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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彬:易簡·變易·不易——《易》之三義哲學刍議

作者:乾元國學
劉彬:易簡·變易·不易——《易》之三義哲學刍議

關于《易》之大義,先儒論之甚多。其中最早最全面論述的,當數《易緯》一書。《易緯·乾鑿度》雲:“《易》一名而三義,所謂易也,變易也,不易也”,“易者,以言其德也……變易者,其氣也……不易也者,其位也”(《易緯·乾鑿度》卷上),提出了“易一名三義”說。鄭玄在《易贊》和《易論》中,将此三義概括為易簡(易)、變易、不易。此說是基于《易傳》提出的,《系辭》在論《易》時,曾蘊含着三義說法。孔穎達《周易正義》明确指出:

《系辭》雲“乾坤其易之蘊邪?”又雲“易之門戶邪?”又雲“夫乾,确然示人,易矣。夫坤,姤然示人,簡矣。易則易知,簡則易從”,此皆言易簡之法則也。又雲“為道也屢遷,變動不居,周流六虛,上下無常,剛柔相易,不可為典要,唯變所适”,以言變易,出入移動者也。又雲“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陳,貴賤位矣。動靜有常,剛柔斷也”,此言其張設布列,不易者也。(《周易正義》卷首》)

漢以後,許多儒者又多次論到《易》之大義,皆不外“變易”、“不易”、“易簡”等義,如宋性理學派程頤論“變易”、“不易”曰:“《易》,變易也,随時變易以從道也。”(《程氏易傳序》)又雲:“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皆是以順性命之理,盡變化之道也。”(《程氏易序》,《二程集》第三冊)又如朱熹認為:“《易》有兩義,一是變易,便是流行底。一是交易,便是對待底。”(《朱文公易說》卷一)從下文分析可知,“交易”實際講“不易”,是以,朱熹在這裡講到了《易》的“變易”、“不易”大義。

清易學家李光地在《周易折中》中全面總結了前清曆代儒者對《易》之大義的闡發,認為:“清儒言易有四義:不易也,交易也,變易也,易簡也”(《周易折中》卷十三)。雖然先儒表述《易》之義存有種種差别,但就其内涵而言,皆不外乎《易》之三義,至少還沒有人明确對《易》之三義說提出質疑。

但從哲學看,作為易學兩大派的漢易和宋易,他們各自所講的“變易”,性質有否不同?不同在何處?如何了解“不易”的性質和内涵,“變易”與“不易”是何關系?如何了解“易簡”内涵及性質,“易簡”、“變易”、“不易”三者是何關系?以上三問題,鮮見其他學者讨論,故從哲學上分析并疏通之,是為本文任務。

1.漢人所說“變易”與宋人所說“變易”,總括看,都是從宇宙論上說的。但仔細分辨則看出,二者又有不同。漢人說“變易”是就宇宙生成論而言,關注的是變易本身,屬形而下觀照,而宋人言“變易”則着眼于變易之理,側重于形而上思辨。

漢人言宇宙論,是氣化的宇宙論,在《易緯》中可明确看到這點。《易緯·乾鑿度》雲:

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太易者未見氣,太初者氣之始,太始者形之始,太素者質之始。無形質具而未離,故曰渾淪。渾淪者,言萬物相渾成而未相離。視之不見,循之不得,故曰易也,易無形畔。易變而為一,一變而為七,七變而為九,九者,氣變之究也,乃複變而為一。一者,形變之始,清輕上為天,濁重下為地。(《易緯·乾鑿度》卷上)這裡,《乾鑿度》建立了一個氣化的宇宙論。根據漢經學家鄭玄的注釋,我們看到:宇宙之原為無形無氣的太易,在太易中元氣“忽然而自生”(鄭注),宇宙由太易過渡到太初,也即變至一(鄭注:一,……氣漸生之始,太初氣之所生也),也即“易(太易)變而為一”。元氣變而生太始之氣,形開始出現而未形成,宇宙也就由太初變至太始,亦即“一變而為七”(鄭注:七,……太始氣之所生也)。太始氣變而生太素之氣,質開始出現而未形成,也即“七變而為九”(鄭注:九,……太素氣之所生也)。太初氣、太始氣、太素氣三氣産生後的宇宙是一個三氣合一、形質未具的渾沌狀态。在此渾沌中,氣氤氲變化,引起形變,清輕之氣上升而為天,濁重之氣下降而為地,形質具而物成,進而萬物得以産生。是以,漢人眼中的這個宇宙完全是一氣化的宇宙,從太易到太初,是氣的産生過程,它自己産生自己,不依賴任何外在東西,是以,氣可以說是宇宙最高主宰。從太初、太始到太素,完全是三氣依次相變而産生過程,而變化所成之物實際也是氣。老子曰:“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老子《道德經》四十二章),是以,物實為沖氣。是以,整個宇宙完全是一團變易之氣,也可稱為氣之變易。

