選》《五味集》《養澈集》《葉子背面毛茸茸》《閑得集》等請趙老簽字留念。趙老饒有興緻地看着自己的舊作,像盯着自己的老朋友,若有所思。他說:“我還有一本書,寫一個叫宋伯柱的勞動模範,書名《人民愛戴的宋伯柱》,是根據我在大衆日報發的通訊改寫的,已石沉大海。”他嘴角一彎,彎出的是惋惜。

誰曾料,新冠疫情仿佛催快了鐘表的指針,倏忽兩年多過去。今年8月,趙鶴翔老師輾轉回國。10月8日下午,在濟南垂楊書院,他驚喜地從張期鵬手裡接過發黃的《人民愛戴的宋伯柱》一書時,喜淚潸然,提筆在書上寫道:“這是期鵬牽着駱駝穿過針鼻兒找到的,彌足珍貴。”

當晚小酌。話題緊緊圍繞着宋伯柱,這個閃光的老人還健在嗎?還能不能去采訪他和他的後人?趙老一聽,興緻很高,欣然答應來一次67年後的追蹤采訪。真可謂,小酌“酌”出了追尋的漣漪。

一聽“采訪”二字,這個15歲就參加革命的老記者眼睛放光了:“宋伯柱,宋伯柱,伯,長,兄弟中排行第一的‘老大’,伯柱,第一根大柱也,我們去追尋那根頂起一片藍天的大柱吧……”

“别看識字不多,

講話越講越有勁”

新中國成立之初,大衆日報社有兩輛自行車是從東德進口的,其中一輛撥給了濟甯記者站,21歲的趙鶴翔在一個深秋從中心店騎到西章前村,那陣勢,不亞于現在開一輛嶄新的紅旗車進莊。

嶄新自行車的車轍是跟着宋伯柱幹的漂亮事兒來的。“那自行車蹬得那個快呦!”趙老笑着說,沙沙的車輪聲仿佛在喊他的名字“鶴翔、鶴翔……”那是最開心的時刻。

1952年脫下海軍藍的宋伯柱,這個駕馭過海浪的海軍班長,在泥土上掀起了層層波浪,第二年就當上了西章鄉黨支部書記,發動28戶村民建起全鄉第一個初級農業生産合作社“同心初級社”。1954年“同心社”采取選用良種、深耕土地、合理密植等農業技術措施,全社299畝小麥增産5980斤,比社外平均畝增産20斤。143畝高粱,全部采取浸種播種技術,并加大施肥量,比社外平均畝增産40斤,成為全縣的生産先進典型。

今年78歲的西章前村村民宋長玲記憶深刻的,除了趙記者的自行車,還有就是趙記者在宋伯柱家的兩棵杏樹下擺弄照相機的情景。那年她隻有11歲,記得趙記者好像在村裡前前後後采訪了一個月不止,拿着小本子,逮着誰問誰。宋長玲跟宋伯柱是本家。“别看他識字不多,講話越講越有勁,老少爺們兒還都愛聽。”宋長玲說,“他穿的鞋露着腳趾頭,也不在乎,抽着旱煙。”

“他是個大高個,會表達。”趙鶴翔說,“這個人一開始回鄉,有點小情緒,覺得當海軍更風光,可是經過上級上司的思想教育,慢慢轉過彎兒來了。他愛學習。”當年的通訊中,趙鶴翔是這樣寫的:“他跑到城裡新華書店買了一個‘打虎棒’(即字典,書本上的生字,伯柱說是‘攔路虎’,故稱字典是‘打虎棒’),又揀了六七本有關互助合作的小冊子。如《互助組教材》啦,《怎樣上司互助組》啦,《怎樣當好社長》啦,《怎樣辦農業生産合作社》等,從這以後,無論是幹活、開會,也不管是吃飯、睡覺,他身旁總是放着書、字典和農村大衆報。上坡幹活休息時,他也常把有關農業生産的文章念給大家夥兒聽。晚上,幹一天活後,那勞累的身子往床上一靠,就像一團軟面,沒有一點勁,上下眼皮也光打架,就是這樣,宋伯柱也堅持着不讓自己早睡着。實在困極了,他就用巴掌照自己的額蓋上輕輕拍打幾下,有時裝上一袋旱煙抽抽,繼續看書。遇着不認的字就查字典,查不着的,就記下來,留以後問鄉文書或組裡的高小畢業生……”“除了向上司學習,向書本學習以外,他還深入到張承德互助組學習評工記分辦法。他為了學會種谷子,專門請蔡場村老農李景春來教他撒谷子。由于他刻苦學習,很快就懂得了一些生産技術和互助合作方面的知識。從這以後他工作起來也大膽了,主動了。李官橋村張殿棟互助組互利政策貫徹得不好,經常吵架,他主動到那裡講明政策,幫助解決,使這個馬上要垮台的互助組得到了鞏固。他感到:隻要鑽進去,就能幹出成績來。”

