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秦人？其實，說明這個問題也不難，他們是來東方的人，是今日甘肅天水的移民；他們在牧馬的過程中，為朝廷提供了戰争的“利器”，也将自己變成了軍人，勵精圖治，不怕流血犧牲，有着開拓精神的軍人；最後，他們虛懷若谷，忍辱負重，招攬人才，變法圖強，富國強兵、稱霸天下。是以，秦人是一種代号的同時，也是一種過程，進而成為一種胸懷、一種精神，一種值得汲取與炫耀的資本和标志。
讓我們先從一個人說起，他是秦人的先人。
這個人叫秦非子（？—公元前858年），嬴姓，秦氏，名非子，号秦嬴，伯益之後，商朝重臣惡來五世孫，周朝諸侯國秦國開國君主，西周犬丘人。盡管曆史上關于犬丘所在地有很多的說法，但今天的考古學證明，犬丘就在西安市長安區高橋街道的東馬坊村。
惡來以勇力而聞名，是商纣王寵信的大臣。他是秦非子的五世祖，秦始皇的第35世祖。他的後代因為在西周初期犯了錯，受到周公姬旦懲罰，被貶為平民。秦非子就在西安的那個村子裡長大，他姓嬴，這個姓氏裡儲存着他最早的來路資訊——瀛汶河，大汶河三大源流的北支，流經濟南市、泰安市，秦非子的老家大約就在那裡。其祖先是上古部族首領颛顼的後裔，至伯益時，因輔佐舜帝馴服衆多鳥獸，舜帝賜其為嬴姓。少昊也出生在嬴水之濱，和他們都是“一家子”，更科學地講，應該是一個部族。
遠遠地來了，總不能閑着，而人總得有個愛好。秦非子的愛好在我們今天看來比較特别，他喜歡和牲口打交道，尤其是馬，不但能将它們喂養得毛光锃亮，英俊漂亮，還能讓馬多多繁殖，這在當時是個很大的本事。
這時候，秦非子已經很混血了，用我們現在的話來說，基本上可以稱為民族融合的典範。秦非子的父親叫大駱，他就很混血。當時，周孝王憑借自身能力登上王位，成了周朝的國君。他呢，不忘自己的國家受到犬戎入侵的威脅和侮辱，主政之後就想打仗。随後，他找到了申國（姜姓封國，今河南唐河縣西北）國君申侯，讓申侯率軍西征犬戎。
可是，申侯并不想打仗，他說，打來打去的，打個啥呢，誰赢了受罪的還不是老百姓。是以，他建議周孝王說：“從前我的祖先娶骊山氏之女，生下一個女兒，嫁給西戎的胥軒為妻，後來生下一個兒子名叫中潏。中潏因為母親的緣故歸服周朝，使周朝西部的邊境不受侵犯。現在我把女兒嫁給中潏的後人大駱，生下嫡子成。如果大王能保證讓我的外孫來繼承大駱的嗣位，申、扈兩族就能保證讓西戎人順服，使西周西部邊境永遠安甯。”
申侯甯願嫁女也不願打仗，因為，他的祖先有過聯姻成功的先例，他以他外孫繼承王位的條件來換取邊境的安甯。大駱就是秦非子的爹，在申侯的這段話裡，人們不難看出大駱混血程度。申侯的女兒在後來成了秦非子的媽，她還給秦非子生了一個兄弟——成。
成在曆史上沒有留下多少事迹，倒是秦非子卻因為他外公的建議發達了。他外公成功化解了那場邊境的戰争後，周朝在邊境地區開辟馬場，自己養馬，想要以此來減少一下對西戎進口馬匹的依賴。周孝王喜歡沒事兒時跑到這些馬場視察一番，但這項工作的進展，讓他多少有些不滿意。也許，今天有人會說，不就是個馬嗎，能讓一國之君如此牽挂？事實是，馬在當時已成為國家重要的戰略資源，無論是祭祀、農耕都需要大量優良健壯的良馬，打仗更是離不開它。
我們打這樣一個比方，在當今的兵器裡有一樣叫坦克，馬呢，在那會兒就相當于坦克，坦克在兵器中号稱陸戰之王，馬當然也有這麼個意思。是以，周人進口西戎人馬就相當于現代進口先進軍火，得花不少銀子。有一次，周孝王又來馬場視察，正好碰上了秦非子。周孝王問：“這馬怎麼才能養好呢？”聲名在外的養馬高手秦非子對答如流。
周孝王聽後十分高興，說：“從前伯益替舜帝主管牲畜，牲畜繁殖得很好。是以封有土地，賜姓嬴。現在他的後人也替我養馬，我就分給他土地，讓他作為一個附庸國。”從此，秦非子獲封地，成為秦國始封君，号稱秦嬴。但他的封地是不過五十裡的“附庸”，也就一個小小的馬場，既不是諸侯，也算不上卿和大夫。