在先秦及兩漢哲學史上,“氣”指一種細微稀薄之物,是一種形而下的存在。是以,漢人的氣化宇宙論正表明了漢學的特點:側重于對宇宙的形而下觀解。漢易學家認為,《易》之“變易”大義正是彰顯了宇宙之氣變易的具體情狀,形而下之氣的變易本身,是以,具體描述氣變之情狀,研究氣之變易本身,就成了他們的重要任務。漢儒所建立的基本易學理論——“卦氣說”向我們展示了天氣變易的具體細微的情形。

孟喜“卦氣說”以坎震離兌四正卦依次主一年冬春夏秋四時,每一爻值一節氣,四卦二十四爻值二十四節氣,其餘六十卦中每五卦配一月,配置設定到十二月中,主七十二候。(參見孟喜《孟氏章句》,《新唐書》卷二十七上)。從四正卦主四時看,随着坎震離兌所表征的陰陽二氣的由靜而動、由微而達、由通而窮的變化,春夏秋冬四季依次相變而産生。從每一卦六爻所主的六個節氣看,随着陰陽二氣的細微變化,各個節氣也應時出現。如坎卦,從卦象看,其每一經卦二陰一陽,上下二陰包一陽,表示陽氣萌動而未通達,到二月坎凝固之氣消失,随着這種氣變,冬至、小寒、大寒、立春、雨水、驚蟄六個節氣交替産生。每個月又分為兩個節氣,每個節氣又分三候。從物候上來觀察氣的變易,就更細微、更具體了。如随着驚蟄之中氣的變化,依次出現三候:初候桃樹開始開花,次候倉庚鳥(布谷)鳴啼,末候鷹變化為鸠鳥。又如,随着春分中氣的變化,三候漸次出現:初候燕子到來,次候雷聲發出,末候閃電開始出現。

從“卦氣說”我們看出,從四時到二十四節氣,再到七十二候,從年到月再到日,漢儒對天氣變化的描述越來越細微,越來越具體,他們的心靈完全拘限于天氣的具體交易上,他們所關心的是哪一月哪一天的具體變易情狀,至于這種具體變易的是以然之故,則在他們的視野之外。

是以,我們說,漢儒言“變易”是直接從形而下的層面上,從氣上對宇宙作觀照,他們所關注的是具體的變易本身。

宋儒講“變易”則與漢人不同。宋儒擅長純哲理思辨,理學的産生和建立,表明哲學上形而上學之建立。宋儒正是從形而上層面上,從理上來闡發和肯認《易》之大義——變易的。

《易傳》認為,世界隻存在有兩種形式,一種為形而上之道,一種為形而下之器,所謂“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系辭》上)。這兩種存在形式在性質上不同。道是形而上的存在,無形無象,聽而不聞,視而不見,觸而不得,對他人隻能通過“圓而神”的慧思來把握,但它又是真實之存在,是具體器物和動變之是以然之理,是普遍法則。器則是形而下的存在,有形有象,具體生動,人們可通過視聽聞觸直接感覺。宋儒正是緊緊抓住《易傳》的“道器之辨”,嚴格區分形而上之道(理)與形而下之器(氣),進而在思想原則和方法上與漢儒鮮明地區分開。在宋儒看來,漢儒對“變易”的了解,僅僅拘限于形而下的氣之變易本身,執着于瑣碎繁雜的細節,這是完全不夠的。對《易》之“變易”的了解,應從形而上的道(理)高度上來把握。“變易”不是指具體的變易本身,而是指具體變易的是以然之故,是以然之理。這種變易之理彌綸于萬事萬物,天下無一物不含變易之理,無一事不含變易之理。是以,變易之理是宇宙的普遍法則,是形而上之常道。變易之理是體,而具體變易為用,是普遍的變易之理的發顯,變易之理與變易是本與末、一與多、簡與繁的關系。抓住變易之理這個易簡之道,一切具體變易就都在話下。隻有這樣,才算真正了解了《易》之“變易”的大義,顯然,與漢儒相比,宋儒的了解視野大大開闊,思辨水準大大提高。