趙老說,記者采訪先進典型,無形中也受到感染,所謂近朱者赤,他的愛學習,也是從宋伯柱等典型身上學的:“詩人賀拉斯說,‘我一個人靜靜地走在一片樹林裡,想着那些賢人君子們能做些什麼。’”

美人之美,美美與共。

“霹靂閃電,

人家往家跑,他往外跑”

28戶,一戶一個心,怎麼能同心?得自己先付出。趙鶴翔的通訊是這樣記錄的:“同心社的辦公室沒處安,牛屋、車屋也還沒有。他想:這些問題得馬上解決,可是社剛搭成架,不能伸手向社員要錢來辦啊!這時,他把自己準備蓋屋用的石頭木料都借出來,蓋了牛屋和車屋;把自己住的三間廟屋也讓出來,做了辦公室。他和老婆孩子住着小破草屋,不但沒有蓋成房子,還讓出來三間房子,這使社員很受感動。”

為了讓房子,老婆跟他發了火:“跟你過日子,反正得挨一輩子餓,受一輩子凍。三十多歲的人啦,連過日子的道也不知道,胳膊老往外拐!”“老婆發火,宋伯柱卻像一塊濕木頭一樣——老不上火。”

西章前村村委委員、50歲的劉勇聽父親說,1957年,村裡的房子都是土坯草房,地勢低窪。“下雨時有的房子都泡了,霹靂閃電,别人都往家跑,他披着蓑衣往外跑,挨個胡同咋呼着,看着誰家的房子漏水了,牆倒了。領着人在雨裡修補。”

趙老感慨地說:“老杜雲,‘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顔,風雨不動安如山。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宋伯柱也有這難得的大庇精神啊!”

得蓋磚瓦房!宋伯柱率領村民建起磚瓦廠,自己燒磚燒瓦。慢慢地村裡的磚瓦房蓋起來了。下雨天,宋伯柱也能睡個安穩覺了。

宋長玲在磚瓦廠當了三年會計,他記得有20萬塊青磚賣不出去,村裡沒錢,宋伯柱到周邊村裡求着讓人來買磚。

穿着露腳趾頭的布鞋,苦口婆心地走村串戶,見人遞上旱煙袋。孟子故裡的人多羞于經商,恥于談錢,但隻要為老百姓好,他就豁上自己這張老臉。

他是見過大海的人

21歲的趙鶴翔筆下宋伯柱的形象是這樣的:“他黑黝黝的臉上,平時總是帶着微笑,說起話來慢騰騰地,像一個沒有脾氣的姑娘;但打起仗來,他卻像一隻猛虎,堅決、勇敢;辦起事來也十分積極、認真。”筆鋒一轉,“不過宋伯柱也有一個缺點,即當他遇着想不通的事時,會一頭碰到南牆上,怎麼也拉不回來。”寫的是當海軍不願意複員的情景,後來思想疙瘩慢慢解開了,重整行裝再出發。這也是當年大衆日報發表這篇通訊的初衷之一:脫下軍裝,痛苦地華麗轉身。

看着窗外的老樹,趙老沉浸在過去的回憶中,宋伯柱的影子一點點地浮現着:“我采訪他并不費勁,他是我采訪的人物中最善解人意的,彬彬有禮,回答的也完備、周到,他當過海軍,是見過大海的人,眼高心闊。跟沒有走出大山的土生土長的幹部水準就是不一樣。”

