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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成兒
魯迅魯迅,姓魯名迅,浙江周樹人。在今天的浙江紹興魯迅故裡景區,有展品豐富的魯迅紀念館,還有被幾代人熟知的百草園與三味書屋。自古以來,這裡就人文荟萃,會稽山埋葬着治水英雄大禹,蘭亭附近埋葬着心學大師王陽明,鑒湖女俠秋瑾的居所、陸遊題寫《钗頭鳳》的沈家花園,都離周樹人的故裡不遠。

紹興是魯迅誕生的地方。在“包郵區”的另一座城市:魔都上海,也有魯迅故居,也有魯迅紀念館,那是在虹口公園,魯迅最後的埋葬之地。1936年10月19日,僅一街之隔的山陰路上,魯迅先生永遠離開了人世。他最初被安葬在萬國公墓,也就是今天的宋慶齡陵園,1956年靈柩遷往虹口公園,1988年更名為魯迅公園。如果到宋慶齡陵園參觀,可以看到魯迅先生初葬地的訓示牌,還有内山完造與夫人内山美喜子的合葬墓,這對夫婦開設的書店距離虹口公園、魯迅故居都非常近,是晚年魯迅經常光顧的地方,相關内容在日記、回憶錄中屢見不鮮。
現在的大學生畢業後,往往将“北上廣深”作為就業的首選城市,對于一百年前的魯迅來說,前三座城市他竟然都工作過,最後于1927年攜夫人許廣平赴上海發展,度過了人生中最後的九年。魯迅為什麼會選擇會選擇上海?在他的作品、言談中,可多次表達過對魔都的負面評價。比如上海是勢利之區、上海文壇不幹淨、上海靠筆墨很難生活、在上海待久了眼睛市儈化、上海的小市民十之九昏聩糊塗、上海是穢區等等。當然,他也明白,上海如此,其他地方又何嘗不是如此呢?這不過是舊中國的一個縮影罷了。而且許多他看不慣的行為,也并非都是上海本地人幹的,“各處的壞種,都跑到上海來作惡,是以上海便成為下流之地了”。
無論是抵達上海的初期,還是在上海生活過幾年後,魯迅想要逃離“北上廣”的念頭從來沒有放棄,1927年,他說:“或者要離開上海也難說”“尚拟暫住”,在寓所購置的家具也非常簡單,就是床、桌子什麼的,給人的感覺是馬上就要搬走,待不長。1932年淞滬抗戰,魯迅居所斜對面就是日本海軍特别陸戰隊司令部,面對槍林彈雨的威脅,他不得不離開寓所避難,此時再度萌生了“逃離”上海、結束滬漂的念頭,“倘舊寓終為灰燼,則拟挈眷北上,不複居滬上矣!”翻譯過來是:如果租的房子毀于戰火,我就帶領老婆孩子北上,不在上海住了!結果寓所并沒有遭受毀滅性打擊,隻是中了幾槍,碎了幾塊玻璃,屬于“皮外傷”,魯迅暫時又打消了這個念頭,繼續他的“滬漂”生活。
在21世紀,許多魔都幹飯人也有類似想法,那就是離開這座城市,回老家或者去其他地方發展。每年虹橋火車站、浦東國際機場,不知見證了多少進進出出的他鄉之客。但也有相當一部分人在迷茫,在糾結,在猶豫,在徘徊,始終沒有下定決心,将離開魔都轉化為實際行動,就像當年的魯迅一樣。為什麼想走又沒有走呢?因為各有各的好處。
二三線城市收入水準低,發展空間有限,就業機會少,交通也不如上海便利,但生活成本、工作壓力較魔都更優。在上海打拼,房租比較昂貴,想要購房更得花掉“六個錢包”做首付,甚至還遠遠不夠。紮不下根的城市,回不去的故鄉,是許多人的真實寫照。魯迅也曾考慮過其他地方,比如北京、青島、莫幹山、煙台,乃至日本長崎。最後都因為種種原因排除了,比如青島太小了,不滿意;煙台氣候變化太快,也不滿意。比來比去,“實很難想出适當之處”,矮子裡面挑高個,最後還是選擇差強人意的上海。
對于外地人而言,上海的吸引力主要在于它的經濟實力、發展平台,魯迅同樣也是如此。在魔都的九年,尤其中後期,魯迅從事的職業是自由撰稿人,依靠版稅、稿費生存,維持一家三口的生計,有時還要補助弟弟周建人,有一次他将商務印書館給他的九百多元稿費都送給了弟弟,要知道普通的産業勞工,一個月的收入也就十五元左右。過去的歲月裡,魯迅曾經在大學當過老師,比如中山大學,但是到上海後,魯迅沒有想過再去學校教書,因為他看多了象牙塔裡的勾心鬥角,也不願天天被上司安排着。在教書的同時從事寫作,魯迅也曾考慮,但他認為兩者是沖突的,根本無法兼顧,因為一個主“動”,一個主“靜”,如果兩件事一起做,那麼教書育人和撰寫文章都無法幹好。