宋儒程頤、朱熹論變易,正鮮明地展現了形而上思辨之特點。程頤說:“一陰一陽之謂道,道非陰陽也,……是以陰陽者道也。陰陽,氣也。氣是形而下者,道是形而上者。”(《遺書》卷三,《二程集》)他指出:“《易》者,陰陽之道也”。(《程氏易傳序》)程頤認為,《易》書所彰顯的就是陰陽之道,也即陰陽二氣變化之理。這個理“自天地幽明,至于昆蟲草木之微,無一而不合”(《遺書》)。是以,變易是普遍的,上至天地之大,下至昆蟲之微,甚至在幽明的鬼神兩界,無一物不變,無一時不變。

朱熹論《易》變易之理,比程頤更詳細。他說:“《易》是陰陽屈伸,随時變易,大抵古今有大阖辟,小阖辟,今人說《易》都無著摸,聖人便于六十四卦,隻以陰陽奇偶寫出來,至于是以為陰陽,為古今,乃是此道理。”(引自《周易折中》卷首)朱熹認為,《易》書所反映的是陰陽二氣屈伸變易之道理。古往今來有大大小小無窮的陽辟陰阖的變易,這種變易之理是形而上的,普遍的,人們看不見、摸不着,古聖人便寫出陰陽爻來表示陰陽二氣,以六十四卦來指射陰陽變易之理。“變易”之理是“假托”、“包含”,“足以包無窮之事”(同上),是以,這個理一定是普遍的。

宋人鄭樵論及變易之理時說:“《易》不可以形拘,不可以迹求。”(鄭樵《易經奧論》)這裡,鄭樵實際提出兩對範疇:形上與形下、迹與是以迹。他認為《易》之理隻能從形而上和是以迹的層面去把握,從普遍的法則性上去了解,而不可拘泥于迹而不可自拔。

2.“變易”與“不易”同為《易》之大義,似乎是沖突的。但正是在這種表面的沖突下,隐含着微妙的思想。

首先,從文字學上看,“變易”和“不易”這兩個相反的意義包括于“易”一字中,為“對訓”。此點錢鐘書先生在《管錐篇·論易之三名》中剖析甚詳。單從“對訓”本身所透顯的思想看,“變易”與“不易”是一體之兩面:一個存在,另一個必然同時存在;一個不存在,另一個必然同時消失。

《易》之大義——不易,首先是在宇宙論上講的,是“變易”應含之義。宇宙之變易,流動不居,在這種至動中秩序又不亂,可以說,“不易”首先指“至動不亂秩序義”(牟宗三語,見《心體與性體》第一冊)。漢人“卦氣說”指出,昭示每年變化的十二辟卦陰陽消息,周而複始,秩序是不變的。從每年十一月《複》卦的一陽來複,陽氣漸次息長到《臨》、《泰》、《大壯》、的二陽、三陽、四陽、五陽,息長至六陽為《乾》,陽氣已極盡,必然消退轉生陰氣。從《姤》卦的一陰,陰氣逐漸生長到《遁》、《否》、《觀》、《剝》卦的二陰、三陰、四陰、五陰,至六陰而為《坤》,陰氣己窮極,必然消退而轉生陽氣,進而開始新一輪循環。通行本《周易》卦序以《乾》卦開始,按序而相變,進入下一卦,至《未濟》卦結束,表示一個“變易”的完成,但并不表示“變易”的結束。《序卦》曰:“物不可窮也,故受之以《未濟》。”進而轉生《乾》卦,按照卦序開始新一輪循環變化。這種變易的秩序性,用一句話來概括,即“元亨利貞”(乾卦辭)。程頤注曰:“元者,萬物之始。亨者,萬物之長。利者,萬物之遂。貞者,萬物之成。”(《程氏易傳》)萬物之變易從元開始,亨通而盛長,利遂而貞成,完成一個循環,又無一毫之間斷,繼續流變,從“貞”直接轉生“元”,所謂“貞下起元”,繼續以“元亨利貞”之秩序變易不窮。是以,“變易”的行程中有恒常之秩序,這種秩序的恒常性就是“不易”。“變易”和“不易”是宇宙自身的實作形式。“變易”保證宇宙永不滞留的流動活潑。“不易”保證宇宙變而不亂變而有常的神妙韻律。變中有常,常而又變,二者互顯互用,密而為一,昭顯了一個“生生”的宇宙。