誠如趙老所言,宋伯柱眼光超前。

趙鶴翔的通訊發表不到一年,宋伯柱聯合100多戶村民率先辦起全鄉第一個進階農業生産合作社“同心進階社”,實行有計劃地統一經營,因地制宜,合理組織勞力,因材使用,分工分業。1956年同心進階社糧食畝單産450斤,成為全省農業生産的先進典型。是年,他被評為華東勞動模範,并在北京參加了模範代表會議,受到黨中央上司的接見并合影留念。宋長玲說:“我見過那張大照片,上面有毛主席。”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宋伯柱請了兩個設計師給村裡搞規劃,規劃圖在牆上挂了好多年,他的最大心願,就是把牆上的圖,搬到地上。

宋伯柱領着大家開過油坊、弄過蠶場,種地講科學,羨慕機械化。在鄉裡,西章前村第一個用雙輪雙铧犁,用水車澆地,買了第一部140柴油機,貸款買了第一部江淮牌50拖拉機……

“當時為什麼寫他?大衆日報為什麼拿出那麼大的版面宣傳他,還出了單行本?就是因為他比較早地響應了黨的号召,是時代的号角。”趙老回憶說,“時勢造英雄。”

1982年因為年齡和身體原因,宋伯柱卸任村支書,但鄉親們的大事小事,還願意跟他商量,愛聽聽這個老支書的意見。近三十年的風風雨雨,老支書跟鄉親們有鹽同鹹、無鹽同淡,把心血都獻給了他摯愛着的土地,這土地,好比是凝固的航船上的“甲闆”,留下了他的深深印痕:風尚、風姿、風骨。

宋氏三姐妹給老記者

深深地鞠躬

宋伯柱的三個姑娘見到趙鶴翔先生,深深地給老人鞠躬,握着老人的手,眼裡閃着淚花。趙老笑着開了個玩笑:“上次怎麼沒見到你們啊?”

拘束的三姐妹笑了。臉上有見了親人的羞赧之色。老大宋朝菊說:“趙老,您來采訪俺爸爸時,我才三歲,今年我70了。”老二宋朝英說:“我今年67。”指着老三宋朝雲說,“她才56。”

趙老端詳着三姐妹,說:“老二最像你們父親。”

“村裡澇了,領着弄台田,旱了,領着打機井,家裡的雞蛋啊,點心啊,好吃的啥,都給了打井的人,俺娘光跟他生氣。我說餓,爸爸打了我一耳刮子。”宋朝菊說,“鄉裡有招工的名額,不讓我去,都是照顧村裡最窮的人。參加戰山河隊,也不讓去。我在村裡勞動表現好,管區書記給我報了個招工名額,他知道了,非要撤下來。管區書記說,不是為了你,為了孩子幹得好。這才讓我就了工。”

“村裡的民辦教師不讓我幹,招工更不用說。”老二宋朝英一直在村裡務農。

村裡當年有個女娶男的家庭,宋伯柱安排女子就了工。為了報答宋伯柱,這個吃了國庫糧的女子推薦老三宋朝雲去幹管區的計劃生育網長。“俺爸爸還是不讓去,怕人家提意見,我跟他吵了一架,才讓我去了。”宋朝雲說。

三姐妹你一句我一句還原着自己的爸爸。她們的爸爸當村支書得罪了“一圈人”。村裡有了拖拉機,選拖拉機手,親大伯的四個兒子也想去,他不讓。“俺姥娘家是一個村,俺的那些表哥也給得罪了,有點好事,都繞過去。沾不着光。”宋朝菊說,“他當了大半輩子支書,窮了一輩子。人家都有沙發了,俺家沒有。周圍鄰居都有電視機了,俺三姐妹湊錢也給買了一台。”

宋伯柱不知道自己的生日,隻知道是八月生的。兒女們幹脆給他“唬”(約摸——方言)了個:農曆的八月十七。1998年過了一個生日,四個月後,老人家去世了。

刨根問底的習慣來了,趙老進入了記者狀态:“給他生日吃的什麼菜?喝的什麼酒?上的哪個酒店?”

