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的光芒是微弱的,但它卻散發着食物的誘人光芒,需要我們看得見。
在以前的文字裡,我們說過,今天,人們享用的蘋果起源于新疆北疆地區的野蘋果,是以,寫這段文字的時候,我忽然又想到了蘋果表皮之上散發出的光芒,以及蘋果散發出的誘人馨香。深吸一口氣,在漫長的回味裡,曆史的蘋果不但被我看到了、嗅到了,還有了陽光給人生命的妩媚、燦爛,以及感觀尤其是胃覺上的隐隐地、柔美地呼喚。

關于歌
《可可托海的牧羊人》是一首歌:“那夜的雨也沒能留住你,山谷的風它陪着我哭泣,你的駝鈴聲仿佛還在我耳邊響起……”唱的是可可托海草原上牧羊人和養蜂女,在漂泊生活中真心相愛卻又無奈分離的愛情故事。養蜂女最後走了,嫁到了伊犁。據說那是一個雨夜,她一邊走一邊聽着牧羊人唱着這歌,臉上已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了。
悲傷的故事會讓人在哀傷失落中有太多的疑問,也希望這凄美的情愛故事能有那麼一點點的圓滿。于是,有人便問我:“養蜂女能嫁到伊犁去嗎?”我說能。為什麼呢?這樣的事我見過,阿克塞哈薩克族自治縣隸屬于甘肅省酒泉市,地處甘肅、青海、新疆三省(區)交彙處,是甘肅省唯一一個以哈薩克族為主體的少數民族自治縣,3年前,我在這裡采訪時,遇到了一個哈薩克族的牧羊人,我問他:“從阿克塞能遊牧到阿勒泰或伊犁?”他說:“趕着羊群,走到哪裡吃在哪裡、住在哪裡,3年回去,3年後又回來。”
這是個什麼樣的概念呀?3年僅僅是一個數字,走到哪裡吃在哪裡、住在哪裡是放牧的天性,不一定是“春湖秋山”(過去,遊牧民族一般是春天彙集在湖邊,秋天又去山林放牧,也就是我們現在所說的冬季牧場和夏季牧場的轉場),隻要他們願意,可以到草原上的任何一個地方。如今在甘肅的哈薩克族就是這麼來的,有人甚至把他們叫“甘肅哈薩克族”。據說,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他們中的一小部分人還以同樣的方式回了伊犁。甚至,他們中間如果有人想和伊犁草原上的親戚相聚在一起,随時也都會采取這種方式。
遊牧的曆史大多是羊群留在草原上的足迹,過些日子就會被風雨吹刷散盡,除了人很難考察到其具體的留存。可可托海的養蜂女就這樣嫁到伊犁去了。可可托海一般指可可托海鎮。隸屬于新疆阿勒泰地區富蘊縣,位于富蘊縣北部,東臨吐爾洪鄉,南、西與鐵買克鄉相連,北同蒙古國毗鄰。這裡有個景區——可可托海風景區,也叫可可托海國家地質公園。景區由額爾齊斯大峽谷、可可蘇裡、伊雷木特湖、卡拉先格爾地震斷裂帶四部分組成。
如果還有“海”可尋,那就是伊雷木特湖了。一片藍色的河灣,鎮西南7公裡處,由額爾齊斯河與它的支流卡依爾特河交彙而成,是經攔河築壩而成的水庫型湖泊。南北長5-6公裡,東西寬1-2公裡,湖面海拔1120米。伊雷木特,蒙古語意為“旋渦”,是卡拉先格爾地震斷裂帶上形成的斷陷窪地,湖水最大深度為100米。似草原少女的明眸,有一種勾人魂魄的藍。
伊雷木特湖(河)與喀納斯湖一樣,也曾是古代少數民族春天的聚會地之一,秋天,他們便去了阿爾泰的山間。我們以前說過,阿爾泰山是中國正北方民族與西北方民族的一個分界線,向西越過這裡,古代中國便有了白種人。但在曆史上,阿爾泰山南部的北疆地區民族構成非常簡單,最早是我們史籍裡記載的塞人,後來,這個概念被烏孫人融合,逐漸消失在了曆史的長河裡。
