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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布雷希特專欄:沐猴而冠——聽AI譜寫的貝十有感

嘗試運用人工智能來制造貝多芬《第十交響曲》,已經被證明就像用愛因斯坦垃圾桶裡的廢紙來克隆愛因斯坦本人。

其成果時長21分鐘,由波昂貝多芬管弦樂團在YouTube上首演。它将某個未完成即被抛棄的作品中的熟悉片段與其他交響曲的零星元素焊接在一起,其方式毫無新意,可以說将貝多芬貶低到了胡梅爾的級别。這部作品的開頭是以學生作文水準演繹《第五交響曲》,而這已經是你有必要聽到的全部。剩餘部分每況愈下。

波昂人的腦子裡是進了什麼,以至于他們覺得可以創造出一部幾乎無中生有的貝多芬交響曲?可能他們想到有其他同為戀屍癖的人以前也做過這種事。

過去并沒有人在意那些未完成的音樂作品,直到莫紮特于1791年12月去世後,他的遺孀康斯坦策散播了一個故事,說莫紮特臨終前在為一個神秘的蒙面人寫一部安魂曲,盡管她清楚地知道這部安魂曲的委約人是有錢的馮·瓦塞格伯爵。康斯坦策擔心他不會為一部莫紮特沒寫完的安魂曲付錢,于是讓莫紮特的幾個學生補完了這部作品,其中大部分由與她關系特别熟絡的弗蘭茨·夏維耶·蘇斯邁爾執筆。

蘇斯邁爾從莫紮特早期的彌撒曲中搜羅了聖哉經、降福經和羔羊頌,康斯坦策僞造了莫紮特的簽字,這部《安魂曲》于1792年2月交給了瓦賽格。這是一部廣受好評并且常演不衰的作品,一直到1960年代末,才有“基于曆史根據的”指揮家剝去了蘇斯邁爾的附加物,把它以考古殘片的形式展示出來。

萊布雷希特專欄:沐猴而冠——聽AI譜寫的貝十有感

《莫紮特的最後幾小時》,英國畫家亨利·尼爾森·奧尼爾創作于1860年代

下一次的重大行動發生在1928年,哥倫比亞唱片公司為紀念弗朗茨·舒伯特逝世一百周年,征稿續完他的《未完成交響曲》。數以百計的作品蜂擁而至,其中頗有一些出自知名作曲家之手。最後由一個瑞典人庫爾特·阿特伯格獲得了這筆一萬美元的獎金,他後來在自己的第六交響曲中再度使用了其中的音樂元素,這部作品也由此被稱為“美元交響曲”。而舒伯特的《未完成交響曲》也仍然憑着自己的兩條腿屹立不倒。2019年華為以其人工智能将這部交響曲再度續完,在倫敦首演後獲得的評價是無足輕重。

1960年,在英國廣播公司工作的德瑞克·庫克根據古斯塔夫·馬勒的遺孀阿爾瑪發表的初稿副本補出了一部馬勒《第十交響曲》,補完主義就此又盛極一時。阿爾瑪被這部作品在廣播電台中的表演深深感動,她提供了更豐富的手稿,使庫克能夠修訂一版更加有力而連貫的樂譜,并由伯托爾德·戈德施密特在1964年的逍遙音樂節上首演。

人們的反應是相反的。馬勒的弟子布魯諾·沃爾特譴責這個版本聞所未聞,國際馬勒協會宣布了一項全球禁令。萊奧納德·伯恩斯坦對它看都不看一眼。另一方面,馬勒的愛好者們卻很興奮,許多人着手在庫克的基礎上進行改進。現在,馬勒的第十交響曲有了13個業已出版的版本。這部作品不僅存在,而且為了解這位作曲家在最後一年的心境提供了必需的洞見。

接下來被補完的是沒有末樂章的安東·布魯克納《第九交響曲》。對布魯克納的熱愛主要局限于德語區,但補完的沖動是全球性的。一個名叫威廉·卡裡根的美國人,在1983年為它創作了一個末樂章,并随後修改出了五個版本。其他競争者包括一個比利時人、一個荷蘭人、三個意大利人和一個奧地利人。這部交響曲如今通常隻演奏出自布魯克納的三個樂章,盡管現在它又有五個版本。搞不清楚?你本應如此。這種病态的多動性有點像以病理學來研究亡靈。

兩部歌劇的補完工作沒遇到那麼多問題。《圖蘭朵》首演時,阿圖羅·托斯卡尼尼停在了第三幕的中間,他拒絕上演普契尼留下的最後一個音符之外的東西。弗朗科·阿爾法諾創作的一個簡樸的結尾獲得了廣泛的采用;盧西亞諾·貝裡奧創作的結尾則沒能被廣泛認可。至于阿爾班·貝爾格的《露露》,這部歌劇情欲高漲的第三幕被他謹慎的遺孀壓制了四十年。弗裡德裡希·瑟哈在1979年創作的結尾看上去似乎非常奏效。

最令人不快的入侵性幹預發生在1998年,英國廣播公司贊助作曲家安東尼·佩恩對愛德華·埃爾加在臨終前要求燒掉的《第三交響曲》的親筆草稿進行“創作”。在一個聲稱要遵循作曲家意願的藝術領域,這種公然違背其遺願的行為得到的是歌頌,贊頌其偉大與善意。《泰晤士報》稱贊其樂譜是“英國音樂史上的一座裡程碑”,保守黨領袖說“他們這樣做必然是對的”。埃爾加/佩恩的這場發掘成果在幾年内得到了上百場演出,此後就少有耳聞。

我們由此來重溫這團事關貝多芬的亂麻。貝多芬在創作《第九交響曲》的時候,其實同時在寫兩部交響曲;在《第九交響曲》完成後,較不出色的那部交響曲就此被擱置一旁。一位住在阿伯丁的音樂學家巴裡·庫珀将250個小節的草稿拼接在一起,并于1988年在倫敦南岸中心和卡内基音樂廳首演,還被兩次錄成唱片。我當時的反應是,何必呢?除了一個神秘地喚起貝多芬《第八交響曲》的二進制化的開頭之外,這首曲子步履蹒跚,不知去處。

萊布雷希特專欄:沐猴而冠——聽AI譜寫的貝十有感

2021年9月2日,管弦樂團指揮Guillaume Berney(左)正與程式設計師在電腦螢幕上看樂譜。許多音樂學家和作曲家冒險編排并完成了一些他們認為是貝多芬第十交響曲的樂譜片段

2021年的此次工作是在貝多芬之家的主導下,由資料科學家、音樂家及音樂學家聯手進行的。其首席科學家是羅格斯大學人工智能主任艾哈邁德·埃爾加馬爾;音樂顧問包括薩爾茨堡卡拉揚研究所的總監,以及哈佛大學的鋼琴家羅伯特·萊文。

鑒于無限量的猴子尚未能寫出莎士比亞,這些有限的頭腦把貝多芬攪得一團糟也就毫不奇怪了。這團漿糊裡的一切都是在倒退。貝多芬的标志性風格,他對于創新的沖動,都令人痛苦地無處可尋。過去的兩年裡我沉下心在寫一本關于貝多芬和他的音樂的書。這個人最吸引人的特點是他追求進步的努力,他對蔑視先例、刺破浮誇者、踢倒傻瓜的求索。這次的人工智能糖果制作方式是勾選電子複選框。它比低劣的糖果餅幹還要糟糕。它站在貝多芬的對立面,其程度令人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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