宋朝英說:“嗨,就在家裡,我去集上買了四個小菜,殺了一隻雞,喝的是地瓜幹酒。俺爸爸不喝酒,都是俺弟弟和他的侄子們喝。”老大宋朝菊補充:“還有花生米、豆腐皮。就是一家人吃了頓飯。”

趙老說:“當時他擔任六個村的鄉長,好像一直沒有脫産,是半脫産。”當年通訊上寫的職務是:“鄒縣十區西章鄉鄉長,鄉支部書記及同心農業生産合作社社長。”

“他一直沒有工資,不幹村支書了,民政上每月給二十塊錢,那是當兵的補貼。俺去給他向上級找,他不讓。臨去世頭一年,鎮上落實政策每年給200塊錢,享受現任村支部書記待遇,200塊錢買了一對沙發。”宋朝英說。

宋朝雲攙着趙老的胳膊往前走,說:“都過去了67年了,趙老您還惦記着俺爸爸,惦記着俺們,俺爸爸這輩子值了。”宋朝雲的丈夫孔洲也深深地給趙老鞠躬:“我嶽父還這麼厲害啊!”

大德曰生

受黨教育多年,宋伯柱沒有重男輕女思想。可他老伴兒的心病卻去不了,光有閨女不行,有時都朝着宋伯柱哭,得有個男孩,接續老宋家的香火。拗不過老伴的唠叨,宋伯柱頭一次違心地找到縣裡幫着協調,帶着介紹信去江蘇江陰農村抱養了一個男孩,取名宋朝偉。當年江陰窮,有的農家孩子多,養不起。

“俺爸爸去接孩子,給人家送了暖瓶。坐船抱着不到一個月的俺弟弟,錢被偷了。是一個解放軍女戰士幫着照料喂奶,才接回來。俺娘可疼俺弟弟了,讓俺爸爸去買了一隻小山羊,給俺弟弟喝羊奶。一把屎一把尿拉巴大了。”宋朝菊笑着說,“我比俺弟弟大二十歲,我上班,把細糧和大米,拿回家給俺弟弟吃。弟弟愛跟着到俺家裡去,有一次他鼻子流血,把擦鼻子的紙扔到俺家的走廊裡,我回娘家跟俺娘抱怨,俺娘不願意了,說你别要娘家啊,别要你弟弟呀,我說娘你剝了你閨女的皮糊到你兒子身上你都不嫌疼。俺娘就光笑。”宋朝菊笑着說。

這都是趙鶴翔采訪16年之後的事了。

“後來呢?你弟弟知道他的身世嗎?”趙老問。

“我結婚早,俺弟弟從小就在俺家玩兒,他懂事了,俺家那口子幫着找到了他的親爹媽。怕俺爹娘心裡難受,直到兩位老人去世後,才去認了親。俺弟弟還讓俺姐妹也去了。”

“你家那口子叫什麼名字?他了不起。”

“叫孔祥俊,當年他幫着俺弟弟尋親,俺都說他是叛徒……‘這黃子’!”宋朝菊笑着說起自己的老伴兒,“他跟俺弟弟就跟爺倆似的,俺弟弟整天黏糊着他。”

趙老問我們知道“這黃子”什麼意思嗎。他說:“在鄒城,說‘這黃子’,就是這孩子的意思,口氣不同,對孩子的态度就不一樣。你弟弟,這黃子聽話吧?你爸爸沒打過他?”