既然選擇了自由撰稿人這條路,那就必須有大量的媒體願意出他的書,刊登他的文章,并且支付一定數量的薪酬。上海是中國的文化中心,報刊衆多,出版社衆多,能夠滿足魯迅的需求,如果他生活在當下,肯定是微信、今日頭條等平台的大号寫手,擁有數千萬粉絲。魯迅的文章品質上乘,批判性強,切中時弊,深得廣大群衆喜愛,銷量很好,這從他出殡時,報童、普通青年、勞工都自願加入隊伍、為其送行就可以看出。辦報紙、雜志,出版書籍,關鍵是得到讀者認可,賣得出去,才能獲得收入。魯迅為他們帶來了經濟利益,稿酬自然也不會低。
1933年,《申報》“半月談”欄目刊登魯迅文章,平均每篇稿酬價格6元。這到底是高還是低呢?要知道當時上海街頭的人力車夫,月收入是10元,也就是說,魯迅在《申報》寫兩篇文章,就相當于車夫累死累活幹一個月的所得。要是和勞工對比,勞工的收入差距比較大,有技術和沒技術的,男職工和女職工,不同行業之間都有差別。陳達教授在《上海勞工的工資與實在收入(1930-1946年)》一文中寫道:1933年造船勞工月收入有47.6元,算非常高的;火柴業勞工、棉紡業勞工收入比較低,每月分别隻有7.9元和9.3元,隻比魯迅寫一千字文章帶來的收入稍多。1927年至1936年,魯迅月平均收入在六七百元之間,普通人和他比,簡直遙不可及。也隻有在上海這樣的大城市,才能存在如此多的報刊媒體,才付給魯迅豐厚的寫作收入。
上海之是以吸引魯迅,還在于閱聽人群體的廣大,影響力的提升。寫出來的東西,得有人看,得讀得懂,文盲當然是沒什麼興趣的,必須得有一定的文化基礎。我們在課堂接觸魯迅文章,最早是在國中、高中甚至大學,常用字基本都認識了,也有一定的曆史、文化知識,正常情況下,不會給一、二年級的國小生看魯迅文章,因為他們了解不了。上海經濟發達,教育水準高,和一般地區比,文盲肯定是要少很多的。魯迅作品的服務對象,至少得受過教育、有多餘收入,如果連生存都是問題,也不會想着買報紙、買書刊了。這樣的人哪裡最多?民國時期,毫無疑問是大城市。是以,像茅盾、葉聖陶這些知名文人也來上海、北京等地創作,與潛在讀者零距離接觸,在今天虹口區多倫路上,有很多雕塑、故居,就是為了紀念這些人。圈内好友的存在,文壇的活躍,也是魯迅選擇上海的動力,與好友互相扶持、并肩戰鬥,何嘗不是生活的樂趣所在。
魯迅長住上海還有一個很重要原因:租界。居滬九年,魯迅總共租過三次房子,第一次是在景雲裡,第二次是在拉摩斯較高價的電梯大廈,第三次是在大陸新村。距離都不遠,均在虹口區境内。為什麼選擇虹口?首先這裡沒有“上隻角”的繁華,也沒有“下隻角”的破敗,房租适中,能夠滿足生活所需。第二,這裡是半租界地帶,也就是租界越界築路的地方,名義上屬于中國政府管轄,實際上是租界當局控制,國民黨的軍警不能在這裡巡邏。魯迅有本雜文集叫做“且介亭雜文”,亭就是亭子間,上海特色,很好了解,“且介”是什麼意思呢?“租界”二字各去掉半邊,是不是且介?寓意為半租界地區某個亭子間所寫的雜文。
衆所周知,魯迅很多文章不容于國民政府,為當局所忌,30年代,他因參與左翼作家聯盟等團體被國民黨通緝,想要安全,就必須有“塹壕”,租界就是國中之國,市政府鞭長莫及的地方。魯迅幾次前往日本僑民内山完造經營的書店避難,正是此理。為了打擊魯迅等人,國民政府将很多書籍封殺,出台嚴格的作品稽核機制,使魯迅非常頭疼。盡管換了很多筆名,被采用的文章仍少于過往,有的還被改的面目全非,前言不搭後語,讀者看了一臉茫然,不知道作者究竟表達什麼意思。出版的作品少了,收入自然而然也少了。
最後一點,魯迅的年齡大了,離不開醫生,上海作為發達城市,中西方名醫彙聚,醫療資源肯定是比其他省份要好很多。剛來上海沒多久,許廣平意外懷孕,順利産下兒子周海嬰。魯迅原本沒打算要小孩的,可惜避孕失敗,人算不如天算,必須面對喜當爹的現實,既然來了,魯迅就得盡到做丈夫、做父親的責任,給許廣平選個好點的醫院,最後住院費花了200多元。魯迅晚年,身體屢屢報警,需要請外國醫生上門診視,還要購買進口針劑、藥物,如果是在小城市,就算花錢恐怕也得不到類似的服務。小時候的周海嬰也常常生病,父母當然想送到好醫院治療,上海能滿足這方面的要求。時至今日,魔都的醫院仍然是衆多患者的首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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