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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華畢業生去非洲:我要證明,理想主義的路是走得通的|文化縱橫

清華畢業生去非洲:我要證明,理想主義的路是走得通的|文化縱橫

我要證明,理想主義的路是走得通的

曹豐澤 | 清華大學

▍ 1

一轉眼,來非洲已經快半年了。短短半年,我卻紮紮實實地明白了“理想主義”這四個字究竟意味着什麼。回想半年前,我興高采烈地離開清華,懷抱着滿腔熱情來到非洲,一心想要為坦尚尼亞人民用上清潔而充沛的電力貢獻我的“畢生所學”,給人類命運共同體添磚加瓦。我的想法非常簡單:自我2012年考入清華,從大學到博士,我已經在北京市海澱區的這一片小小的方寸天地中耽擱了整整九年的青春,再不去風雨中闖闖,青春就要結束了。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間,豈能郁郁久居五道口?我想要一個浪迹天涯的人生,到我死的前一天也斷然不想定居下來。至于升官發财,那實在是次要得不能再次要的事情。我曾跟朋友們抱怨說,我就像一隻被鐵鍊子拴着的野狗,文憑就是拴着我的那條鐵鍊子。等這條鐵鍊子被我磨斷的那天,你看我沖出去,就像《天狗》裡的那條天狗,我把日也吞了,我把月也吞了,我就是我啊!

終于,那條鐵鍊子斷了,我如願以償地沖了出去。

▍ 2

我 曾盡可能地想象了在非洲長期工作可能遇到的困難。 什麼吃得不好,住得不好,各種傳染病,生活無聊,等等等等。 但現實永遠比我想象的更簡單,也更真實:所有我想的這些,其實都沒啥艱苦的,唯一的也是最令人頭疼的艱苦,永遠都是工作本身。

應當承認,我們幹的确實是一份相當光榮的工作。我們目前建設的水電站,建成後将成為撒哈拉以南的非洲最大的水電站。 坦尚尼亞是一個很值得尊敬的國家,政局穩定,人們吃苦耐勞,且十分愛國,隻是和其他亞非拉欠發達國家一樣,長期受到不公正的國際秩序壓制,難以彙聚财力進行工業化推進。為了建設這座水電站,坦尚尼亞政府傾盡全力,讓坦尚尼亞的工業邁出從零到一的最艱難一步。作為一個中國人,我們也有過頂着全世界的敵對和打壓奮勇前進的年代,看到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怎能不叫人熱血沸騰。

隻是到了具體工作時,畫風就變得好像不是那麼回事兒了。碾壓混凝土倉面沒有清理幹淨,需要安排人把之前沒刷掉的塑膠皮刷幹淨;排水管堵了需要通開;夜班卡車司機喝了酒要怎麼處理;兩列拉材料的火車同時到了,應該先拉水泥還是火山灰;廊道出了個裂縫,這個裂縫要不要緊?這個不要緊的話,那對面那個裂縫要不要緊?當然“大事”也有,比如為了鋼筋保護層的厚度到底應該是5厘米還是10厘米,我們和監理機關扯了一周的皮,雙方唇槍舌劍,連會議室桌子的螺絲都被拍松了。我們探索出了一百種委婉的說法,用來替代不夠禮貌的“你在教我做事?”還有朋友問我在非洲寂不寂寞,笑死,我這覺都不夠睡,哪有時間寂寞。

這還是理想主義嗎?咱就不說理想了,所有這些工作,好像和任何一個“主義”都搭不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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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續上升中的大壩

▍ 3

理想主義者的生活從來都不酷,理想主義的道路也從來就不豪邁。

“但這正是理想主義,這才是理想主義!”