宋朝菊笑着說:“俺弟弟這黃子,很聽話,俺爸爸對他管理很嚴。沒打過他,有時吓唬吓唬。”

趙老說:“這就是普通農民的和睦家庭,超越了血緣的人間大愛,大德曰生啊!看來,人得不停地追尋啊,我要不來,哪能知道宋伯柱還有這麼多的溫暖故事啊。”

“俺爸爸對我影響最大”

宋朝偉今年50歲了,他原來是兖州礦務局東灘煤礦勞工,後休工傷保,現居濰坊。他在電話裡對我們說:“俺爸爸對我影響最大,本本分分做好人,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能丢人,什麼時候都不要說别人的壞話。小時候,我調皮,他不打我,都是巴掌揚起來,吓唬我。什麼事,俺娘俺姐姐、姐夫都護着我。俺爸爸心善良,俺村有個叫劉桂喜的,家裡很窮,兖礦來了就工名額,俺爸爸沒照顧我的叔伯哥哥照顧了他。十幾年之後,聽說我沒有工作,他主動把我介紹到了兖礦。”

“俺爸爸很有家庭觀念,講義氣,我大爺新中國成立前賭博,把老婆孩子都輸給人家了,新中國成立後我爸把我大爺的孩子要了回來,把他養大。但對他要求也嚴格,村裡的招工啊、當拖拉機手啊什麼都不給他。他說咱不能讓人家戳脊梁骨,當村支書不是給自己當的。家事是家事,村裡的事是村裡的事,分得可清了。”

宋朝偉說,“俺爸爸什麼都是多替别人想,我其實很早就知道自己是抱養的,想解開自己的身世之謎,但我不想傷害老人,不能讓他們傷心。等他們過世後,才回江陰認了親。”

多替别人想,就是樸實的利他思想。趙鶴翔說,替别人想,就是讓别人過去。他有一首詩叫《告别威尼斯》,在聽了宋伯柱後人的故事後,他深情地朗誦道:“我來到這裡/滿眼都是橋/都是船/都是為了讓人過去//我的雙腳跐在這岸/我的雙手伏在那邊/讓我愛的和愛我的人/從我的老腰上過去”。

悼詞寫了十幾張紙

宋長玲說:“老支書去世後,俺叔宋西才給寫的悼詞,俺叔是村文書兼大隊長,是跟老支書一起待了幾十年的老夥計,知根知底。他下筆一寫就寫了十幾張紙。鎮上司一看,說大人物也沒有這麼長的,就删了一些,事兒還是那些事兒。他去世後,縣裡,民政上、武裝部的人都來了。”

趙鶴翔在《人民愛戴的宋伯柱》中提到過宋西才,也就是宋長玲的叔叔。當年互助組為了抗旱,宋伯柱自己下井,“當他下井前,組員們要去打酒給他擦擦腿,可是被他謝絕了。他忘記了刺骨的冷水,他所想的隻是今年能種上麥子,能争取晚秋豐收。這組四眼井都是宋伯柱親自下井打出來的。組員宋西才說:‘虧了宋伯柱,不是他上司打井,我累斷了腰筋也種不上麥子。’”

“村裡有過這樣一個人物,帶領老百姓走合作化道路,這是一筆精神财富啊,不能忘了他,我建議給他立塊碑,做個展覽館,讓這裡的人世世代代懷念他。”趙老說。

他們接過了宋伯柱的棒

趙老在《人民愛戴的宋伯柱》一書結尾用的是宋伯柱的話:“我要在黨的上司下,繼續努力……為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而奮鬥!”宋伯柱的夢想有的早已實作,而“為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而奮鬥”的目标還在進行中。

宋伯柱當鄉長的地域,現在是中心店鎮的大部分,中心店鎮位于鄒城市北部,得名于北京至南京之中心點,自古有“南北通衢,兩京聖地”之稱,目前已發展形成西部智能制造、中部汽車貿易、東部現代農業“三大支柱産業”。連續多年位居全國綜合實力“千強鎮”300強、中國鄉鎮投資環境300佳、山東省農村經濟綜合實力前200強鄉鎮。

西章前村現任村支書宋長華,領着村委一班人緻力于民生工程建設,修廣場、農戶改廁、改建戶戶通水等,為農民增收,土地流轉1000多畝,加大了山藥種植面積等。

西章前村的宋氏後人,是從後八裡溝村搬過去的。直到現在,春節拜年兩個村還在走動。後八裡溝村的村支書宋偉和宋伯柱有着驚人的相似,論輩分,宋偉該叫宋伯柱老爺爺。他們都當過兵,都回村擔任村支書,都領着老百姓緻富,都被評為勞模。

