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念仙台|小黑

五年前的12月初有幸行到仙台。從東京坐火車到達仙台車站的時候,天色已經擦黑,氣溫明顯降低,站台前那一樹火紅的楓葉在暮色中熠熠生輝。第二天我特地回訪,那楓樹在藍天白雲下愈加亮麗。如今一想到仙台,就想到那樹楓葉。當然,最懷念的還是魯迅先生故居和魯迅的“隔代”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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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台的魯迅故居(本文照片均由作者提供)

每個到仙台的中國人都會惦記先生故居,我也不例外,特意留出半個下午,在明日香壽川(Asuka Jusen)先生的陪伴下尋訪了魯迅舊居和紀念碑。明日香是日籍華裔,聽說他的舅舅早年與魯迅先生有過一些出版方面的工作關系,是以對先生的感情也不一般。魯迅先生的舊居是先生當年在學校旁租住過的小屋,一座樸素的日式二層木闆房,一層幾乎陷于地下,先生當年居住在二層。木屋處在遺世而獨立的狀态,四周的房子都翻新了,從材質到樣式都有變化,唯獨這一座與衆不同。門前有一塊細長型石碑,刻着“魯迅故居跡”字樣,據說是郭沫若先生的手迹。初冬的樹幹伶仃,殘留的黃楓葉半繞着陳舊的闆房,清冷孤寂。我們默默地伫立了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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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後,明日香帶我們走進了落葉滿地的東北大學。這所大學的史料館裡特别設有“魯迅紀念展示室”,可惜時間晚了無法入内。不遠處的草地上有先生半身像——标志性的直立頭發、一字胡須和坦然凝視遠方的目光。旁邊也有一座石碑,上書“仙台醫學專門學校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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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去明日香先生家做客,看到書架上擺放着的上海魯迅紀念館編著的《吳朗西先生紀念集》,再和他及友人們在中文、英文和日文交錯中聊了一個晚上,終于深入了解了明日香先生父輩的故事——跟魯迅先生真的很有淵源呢。

吳朗西先生(又名吳文林,1904-1992)是我國著名的編輯、出版家和翻譯家,是明日香先生的大舅。吳先生早年留學日本,“九一八”之後毅然回國,先擔任編輯,1935年創辦文化生活出版社(以下簡稱“文生社”),任社長,巴金先生為總編輯。這個小小的初生的出版社成為魯迅先生後期最信賴的出版社,兩人由此也建立了非同尋常的友誼。其實吳先生在1934年10月就出現在魯迅先生的日記中,牽線人是茅盾:“吳朗西邀飲于梁園,晚與仲方(注:即茅盾)同去,合席十人。”正式介紹魯迅先生在文生社出版書籍的人是魯迅先生的助手黃源先生(又名黃河清),後者與吳先生在日本時就熟識。由此,魯迅先生翻譯的《俄羅斯的童話》(原著高爾基)單行本由文生社于1935年9月發行,成為該社出版的第三本書。後來,黃源建議出版的“譯文叢書”在原商定好的生活書店出版社遭遇波折,索性轉由文生社接手,而這套叢書的第一部作品就是魯迅先生翻譯的《死魂靈》(原著果戈理),于同年11月出版。由此吳先生、文生社與魯迅先生就直接聯系起來了。

在随後不多的日子裡,魯迅先生在文生社出版了最後一部作品集《故事新編》,為“文學叢刊”第一輯第一冊,于1936年1月出版,這無疑為該叢刊奠定了一個輝煌的起點,最終“文學叢刊”發行10輯160冊,成為我國出版史上冊數最多的現代文學叢書。更為難得的是,魯迅先生編印的《珂勒惠支版畫選集》縮印本于先生逝世前三天由文生社趕印出來,先生非常滿意。這也就成了魯迅先生生前出版的最後一本書。此外,先生十分體恤新生出版社的困難,于1936年5月在這裡自費出版了《死魂靈百圖》。可見最後這一年,吳先生與魯迅先生的交往是十分頻繁的。

明日香說,魯迅先生之是以鐘情于一個新生出版社,原因很多,其中一個就是吳先生之學養品行。吳先生于東京上智大學主修德語和德國文學,對國外版畫和漫畫有特殊的愛好,與魯迅先生不謀而合。文生社由于吳先生和巴金先生的操持,充滿了人文味道,超越了商業性出版社的天然屬性,魯迅先生甚為放心。最重要的,按照黃源先生的話說:“吳朗西給魯迅出書的時候,絕不僅僅是為了盈利,主要的是尊崇魯迅、敬重魯迅……吳朗西和文化生活社是真正誠心誠意站在文化工作的立場上,全心全意為魯迅服務、盡力的。吳朗西是一個文化人,他創辦的文化生活社,同巴金一起編印書籍,是屬于進步文化陣營的,在支援文化進步事業上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上海魯迅紀念館中設有吳朗西書屋,通過展品可以對吳先生有更深入了解。

在編印品質上,吳先生也是精益求精的。出版《死魂靈百圖》平裝本之後,魯迅先生指出了其中的不足之處。在試制《珂勒惠支版畫選集》樣版時,吳先生提出多種方案,随時征求先生意見,最終使作品完美呈現。拿到樣書第二天,魯迅先生就出門贈送友人,受了風寒而氣喘複發。為此,吳先生自責、抱憾終生。從目前留存的“譯文叢書”看,文生社書籍設計大都是29開本,古樸典雅兼方正可愛,是很多讀書人的心頭好。

抗戰全面爆發後,文生社移師重慶,戰後重返上海。1954年文生社并入上海新文藝出版社,吳先生擔任外國文學編輯室副主任。再後來,新文藝出版社發展成今天的上海文藝出版社。

明日香先生現為東北大學教授,著作等身,且與魯迅雕像日日相見。他說,他總感覺到魯迅先生的眼神是活着的,每當他有一點松懈懶惰時,先生的目光就會十分嚴厲,好像看透了他的心。迎着這目光,明日香總想問:是不是魯迅先生您也以這樣的目光與我的大舅吳朗西交流?能不能告訴我,當年你們有怎樣的心情願念,你們夢想的是什麼樣的社會?

五年已經過去了,疫情隔絕了我和友人們的更多交流。時時想念着仙台的魯迅先生舊居、塑像和故人,也隔空感覺着先生既嚴厲又平靜的目光。

作者:小 黑

編輯:吳東昆

責任編輯:舒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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