理想主義者的本質是一種人類,而不是神,不能用血肉之軀徒手搬起兩座大山,一厝朔東,一厝雍南。

理想主義者在絕大多數的早晨醒來,需要面對的并不是“臨危一死報君國”,也不是走到台上振臂一呼“不許跪”,而是談判桌上永無休止的扯皮推诿,是繁雜瑣碎的财務問題,是連篇累牍的制度設計,是與形形色色的人合作,鬥争,再合作再鬥争,是日複一日不見天日的思考與勞動,勞動與思考。

甚至,掰着手指頭算日子,被動地熬過那些艱難的時光,也算不得什麼本事。而是,在日複一日的艱辛與失敗中,不停息地思考如何工作,如何解決現實中不停湧現的既不酷也不豪邁的千百萬個問題,永不停息,這才是理想主義者。

非獨賢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賢者能勿喪耳。匹夫一怒,三分鐘熱血,誰人皆可,并不難,可也無用。真正難的,是“勿喪”,是堅持着把一件事做成,是讓一切的付出和犧牲都有價值。

有點浪漫的事情,往往是快樂的。而 特别的浪漫,往往意味着特别的艱辛。但也正是這種特别的艱辛,成就了特别的浪漫。

▍ 4

工業化是一個尴尬的過程。要想獲得電,首先你需要有電。

在一個水電站工地,施工現場,材料加工,運輸,個個都是時刻吞噬電力的無底洞。每一粒碎石到達它的指定位置,都至少要經曆五隻電老虎的嘴。甚至我們每一個中國人,按照坦尚尼亞的标準來看,個個都是行走的電老虎。我們随便開幾天空調,就是一個坦桑人一年的用電量。

我的營地使用的,是坦尚尼亞原本就捉襟見肘的電力。 停電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每天都要來上個十次八次。開會時停電甚至不能打斷發言者一秒鐘的思路,否則如果每停一次電就要愣一會兒,那這會就永遠開不完了。

要命的是,供應生活用水的水泵也是要用電的。有時洗碗洗到一半,洗澡洗到一半,水和電同時消失。束手無策,等吧。有時中國工長們疲憊地下了夜班,渾身機油,滿臉水泥,發現沒電,也沒水。那就等等吧,等等也許就來了。

這已經是坦尚尼亞能給予我們最好的條件。

工業化是一個屈辱的過程。 每次我全身塗滿泡沫卻突然停水時,我都忍不住在想,如果這座大壩不能順利建成,我們這座工地外面上千萬個坦尚尼亞人,那些住在草棚裡沒有電燈、沒有井甚至沒有玻璃的人,可能一輩子都沒有機會知道被泡沫塗滿全身是什麼感覺。進而我就更忍不住去想,有的國家把國力透支到極限,掙紮着邁開苦難的第一步,有的國家卻可以動動手指就割下全世界幾萬億的勞動成果,讓幾億人可以躺在24小時的17℃空調房裡不勞而獲,把玉米糖漿源源不斷地抽吸到他們的胃裡。

我回想起半年前的自己,龜縮在有層層疊疊文明屏障保護的溫室中,會為了自己一點屁大的得失抱怨不休。在層層疊疊的現代科技的庇護下袖手空談,是多麼荒謬可笑的一件事。

工業化是一個荒唐的過程。要改變這套荒唐的秩序,需要的是鋼鐵一樣的人們。

我希望這人們中能包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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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我們目力所及之處将變成一片湖

▍ 5

有很多人勸我。他們說,我有“一手好牌”,沒必要過這種身上塗滿泡沫等水來的日子。

确實“沒有必要”。但是,我那麼努力地學習,考試,獲得了這“一手好牌”,原本就是為了擁有更多的選擇,而不是為了把路越走越窄,進而隻能走那條對于個人利益的“最優路徑”的。那樣無趣而無光的生活,于我如煉獄。

既然我已經能夠吃得飽,穿得暖,那麼我想,我有權利把我多出來的精力,不用來吃得更飽,穿得更暖,而是做一些我認為更有意義的事情,走一條風景更加壯麗的路。

那就是理想主義的路。它或許比其他道路更崎岖,也更危險,但我堅信這絕非一條死路,它也是走得通的。

我想用我的經曆,告訴那些同樣懷有理想,擁有過人才能,但卻被外界規訓“世界上隻有利己主義一條路走得通,别的路都是死路,是以你必須抛棄你的理想,走這條锱铢必較的利己主義道路”的青年們:

世界上不是隻有利己主義一條路可以走。

理想主義的路,是走得通的。

本文原載“清華小五爺園”。 文章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歡迎分享,媒體轉載請聯系版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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