2006年,後八裡溝村黨委創辦了第一個集體企業醬菜廠,随後成立了水泥制品廠,赢得村集體經濟發展“第一桶金”。2008年,後八裡溝村黨委緊緊抓住新型農村社群建設的有利時機,建設完成15萬平方米的鑫琦社群,村民全部免費搬遷上樓。2012年成立村集體企業鑫琦集團,建構教育科技、中醫康養、文化旅遊、無人機制造及應用等多業并舉的産業格局,積累固定資産50多億元,村民年個人所得5萬餘元。

2017年,後八裡溝村成立股份經濟合作社,拿出集體資産中的12億元,為全體村民和員工配發股份。平均每戶家庭分到原始股值400萬元左右,讓村民感到“人人是主人、既是監督員又是受益者”。

趙老說:“當年宋伯柱領着建起‘同心’合作社、進階社,而今宋偉領着建起股份經濟合作社,這是一次新跨越,變的是新農村越來越美好,農民的日子越來越好,不變的是黨員的帶頭作用、為民情懷、共同富裕的信念。宋偉啊,人民愛戴的宋伯柱,這個稱号沉甸甸的。他是時代号角,半個多世紀前,宋伯柱這個号角吹嘹亮了,你來接着吹,會更響亮,更美,你會演奏出更美的華彩樂章。”

宋偉激動地握着趙老的手說:“一定一定,我們目前擁有鄒城市最大商業綜合體——鑫琦國際,總投資15億元,鄒城市最高端的中醫醫養康養中心,鄒城市第一所投資10億元與北京大學聯合建設,集幼稚園至高中段高等私立寄宿制學校-北大新世紀鄒城實驗學校;招引深圳科比特航空科技有限公司入駐,涵蓋無人機研發制造、排程服務、應用教育訓練、試飛基地等,力争五年内建設成為北方地區最大的無人機研發制造、教育訓練、服務中心。”

趙老越聽越高興:“我在加拿大生活了這麼些年,看到咱們的發展這麼快,真是由衷地高興。幸福不幸福,從人的臉上就看出來了,那笑容,是從内到外的笑,幸福的笑。孟子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理想真正實作了。我也來這裡養老吧。”

鄒城,得峄山之靈性,得孟子古風之浸潤。新中國成立之初,宋伯柱和他的鄉親們,讓清新的風氣初開,而他的晚輩宋長華、宋偉們則讓新風尚在新時代蕩漾……

黨報老記者的感慨深情款款

采訪途中,趙老跟我們說:“你們年輕啊,我這一輩子,經曆了戰亂、經曆了饑餓,經曆的真是太多了。當年的一盤散沙,到現在的凝聚,一代一代共産黨人共同努力,才出現了這樣的碩果,這真達到了《禮記》說的,‘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我們古人的夢想就是天下大同,而在默默付出的人當中,宋伯柱就是這個方陣中的一員,我有幸采訪他,咱們大衆日報報道他,時間過去了半個多世紀,咱們重新把他挖掘出來,擦亮他。這是黨的風采,黨報的風采,黨的出版物的輻射力、影響力不可估量,能跨越時空。”

“是以,我們要珍惜今天的尋找。像斯美塔那的‘我的祖國’交響曲《沃爾塔瓦河》裡的浪花,我們的尋找,是一種傳遞,最終奔向浩瀚的大海。宋伯柱默默付出,他們創造了一個個美好的日子,美好的日子是一粒粒閃光的珍珠,用愛的金線把珍珠串起來,留在我們的記憶裡。這是多麼美好的事情啊。”

67年前報道宋伯柱的報紙和《人民愛戴的宋伯柱》單行本已經泛黃,趙老一字一句讀完,如老友相逢。

宋伯柱那高大的身影一點點清晰。趙老說:“宋伯柱就像一棵紮根大地的大樹啊。”

順着趙老的思路,我們忍不住想起詩人孔德平先生的詩《大樹》:

沒有風的時候

你就是風

從大地吹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