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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玺漂流記:天命權力證書的起與落

作者:法律讀庫
玉玺漂流記:天命權力證書的起與落
作者:江隐龍 來源:法治日報法學院 原載《法律博物館:文物中的法律故事(中華館)》,中國法制出版社出版
玉玺漂流記:天命權力證書的起與落

圖為“皇帝之寶”玉玺,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自秦漢易代後,玉玺似乎就是“天命權力證書”,得玉玺者可得天下,而無玉玺者縱然當了皇帝也是“白闆天子”。從法律關系的角度來看,玉玺在這裡成了一個無記名式權力證書,有着“占有即所有”的屬性,而且居然還能跨朝代通用,成為後世野心家争逐的對象。小小一枚玉玺,為何會具有如此神奇的魔力呢?

玉玺的奇幻漂流

作為中國古代皇權的标志,玉玺其實還有一個前身:禹鼎。傳說大禹劃分天下為九州之後,令九州州牧貢獻青銅,并将其鑄造成了九鼎,以一鼎代表一州,九鼎自然就代表天下。夏商周三朝,禹鼎一直作為傳國重器存放在都城,作為統治者權力的象征。春秋時期,楚莊王熊旅問禹鼎的大小輕重,意欲取代周朝,由此留下了“楚王問鼎”的典故。

楚王的野心,最終由秦始皇實作了。公元前221年,秦王嬴政憑借“六王畢,四海一”的赫赫武功建立了第一個統一的中央集權封建王朝秦朝,并開始進行一系列大刀闊斧的改革,同時想方設法突出皇權至高無上的地位,其中之一便是将玉玺的使用權壟斷在皇帝手中。

如果說以玉玺為皇帝特權的制度設計還僅僅是秦朝的“一廂情願”,獻玺這一儀式被後繼王朝的開國君主所接受,就使得玉玺的繼受正式成為王朝更疊的象征。而劉邦接受玉玺的背後,也有着特殊的時代背景與個人因素。西漢的開國君主劉邦出身于亭長,在六國的衆多舊貴族面前,其顯然需要一個論證自己“天命加身”的證據,而這枚玉玺顯然是最好的道具。劉邦之後,玉玺在曆代漢皇手中傳繼,直到王莽篡漢時,也是以逼迫皇太後交出玉玺為标志,秦始皇的玉玺成了貨真價實的傳國玉玺。

東漢建立後,玉玺輾轉為漢光武帝劉秀獲得,一直傳至漢靈帝手中。經過秦、西漢、新、玄漢、東漢數朝四百餘年的層層加持,玉玺的象征性被無限擴大。

不過,玉玺至此已經有了一絲奇幻色彩。東漢末年天下大亂,雒陽——東漢都城——一片動蕩不安,玉玺也在混亂中失蹤。董卓之亂後,孫堅進軍雒陽時發現一口枯井冒出“五色氣”,于是派人下井檢視,由此撈出了玉玺。玉玺被孫堅撈出後遭到了袁術的觊觎,袁術拘禁了孫堅的夫人才将玉玺奪到手。然而,袁術當然沒有想到,這枚玉玺帶來的不是帝王氣,而是喪鐘。

袁術敗亡後,玉玺歸于“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曹操,并随着曆朝更疊一次次流傳于不同的皇室。《北史》中載:“二漢相傳,又曆魏、晉;晉懷帝敗,沒于劉聰;聰敗,沒于石氏;石氏敗,晉穆帝永和中,濮陽太守戴僧施得之,遣督護何融送于建業;曆宋、齊、梁;梁敗,侯景得之;景敗,侍中趙思賢以玺投景南兖州刺史郭元建,送于術,故術以進焉。”隋朝滅亡後,蕭後攜玉玺逃入突厥,直到唐太宗時期玉玺複歸于中原。之後玉玺又經後梁傳至後唐,最終随着後唐末帝李從珂的自焚而滅失。之後各朝雖然常有玉玺複出的消息,但早已真僞難辨,反倒是玉玺所代表的“天命”,長久流傳于世人心中。

走下神壇的玉玺

從宏觀角度來看,玉玺之是以被曆代君主所追捧,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它在“家天下”之外成功開拓了一條通向法統之路,為各朝提供了“天命”的邏輯起點。玉玺是一項“權力證書”,它意味着皇權可以突破血統與世系,在新的君主身上紮根,進而開創新的時代。然而,玉玺超越朝代的法律地位也一步步走向衰落,而衰落的起點,正在理學昌盛的宋朝。

後唐末期,玉玺随着李從珂自焚而消失,直到北宋紹聖三年(1096年),鹹陽百姓段義無意中挖出了玉玺,這個已經消失近百年的法統權力證書才重新進入朝廷的視野。按傳統來說,這算是難得的吉瑞,本應是一件盛事,然而不少儒士冷眼相待,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劉恕之論:“正統之論興于漢儒,推五行相生、指玺绂相傳以為正統。是神器大寶,必當扼喉而奪之,則亂臣賊子,釋然得行其志矣……”在綜合考量之下宋哲宗趙煦最終還是接受了玉玺并改元元符。在改元诏書中,趙煦如此強調:“朕統承聖緒,紹述先猷,克享天心,屢蒙佳贶……申錫無疆,神玺自出。”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在這封诏書出具後不到三十年,北宋就滅亡了……

到了明朝,玉玺受到的“輕視”更上了一個台階。明朝玉玺兩次“複出”,一次是在弘治十三年(1500年),當時的禮部尚書傅瀚評論道:“受命以德不以玺也。故求之不得,則僞造以欺人;得之,則君臣色喜,以誇示于天下,是皆贻笑千載……”另一次是在天啟四年(1624年),這一次,發現地的巡撫程紹遞交了一份奏折:“今玺出,适在臣疆,既不當複埋地下,又不合私秘人間。欲遣官恭進阙廷,迹涉貢媚。且至尊所寶,在德不在玺,故先馳奏聞,候命進止。”傅瀚有“受命以德不以玺”,程紹有“至尊所寶,在德不在玺”,可以看出在明朝官員眼中,玉玺已經不再是法統的權力證書。

到了清朝乾隆皇帝眼中,玉玺更成了一件普通的“玩好舊器”,在《國朝傳寶記》中,這位“十全老人”以“君人者在德不在寶”八個大字,為玉玺作了蓋棺論定,玉玺的公權力史,由此畫上了句号。

作為中國曆史上重要的法統權力證書,玉玺承載的不僅僅是王朝的更疊史,更是中國政治制度的發展史。從秦漢魏晉隋唐諸朝皇帝對玉玺的追逐,到宋元君主對玉玺的沖突态度,再到明清帝王對玉玺的輕視,中國的封建政治制度也變得日益健全、成熟。玉玺的封神之路幫助中國人擺脫了“家天下”的束縛,而其走下神壇時,帶走的還有整個時代對“天命”的迷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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