在烏孫人的時候,這裡應該是怎樣一個概念?烏孫曾經在戰争中掠取人口,在漢宣帝本始三年(前71年)對匈奴一役,烏孫軍隊攻擊匈奴右谷蠡王王廷,《漢書.西域傳》記“獲單于父行及嫂、居次、名王、犁污都尉、千長、騎将以下四萬級……烏孫皆自取所虜獲。”被掠人口理所當然成為統治階層的奴隸。這中間的民族整合是顯而易見的,也可以想象到此前烏孫趕走塞人是個什麼樣的狀況。
也許正是這個原因,烏孫人才族屬不清,才有了唐代顔師古對《漢書·西域傳》作的一個注中提到“烏孫于西域諸戎,其形最異,今之胡人青眼赤須狀類彌猴者,本其種也。”按此說法,烏孫人應為赤發碧眼、淺色素之人種。但在今天,生活在當地的哈薩克族身上人們已經看不到這些了。
《漢書·西域傳》又說:烏孫“國多馬,富人至四五千匹”。都是品種優良的馬匹,僅次大宛馬的“西極”。除馬以外,牧畜有羊、牛、驢、駱駝、犬等,以羊居多。雌栗靡為昆彌的時候,烏孫國臻于最盛時期,估計全國牲畜數量高達453.6萬頭,牲畜數量大緻與清初遊牧于伊犁河流域的準噶爾人相同。這馬,在漢代時就能被進貢至中原王朝,而漢代的公主也能嫁到這片草原,可可托海的養蜂女有什麼理由嫁不到伊犁去呢?
關于路
曆史可以是一首歌,也可以是一條路。從地圖上看,新疆北疆是準噶爾盆地,位于阿爾泰山與天山之間,它的東面是古爾班通古特沙漠,西面是伊犁草原,北面是阿勒泰地區,是不規則的三角形,地勢向西傾斜,北部略高于南部。在西部的缺口上,來自北冰洋氣流為盆地及周圍山地帶來降水。盆地的氣流通道也是人文交流的通道,盆地中的沙漠、草原和林地也都是古老的絲綢之路。
前面的文字提到過,在古代這一區域的主要民族比較簡單,塞人被烏孫人打敗,建立了烏孫國。塞人的南移或成就了曆史上的康居國。據《後漢書》記載,康居國西南都城與安息國相鄰,東南與貴霜王朝的大月氏國相鄰,北部奄蔡國、嚴國均已臣屬康居,中部為康居國本土,形成中亞地區月氏、康居、安息三個大國鼎立的局面。此地“去長安萬二千裡”,東漢時期,是西域三十六國之一,領地很大。
公元91年(永元九年)後,北匈奴被東漢擊潰,而且鮮卑人在蒙古高原崛起,北匈奴又西遷康居,與郅支單于的殘部會合。在北匈奴西遷浪潮的沖擊下,康居被迫南遷到索格狄亞那(在阿姆河、錫爾河之間的澤拉夫善河流域,今烏茲别克一帶)地區,是以,康居的地盤上不僅有塞人,而且還有了匈奴人,其在中亞的勢力範圍并沒有受到影響,反而勢力大增。甚至,烏孫國的小昆彌(國王)子拊的弟弟日貳殺兄篡位後,因恐漢朝讨伐而逃往康居避難。
史書上說,康居國,本是月氏人,“舊居祁連山北昭武城,故康居左右諸國并以昭武為姓,示不忘本也”。但事實并沒有這麼簡單,他們至少還有着匈奴人、烏孫人和塞人。而在漢文史料中往往将康居、粟特并稱,并說康國為“康居之後”。真正影響到康居是在公元三世紀後,因為沒有清晰的國界,史書中對康居自三國時就已稱其為“粟弋”,專指當地居民的種類和地名了。南北朝時期,嚈哒勢力崛起,康居相對衰弱。嚈哒人西遷後,康居國就不複存在了。而嚈哒人實際上和月氏人是同一個民族。
這樣的一次民族融合,僅靠準噶爾盆地内部的勢力顯然是完成不了的,當然還需要來自阿爾泰山另一側的蒙古高原上的勢力,北匈奴我們前面已經提到,其後的鮮卑、柔然等等民族也都有過加入。他們來到新疆北疆地區,除了阿爾泰山山間本身的缺口之外,即由今蒙古國汗呼赫山、唐努烏拉山和阿爾泰山北端的這一缺口,向此進入今俄羅斯、向西進入哈薩克斯坦以及中亞,乃至更遠。
