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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走了:他洞悉暗黑 但并不乖張

作者:星星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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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蒂芬·桑德海姆

大師走了:他洞悉暗黑 但并不乖張

《理發師陶德》

◎裘晔

斯蒂芬·桑德海姆走了。每每提及他,海内外媒體多用“巨匠”“大師”“傳奇”“天才”“震撼世界”這些大詞,可是對大部分中國觀衆,尤其是新晉音樂劇粉絲來說,這些說法還是很抽象,并不能了解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角色。

出生于1930年的桑德海姆是美國著名音樂劇創作者,擔任過多部經典音樂劇作品的作曲、作詞和編劇。其獨到的選材視角和創作思路為他赢得音樂劇領域的諸多殊榮,包括多次獲得奧利弗獎和托尼獎(桑德海姆是迄今獲該獎次數最多的作曲家),在倫敦西區和紐約百老彙都有以他命名的劇院,盡管他一生創作的25部作品中的大部分并不經常登上西區和百老彙的舞台。

不僅美國,大批世界範圍内的音樂劇名伶,都以能出演他的作品為榮;不少初入音樂劇行業的年輕人,比如《漢密爾頓》的創作者林-曼努埃爾·米蘭達更是以他為榜樣;頗有不少美國知名高校藝術專業聘請他擔任教職;他的作品如《吹個口哨又不難》《夥伴們》《刺客》《星期天與喬治在公園裡》《理發師陶德》等也都是藝術教育院校和機構必選的教學和實踐素材。

最有趣的是他長期以來被奉為“概念音樂劇”的創始人及掌門人,即使他自己并不太認可這個概念。

2020年桑德海姆90歲生日時,雖然疫情阻撓,但是不少英語國家的演員、導演和制作人在網上齊聚,給他開了一場線上直播的盛大慶生晚會。

挺有意思的吧?

還有,在音樂劇圈子裡一直有這麼個說法:想鑒定某人是不是真的了解音樂劇,問其對桑德海姆的作品有什麼觀感,就清楚了。可見桑德海姆在音樂劇行業裡的地位已經近乎封神。

拿我自己來說吧,我最喜歡的音樂劇作曲家是創作了《劇院魅影》《貝隆夫人》《貓》的安德魯·洛伊徳·韋伯。可當年我第一次深入接觸桑德海姆的作品時,還是深為折服。

那是2014年年底,上海某制作機構打算重排桑德海姆的《理發師陶德》中文版,找我來重做譯配。當時我的印象裡,桑德海姆的大部分作品乍聽起來節奏聳動詭異,旋律突兀生硬,絕非常見的音樂劇裡曲調優雅流暢,風格委婉動人的那類。是以我一開始着實不知該如何下手,隻能硬着頭皮對着譜子把幾首曲目反複播放,聽着聽着,慢慢咀嚼出了滋味。

憑良心說,桑德海姆的作品也不是完全不讨喜的。舞台上鮮血橫流的《理發師陶德》裡,也還是能找出來一兩首旋律春光明媚的曲目。隻是跟韋伯不同,他居然可以用這些歡快輕松的旋律來描繪仇視一切、意圖殺人報複的心情!

比如《教堂牧師》這首,以一小段宣叙調開頭以後,緩緩響起的是那種就算胳臂腿兒不靈便的人聽了都會蠢蠢欲動,讓人渾身輕快自在的華爾茲舞曲。不過,讓我們來看看此處的歌詞:

好像是一群老鼠在饕餮,

這是個人吃人的世間,

又有誰能裝作視而不見!

随着華爾茲旋律的不斷重複和發展,男主人公接着唱出了這樣的歌詞:“我想嘗嘗詩人的肉質怎樣。”女主人公則回應:“你也知道他們的健康總讓人懷疑,我賠不起,對不起!”不過她轉而提議:“如果你是愛國又忠君,就點一份皇家水兵,健康沒問題,吃到嘴裡有一股海洋氣息。”接着又推薦了其他“口味”,如律師、房東、菜販、銀行出納……直至政客和法官。

這一段戲,實際上是男女主人公看着街上形形色色的路人,商議如何殺人取肉來做餡餅販售這種令人發指的“生意經”。最終,他們在報複社會的想象中陷入癫狂,全曲則在情緒愈來愈高漲的三拍子舞曲高潮中華麗收場!後來的情節,男女主人公果然合謀殺人做人肉餡餅,全劇也以幾乎所有主要角色死于非命而慘烈告終。

桑德海姆通常是兼詞曲一身,可以說是“多一筆嫌肥,少一劃顯瘦”那般精準。能創作出如此玄妙的音樂和歌詞的搭配,絕不是隻靠學習樂理及音韻、掌握和弦和吐字、熟悉配器等技術理論就能做到。這需要創作者對人性,甚至是其中的黑暗有足夠的體驗和了解,才能運用戲劇化的文字和表達方式,以恰如其分的反差帶來直擊靈魂的沖撞。為什麼會有這種沖撞?因為這種陰暗,由于教育感化、道德引導成了一頭藏在角落裡的巨獸,卻有可能突然沖破限制。

但也千萬不要以為桑德海姆就是如“先鋒派”一般憤世嫉俗、肆意乖張。桑德海姆的啟蒙者和領路人,正是美國音樂劇黃金年代大名鼎鼎的作詞人奧斯卡·漢默斯坦二世。如今被奉為圭臬的那些劃時代經典《演藝船》《天上人間》《俄克拉荷馬!》《國王與我》《音樂之聲》,都是這位漢默斯坦二世的傑作——還記得那簡潔卻溫暖人心的《雪絨花》麼?

得了高人指點的桑德海姆,在27歲時就被推薦為《西區故事》作詞,開啟了六十多年的輝煌生涯。該劇在百老彙一炮打響,後來也成為一部劃時代的經典音樂劇。在這部劇中我發現了另一個桑德海姆,一個能寫出柔情萬種而又洶湧澎湃的詩句的桑德海姆:“高聲呼喚天堂聖樂頌吟,喃喃私語聽我虔誠之心。”一曲《瑪利亞》,兩顆年輕的心初次碰撞,迸發出炫目多彩的愛情火花,點亮了迷茫的人生夜空,彌漫着沁人心扉的芬芳,就這樣寥寥幾句,躍然紙上,有幾個能不為之動容?

桑德海姆的音樂劇世界豐富多面,而且随着歲月的推移,人類感情的滄桑、欲望的糾葛,在他筆下愈加爐火純青。

音樂劇《小夜曲》中的《小醜來救場》,唱的是女主人公回憶往昔縱橫情場,到頭來卻發現與真正應該牽手的意中人擦肩而過,感歎物是人非的一股幽怨之情:

“如今我想要告别漂泊,終于打算在你的港灣裡停泊。重叙舊情,說着往日的開場白,一腔情懷,卻無人理睬。也許,明年會好一些。”

這裡的桑德海姆,嘴角沒有了那狡黠的一撇,也收起了滿目星光的情人眼,而是用一種“沉舟側畔千帆過”的靜谧之力,剝開了人們内心層層疊疊包裹好的洋蔥皮。可即使是在默默流淚的同時,還是會感到有一隻帶着微弱可又真實的溫度的手,輕輕搭在你的肩頭,告訴你人生雖如此,一切依然還有希望。

我也不知道有沒有把桑德海姆解釋清楚,畢竟以有限的詞彙來完整描述一個早已洞悉了人情百态的音樂劇大師,就是一場徒勞。萬幸的是他劇作等身,我們依然可以欣賞、體驗他留下的作品,來勾勒自己心目中的桑德海姆。

這個過程會很有意思的,我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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