是以,這種“不易”是從“變易”中直接透顯出來的,是“易”相反而又相成的兩義所直接昭示出來的,它反映了宇宙秩序的恒常性,是從宇宙論層面上講的。

但“不易”還訓示着更深刻的内涵,這種内涵隻有在價值論的層面才能得到充分豁顯。是以,我們必須轉換視角,從宇宙論轉向價值論。

價值論是中國古代哲人運思的核心。與西方哲學不同,中國古代哲學家幾乎将全幅心神放在了對人、社會的思考上,人之價值及其實作是他們關注的焦點。不論是道家的自然價值觀,還是儒家的道德價值論,二者都昭示人們:必須也隻有從價值切入,才能真正了解中國哲學,才能深刻了解原典所彰顯的大義。是以,對六經之首的《易》書也必須放在價值論的架構下,才能更好地了解其“不易”的大義。

這首先涉及到伏羲為何畫八卦,也即《易》書的實質。在帛書《周易·要》中,孔子指出:“《易》我後亓(其)祝蔔矣!我觀亓(其)德義耳也。”(見廖名春《馬王堆帛書周易經傳釋文》)孔子把《易》書原始蔔筮性質放在次後地位,把其中所蘊藏的“德義”放在第一位而“觀”之。漢易學家指出:伏羲作八卦,是為理人倫,明王道,正君臣父子夫婦之義的,是為道德教化的。如京房認為:“《易》是以斷天下之理,定之以人倫,而明王道。”(《京氏易傳》卷下)《易緯·乾鑿度》曰:“《易》者是以繼天地,理人倫而明王道。”(《易緯·乾鑿度》卷上)當代新儒家代表牟宗三先生指出:《易傳》不能離開道德意識來了解,盡管它形上學的意味很重,其實它背後的底于還是moral (道德的)。(牟宗三《中國哲學十九講》第四講)《易傳》是揭示《易經》精蘊的,《易經》也是不能離開道德意識來了解的。是以,《易》書從實質上看,是講道德義理的,它包含着價值論層面,講道德價值。

從價值論的層面上,“不易”就是《乾鑿度》所指出的:“天在上,地在下,君南面,臣北面,父坐子伏,此其不易也”(《乾鑿度》卷上)。這段話有兩層意思:一是指出“君南面,臣北面,父坐子伏”之“不易”,實際指人倫之常,也即三綱六紀的恒常不變;二是指出“天在上,地在下”之“不易”,也即天地之常。“天地”在中國古代哲學中具有特定涵義。莊子曰:“天地者,萬物之總名也。”(《莊子·逍遙篇》)“天地”是最大的“名”,相當于現在所說的“宇宙”。“天地”又是至大無外的,具有最廣的普遍性和最久的永恒性。在中國哲學中,“天地”有宇宙論意義和價值論意義。在這段話中,“天地”側重于價值論意義,可稱為“價值之天地”,有其不易之常。

《系辭》曰:“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陳,貴賤位矣;動靜有常,剛柔斷矣。”先儒認為,這段話就是講“不易”的(如鄭玄在《易贊》、《易論》中指出這段話即為“不易”,李光地認為這段話言“不易”)。朱熹在《周易本義》中注此段曰:“‘天地’者,陰陽形氣之實體;‘乾坤’者,《易》中純陰純陽之卦名也;‘卑高’者,天地萬物上下之位;‘貴賤”者,《易》中卦爻上下之位也;‘動’者,陽之常;‘靜’者,陰之常;‘剛柔’者,《易》中卦爻陰陽之稱也。”(朱熹《周易本義》卷七)這段話是以“陰陽”為關鍵詞來分疏乾坤卦、爻位及天地的尊卑貴賤的。古人從自然中陽氣主生、陰氣主殺體認出陽善陰惡、陽尊陰卑的人文意蘊,是以“陰陽”在古人那裡有兩義:一是自然義,即陰氣、陽氣;二是價值意義。朱熹認為,天為陽氣之實體,故聖人效法之畫純陽之卦,即為《乾》;地為陰氣之實體,聖人效法之畫純陰之卦,即為《坤》;天地萬物有上下之位,故卦爻位也分上下;陽常動,陰常靜,故有陰陽爻之名稱。顯然,朱熹隻是從陰陽的自然意義上來說明聖人作《易》的根據,但“尊”、“卑”、“貴賤”這些價值詞語如何了解呢?筆者認為,隻有着重從陰陽的價值意義上才能更好地疏解這段話所彰顯的“不易”之大義。陽善陰惡,故純陽之天為善為尊,純陰之地為惡為卑;《乾》卦純陽故為善,《坤》卦純陰故為惡;天尊高地卑賤上下相陳,故卦爻也按貴賤之位相列;陽常性為動、為善,陰常性為靜、為惡,故陰爻、陽爻判然不相混淆。所謂“天尊地卑”正表明了“天地”的道德價值意義,而“天尊地卑”之不易,正昭示了道德價值之天地有其不易之“常”。