阿爾泰山脈斜跨今中國、哈薩克斯坦、俄羅斯、蒙古國境,友誼峰一線即是民族融合的核心區域。在後來曆史上,最能說明這一問題的是蒙古族,最有名的曆史事件莫過于成吉思汗西征。成吉思汗統一蒙古各部落之後,有過三次大的西征,每次都要翻越了阿爾泰山,并在“也兒的石河”畔休整。“也兒的石河”就是今天的“額爾齊斯河”的古代稱呼,它從阿爾泰山下的今布爾津縣城邊流過,在它上遊30公裡處,彙入它的一個重要水系正是風光迷人的喀納斯湖,丘處機曾在此寫下詩句“誰知西域逢佳景,澄澄春水一池平”,澄澄春水據說指的就是喀納斯湖。而生活在這一帶的我國少數民族被稱為圖瓦人,甚至被當成了成吉思汗西征時留下來的士兵,蒙古族的一個部落。
一個個山間的缺口在這裡變成了一條條民族融合的路。路在這裡是山川、是草地、是林地。除了民族融合,還有商貿與人文的交流。除上述外,還有河西走廊和青藏高原的人群,其中最著名的是唐朝從長安到絲路的路線,從今天的哈密吐魯番地區到準噶爾盆地,沿天山山脈,經今哈薩克斯坦到達中亞及其以遠。
還有就是或來自今青藏高原的羯族,在阿爾泰山南麓一帶建立了呼揭國。西漢文帝前元四年(前176),呼揭國被匈奴人征服,并且以單于子弟為呼揭王。《史記·匈奴列傳》:匈奴人“定樓蘭、烏孫、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國,皆以為匈奴 。”顔師古注《漢書·陳湯傳》時,引東漢人服虔的話說:“呼偈,小國名,在匈奴北。”
奇妙的曆史是:2010年,在現今的俄羅斯境内葉尼塞河流域,人們發現居住着一群“高鼻多須,深目睕睕”的人,專家們據考證他們是羯人後裔Ket,現存1219人。葉尼塞河幾乎與鄂畢河平行着流入了北冰洋,而額爾齊斯河為鄂畢河最大的支流,發源于我國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富蘊縣阿爾泰山南坡,讓鄂畢河成為了西西伯利亞平原與中西伯利亞高原的分界。
河在這裡面成了路,位于阿爾泰山更北的民族,沿着我國唯一流入北冰洋的河流額爾齊斯河一路南來,加入了在阿爾泰山北端友誼峰這一線的民族集會風景區域。
關于人
今天,很多人都認為以為是先有準噶爾盆地的名稱,後有準噶爾部落、準噶爾汗國的名稱,其實恰恰相反。蒙古這個名稱在中國曆史上出現得很晚,而因準噶爾部落而得名的準噶爾盆地在曆史上其名出現得更晚。現在所謂外蒙古在曆史上其實主要是漠北喀爾喀蒙古,進入準噶爾盆地的蒙古人被稱為西蒙古或漠西蒙古。漠西蒙古即是厄魯特蒙古,曾為蒙古幾大支流之一,是我國西北地區以畜牧業為主的遊牧民族。
厄魯特與其他中國北方草原上的遊牧民族并無多少差別,被誰征服便會随了誰的民族名稱,而厄魯特本身的民族含量也許就是前文中所說的塞人、匈奴人、烏孫人、月氏人以及鮮卑人、柔然人等等民族的混合,蒙古人來到,它們也随了蒙古族。厄魯特是清代才有的稱謂,有時也稱四衛拉特,在明代,他們被稱為瓦剌。元代,他們屬于察合台汗國。
察合台汗國(1222——1683)是蒙古四大汗國之一,由成吉思汗次子察合台依其領地擴建而成。察合台汗國最盛時其疆域東至吐魯番、羅布泊、西及阿姆河,北到塔爾巴哈台山,南越興都庫什山,包括阿爾泰至河中地區(河中地區特指阿姆河與錫爾河之間的大片地區)。其國北部相當或接近于曆史上的康居國與烏孫國,其斡爾朵(宮帳)設在阿力麻裡境内的忽牙思,遺址在今新疆伊犁霍城阿力麻裡境内東北端,又叫又作阿裡馬,阿裡馬,為突厥語“蘋果”之意。《長春真人西遊記》雲:“土人呼果為阿裡馬。蓋多果樹,以是名其城”。阿力麻裡即為“蘋果城”之意,在蒙古人到來之前,這裡為信仰薩滿教和景教諸突厥遊牧部族的活動場所。