一切都是幹出來的。這句話不管是古代還是現在，我們都要相信。
秦非子被周孝王封了個“弼馬溫”，但沒像《西遊記》裡的孫悟空一樣驕傲，他想到隻有1個字：幹！三年之内，他的馬匹繁榮壯大，源源不斷地供往朝廷，成了朝廷離不開的“軍火供應商”或“兵工制造廠”。他的封地就在汧水、渭水之間的今甘肅省天水市轄縣清水縣。汧河是今天的千河，為渭河左岸較大支流之一，發源于六盤山南坡石嘴梁南側（一說張家川縣，一說華亭縣境内），于陝西省陳倉區底店彙入渭河。
清水這個地方古稱上邽，以“清泉四注”而得縣名，是中華人文初祖軒轅黃帝誕生地，也是秦統一中國的發祥地。今天，在清水的相關史料裡，還能讀到這樣的句子：周孝王時，赢姓部落首領非子被封為附庸，秦人始在境内活動。雖說封地方圓不足50裡，但秦非子及其後代，硬是将這一事業薪火相傳地繼承了下來。更重要的是，作為牧馬人，他們因為牧馬而牧出了心中的山河，或者說是因為牧馬而在心中有了山河。
在此，我們繞道講一個細節。放馬灘位于甘肅天水市麥積區黨川鄉小隴山林區，是秦嶺山脈中部的一處開闊地，屬于甘肅天水麥積山風景區石門景區的一部分，離著名的麥積山石窟僅僅20公裡。這個地方距今天的清水縣不是很遠，傳說因秦非子在此地為周王室牧馬而得名，上世紀出土戰國秦漢時期的木闆地圖、竹簡、紙地圖等一大批重要文物，被考古學家譽為先秦考古文化的聖地，有“天水放馬灘，雲夢睡虎地”之稱。
為什麼要這麼稱呼這個地方呢？是因為這裡出土了世界上最早的實物地圖——秦國木闆地圖。當時，它出現在編号為M1秦墓裡，雖經曆了2000多年的時光，但因木闆較厚，儲存基本完好。地圖一共有7幅，6幅為成品，1幅為半成品，分布在4塊大小基本相同的木闆上。考古工作者進行脫水處理後，其字迹、線條清晰，脈絡清楚。
在這幾幅圖上，不僅有山川、河流、居民點、城邑，還特别注有各地之間的相距裡程，與現今距離大都相符，可見，這些地圖是相當準确的實測圖。最令人驚奇的是，在幾乎沒有有效資訊的第五幅圖中，出現了閉合曲線繪制山峰的方法，非常類似于後世的等高線。
這個，不能小看，看着它是地圖，實際上，它是秦人心中的山河，而恰恰是這山河成了秦人是優秀軍人的見證——軍人的心中是有山河的，心中沒有山河的軍人也許隻會野蠻屠殺。地圖讓人們看到了秦人由“兵工制造廠”員工到真正軍人的轉變。
根據《墓主記》提供的資訊，考古工作者認為墓主人叫丹，是地圖的繪制者，丹死于公元前299年，而地圖繪制于公元前320年前後。這個時間段距秦非子去世的公元前858年，相差了500多年，但它卻讓人極容易想起孟子的那句話——五百年必有王者興。500年，不但有着曆史的磨難，更有着秦人的性格養成。
公元前320年前後，與公元前325年秦惠文王自稱秦王，成為秦國第一位君王，和公元前316年秦滅蜀，從此正式成為一個大國，基本同在一個時段；距公元前公元前247年秦嬴政繼位，開始對六國的兼并，以及從公元前230年秦滅南韓起，到公元前221年秦滅齊國，統一中國，相差了整整一個世紀。這個世紀是秦人在地圖上最終作為的雄心壯志，睡虎清醒了，雲夢實作了，地圖哪能還是刻畫在木闆上的線條和字迹？
馬或牧馬在此成了一種文化，賈誼在《過秦論》中，把秦人一統天下的史實比喻成“振長策而禦宇内”，策指馬鞭，禦指駕車，連起來就是“像揮動長鞭趕馬車一樣統治天下”的意思，但這不是“過”，策馬駕車拉出來的龍馬精神。龍馬是指傳說中的駿馬，龍馬精神就是像龍馬一樣精神。那時，就是心中有山河的牧馬人的精神。
秦非子之後有秦侯，秦侯之後是秦公伯，秦公伯之後是秦仲……這時候，牧馬人的生活顯得不平靜了起來。公元前842年，由于周厲王殘暴無道，引發了百姓與諸侯的反叛，西戎人趁機入侵周王朝，搶奪擄掠，竟然進入犬丘（今甘肅省禮縣境内），殺害了秦仲高祖父大駱的族人。