“常”之内涵即為“五常”。先儒認為,仁、義、禮、智、信這五德是天地之大經,是恒常不易的。“五常”昭示:仁、義、禮、智、信是形而上的道德價值本體,是價值天地之本性,具有普遍性和恒久性,它為人之是以為人提供了終極根據,為人“安身立命”提供了永恒之“位”。是以,隻有在這裡,“不易”的深刻内涵才得到充分說明。

朱熹認為“交易”是《易》之大義之一。實際上,“交易”就是“不易”。他說:“‘交易’是陽交于陰,陰交于陽,是卦圖上底,如‘天地定位,山澤通氣,雲雲者是也。”(《朱子語類》)這裡“卦圖”指伏羲先天卦圖。在伏羲先天卦圖上,乾坤震巽坎離兌艮八卦兩兩相對待,雖有相交之趨勢,但本身是靜止而定位的,而從天地定位看,即指乾坤天地的定位而不易。而且,朱熹提出“交易”的目的就是為論證君臣之位是不可移易的,是以,應該說,朱熹也已揭示了“不易”的實質。

漢儒董仲舒也明确指出了“不易”的道德價值恒常性的涵義。他在《對策》中說:“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變,道亦不變。”(《漢書·董仲舒傳》)

總之,“不易”是在宇宙論和價值論兩層面上講的,而其更深刻的内涵是在道德價值論方面。

3.關于“易簡”,首先,我們弄清它的内涵。《系辭下》曰:“夫乾,天下之至健也,德行恒易,以知險。夫坤,天下之至順也,德行恒簡,以知阻。”這裡,“易”與“險”對反,“簡”與“阻”對反。《說文》:“險,阻難也。阻,險也。”是以,不難則“易簡”。孔穎達認為:“《易》者,易也,音為難易之音,義為簡易之義。”(《周易正義》卷首)是以,筆者認為,這裡的“易”當訓為容易,“簡”當訓為簡單,“易簡”不是一般所講的容易、簡單,而是至易、至簡。

從《易》書本身講,易簡是就乾坤之道而言的,亦即乾易坤簡,因為乾健坤順,乾行健故易,坤順巽故簡而不繁。而從哲學上看,就《易》書昭示義理上看,“易簡”是就道體而言。這一點,張載和王夫之分析的最精辟。張載在《正蒙·太和篇》中說:“太和所謂道,……其來也幾微易簡,其究也廣大堅固。起知于易者乾乎!效法于簡者坤乎!”王夫之注曰:“易簡者,唯陽健陰順而已。太和之本體,未有知也,未有能,易簡而已。”(王夫之《張子正蒙注》)顯然,“易簡”是就太和之體說的。“太和”即宇宙本體,也是道體,宇宙本體、道體具有至易至簡的本性,也即宇宙本體是易簡的。

那麼,宇宙本體為何是易簡的呢?

《系辭》曰:“生生之謂易。”就《易》書本身,《易傳》認為,乾以“大生”,坤以“廣生”,正是在乾坤之大生、廣生中,六十四卦相繼而産生。從《易》書昭示義理看,先儒在這裡揭示了關于宇宙最深刻的哲理:生而又生,生生不已,這就是宇宙之本然,宇宙之本體。宇宙本身就是生生,排除生生,宇宙即不存在。宇宙本體并不是說有一個實體存在那裡,而是說“生生”這種神妙的創造本身就是宇宙本體。如果說宇宙本體有本性的話,它的本性也隻是生生,是以,對于宇宙本體而言,生生是再自然不過的了,是再容易不過的了,是再簡單不過的了,換言之,生生對宇宙本體來說是至易、至簡的,是“易簡”的。是以,“易簡”的根據在于宇宙本體生生的本性。

宇宙本體的生生不已,造成了大化流行的宇宙,在這流行中又動而不亂,有其恒常,也即說,“易簡”之生生導緻至動的“變易”和有秩而不亂的“不易”,是以,在“易簡”、“變易”、“不易”關系上,三者是互顯互用的。“易簡”生生的宇宙靠“變易”和“不易”來發顯,而沒有前者,後二者也無從顯現。“變易”和“不易”又是“變”與“常”的關系,二者也是互顯互用的,不可或缺。是以,三者密而為一體,互相顯發,為我們示顯了一個圓滿的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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