“蘋果城”這就這樣被作為地名,散發出了曆史的光芒。
巴魯剌思、劄剌亦兒和克烈亦惕三部是察合台汗國中蒙古族的主體,其統治者是察合台後裔。
巴魯剌思是蒙古族姓氏之一,來自巴魯剌思氏部。據《蒙古秘史》載,成吉思汗八世祖蔑年土敦的孫子長得魁偉雄壯,茶飯量很大,取名叫巴魯剌岱。巴魯剌岱組織了巴魯剌思氏族,其後人形成巴魯剌思姓氏。蒙古征服花剌子模國後,察合台出鎮西域,乃蠻、克烈、劄刺亦兒、巴魯剌思、阿魯剌惕、杜格拉特也有被配置設定,以巴魯剌思最被器重。他們後來突厥化與伊斯蘭化,采用察合台語,成為突厥化蒙古人。
劄剌亦兒部落,《元史·太史本紀》亦作押剌伊而。劄剌亦兒是疊列斤蒙古的部落,分十部。最著名的是木華黎,忙哥撒兒的劄阿惕部。劄剌亦兒人的來源有兩部分:随蒙古部從大興安嶺遷出,一部是在回纥牙帳附近,為回纥牧駱駝。劄剌亦兒在遼朝曾經打敗蒙古部,後因反遼失敗,逃往蒙古部,與蒙古部争奪牧地。在貝加爾湖附近被成吉思汗七世祖海都打敗。成為蒙古部世仆。成吉思汗建立大蒙古國後,劄剌亦兒人被配置設定給自己的子孫。
克烈亦惕屬于克烈部,遼、金時代蒙古高原的強大部族。居地在土拉河、鄂爾渾河上遊一帶。據《史集》記載:古昔此部之王生有八子,皆皮膚黝黑,因被稱為“克烈”,後來諸子之裔各成部落,自立姓氏,唯繼承王統的一支以克烈為名,其馀諸部都服屬于克烈之王。成吉思汗建國後,将克烈人分編入各千戶。在蒙古國和元朝時期的後妃、大臣、将領中,有不少著名的克烈人。克烈人作為蒙古民族的組成部分,一直存在着,後來的衛拉特蒙古和鄂爾多斯、察哈爾等地蒙古族中,均有克烈姓氏。
厄魯特就是清朝時對察合台汗國遺落在這一區域蒙古人的總稱。主要是五大部,準噶爾部即是其中一部。準噶爾部的強大,讓準噶爾盆地與部落名同名。但更為有趣的是,在蒙古金帳汗國時期才逐漸形成的俄羅斯帝國,卻在俄羅斯阿爾泰邊疆區和阿爾泰共和國,以“阿爾泰人”為生活在該區域的人們命名。
“阿爾泰人”分為南北兩支。北支阿爾泰人在沙俄時代被稱為黑鞑靼人,包括土巴拉爾人、切爾坎人、庫滿金人,南支阿爾泰人曾被稱為白卡爾梅克人、阿爾泰卡爾梅克人、山地卡爾梅克人等,包括純阿泰人、鐵連基特人和鐵列烏特人。就族源講,北支由突厥、薩莫迪和烏戈爾等民族長期混合形成,南支主要由6—8世紀分布在當地的古突厥部落與13世紀、15—18世紀移入該地的蒙古部落混合而形成。
阿爾泰共和國位于歐亞大陸中心、西西伯利亞南部的阿爾泰山地,東鄰圖瓦共和國、南與哈薩克斯坦、中國和蒙古接壤。從地理上講,處于我們前文中所說由今蒙古國汗呼赫山、唐努烏拉山和阿爾泰山北端的這一缺口,但在這裡我們卻看不到蒙古族,甚至在如今俄羅斯的194個民族中都沒有蒙古族。
帝國的疆界改變了民族的稱謂,中國可可托海的牧羊人仍在歌唱,民族的問題就像養蜂女臉上的雨水和淚水,讓人難以厘清誰是誰。悲傷與無奈在所難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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