戰鬥由此打響。這年，周宣王任命秦仲為大夫，并派秦仲率軍攻打西戎。公元前822年，秦仲在和西戎交戰中，戰敗陣亡，成為秦國第一個在戰鬥中犧牲的國君。他去世後，他的長子秦莊公繼位，擊敗西戎，得到周朝的封賞，不僅得到了祖輩的犬丘之地，還被封世為西垂大夫。秦仲在位時期，秦國得到車馬、禮樂和服侍的臣子，開始逐漸強大起來，但秦人并沒有是以而忘記戰鬥，是以，與其說這是秦國的強大，還不如說是秦國在戰鬥中的成長。
秦莊公的長子名叫世父，他說：“戎殺我大父仲，我非殺戎王則不敢入邑！”意思是西戎殺死我祖父秦仲，我不殺死戎王，豈敢在城裡閑居享受呢。他領兵攻打西戎，還将太子之位讓給了弟弟秦襄公。秦襄公上位後，為分化戎人，将妹妹缪嬴嫁給戎人豐王為妻。這是一次較為成功的聯姻，換來了短暫的和平，也換回了因為出征西戎而被俘的哥哥世父。
秦襄公明白，秦國要存在下去，就必須與西戎長期鬥争，不斷壯大自己，拓展疆土。短暫的和平，讓他試圖向東發展，遷都汧邑（今陝西隴縣）。
這時的周朝已是日薄西山，為逃避犬戎禍難，都城東遷洛邑，秦襄公以兵救周，因護駕有功，被封為諸侯。周天子賜封岐山一帶給秦人，秦人從此建國，開始享有與齊、晉、鄭等國一樣的地位，秦襄公也是以成為春秋時期秦國被正式列為諸侯的第一任國君。
周人起源于山西，後至關中，從慶陽南下彬縣、岐山，然後向東來到西安附近的豐鎬，之後滅商，将勢力範圍擴大到東海之濱。是以，慶陽、彬縣、岐山等地成為周人的發祥地，周國也稱岐周。當時，周天子對秦襄公說：“犬戎兇惡，把我們發家的地方都給奪走了，隻要你打走岐山的西戎，那裡的土地就歸你！”雖說接受的封地在“敵人”地盤上，但秦襄公仍然非常高興，《史記·卷五·秦本紀第五》中說：“與誓，封爵之。襄公於是始國，與諸侯通使聘享之禮，乃用緌駒、黃牛、羝羊各三，祠上帝西畤。”
意思是周天子與秦襄公之間搞了個盟誓，秦襄公派出使節給齊、晉、鄭等國送禮的同時，傳遞自己與他們一樣了、平等了的消息，還用骝駒、黃牛、羝羊這些太牢大禮感謝上天對他的恩賜，以慶賀秦國的正式立國。但是，秦襄公眼看着封地的存在，卻得不到。戰鬥再次開始，秦襄公不甘心，連年發動進攻，但結果多以秦國失敗告終。有一次，秦襄公終于攻到屬于自己的封地岐山，但還沒站穩雙腳，西戎就殺了回來，隻能退回“西垂”故地。
最終，在秦襄公在讨伐西戎的途中去世，他的兒子秦文公繼位，繼續了對西戎的戰鬥。
前仆後繼，一代又一代，秦人正是在這些戰鬥裡打敗了西戎也壯大了自己，支撐它的不是簡單的複仇，而是絕地求生的軍人情懷與信念。俄國作家車爾尼雪夫斯基說，曆史的道路不是涅瓦大街上的人行道，它完全是在田野中前進的，有時穿過塵埃，有時穿過泥濘，有時橫渡沼澤，有時行徑叢林。我們要說的是，在泥濘、沼澤、叢林中都有秦人戰鬥的身影，就連曆史的塵埃落在他們的身上都會給人血性的感動。
從公元前822年秦仲在和西戎交戰中犧牲，到公元前623年秦軍出征西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使二十多個戎狄小國先後歸服，即“并國二十，辟地千裡，遂霸西戎”，秦人與西戎的戰争幾乎持續了二百年。這中間滲透着秦人堅忍不拔和不屈不撓的精神，流血與犧牲，讓他們将自己的角色轉變成了職業的軍人。
在這種景況下成長起來的秦人，卻因長期戰鬥中的民族融合，染有西戎之“夷俗”，受到中原諸侯排擠。各國諸侯會盟一般不會邀請秦國，秦國還是一個沒有受到他國重視的國家。别人不重視，自己得重視自己，秦國的變法圖強是以開始，最終讓自己聲勢浩大、威武雄壯地呈現在了曆史的長河中。
今天，很多的陝西人、甘肅人，甚至甯夏人、新疆人都以秦人自居，一些老西安則将自己稱為老秦人。這是對中國國内而言的，在國外一些史籍中，中國人被稱為秦人，“cina”，最終發展為 China，不僅是秦人名号，更多緣自秦人的精神。是以，秦成為了史籍裡的中國，秦人的精神就是中國人的精神。
（本文配圖為秦兵馬俑，來源于網絡，感謝原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