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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2年裸婚,風雨62年湯一介去世,葬禮上老妻動情表白:誓将永恒

作者:潘彩霞

文/潘彩霞

2014年9月9日,國學大師湯一介心力耗盡,留下一句“再也沒什麼遺憾了”,他離開了這個世界。遺體告别儀式上,一副挽聯令人動容:“未名湖畔鳥飛何疾,我雖遲慢誓将永恒。”落款是:你的小黛。

“小黛”,是他的妻子,北京大學教授、中國比較文學拓荒者樂黛雲。風雨同行62年,這是她最後的告白。

1952年裸婚,風雨62年湯一介去世,葬禮上老妻動情表白:誓将永恒

1948年,17歲的樂黛雲從貴州第十四中畢業,同時被四所大學錄取,不顧兵荒馬亂,不顧父親反對,她選擇了離家最遠的北大。那時的她,一心一意要參加革命,而北大,是最革命、最開放的大學。

苗族人的血液裡,自帶熱情直爽、敢說敢幹,開學不久,樂黛雲便加入黨的外圍組織,後來,北大成立新民主主義青年團,她擔任了宣傳委員。也是那時,結識了組織委員湯一介。

湯一介比她大四歲,是北大哲學系學生。他出身書香世家,父親是北大教授、國學大師湯用彤。

朦胧的情愫是在彼此欣賞中萌芽的。有一次,他們到天壇去玩,湯一介一改平時的拘謹,滔滔不絕地給樂黛雲講“鬥拱”,講建築史,樂黛雲的眼神裡,頓時多了崇拜。

而在北大的舞台上,她的才華同樣讓他仰慕。看着她組織晚會、指揮活動,嬌小的身影活力四射,在湯一介心裡,樂黛雲“那麼美,那麼有激情,那麼感動人”。不知不覺中,他愛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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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一介與樂黛雲

一個儒雅内斂,一個熱情奔放,性格上的大相徑庭非但沒有成為障礙,相反,更加吸引了對方。

有一次,他們一起去南苑勞動,躺在草地上休息的當兒,湯一介揪了幾根小草,看似随意地,他把它們放在樂黛雲胸前的工裝褲口袋裡。

沒有甜言蜜語,樂黛雲的心卻砰砰直跳,“他是一個含蓄的人,這幾棵小草已經很感動人了,至少是以心相許的那種感覺”。就這樣,在幾個追求者中,她選擇了湯一介。

從此,未名湖畔多了一對年輕的身影,他們一起爬山,一起去圖書館讀書,愛的路上,鮮花盛開。

生活充滿激情,樂黛雲開始拿起筆來書寫,作品陸續發表在《北京解放報》和《人民日報》。活着就要轟轟烈烈,在一篇文章中,她說:“生活應該燃燒起火焰,而不隻是冒煙!”

讀完伏契克的《絞索套着脖子時的報告》後,她推薦給了湯一介。湯一介看後,在信中熱烈地表示:“烈焰轉瞬即逝,但它照亮的面積更廣闊。我想,就讓我們走到一起吧,那是兩支烈焰的彙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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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8年,樂黛雲在北大圖書館門前

有愛情澆灌,樂黛雲總是熱情澎湃,參加活動樣樣突出。1950年暑假,她被選為北京學生代表,到捷克參加第二屆世界學生代表大會。她帶着興奮走出國門,湯一介卻惴惴不安,“她俄語好,怕她跑了不回來了。”

他的擔心并非多餘。回國前兩天,樂黛雲突然被秘書長召見,問她是否願意留在全國學聯駐外辦事處工作。考慮再三,樂黛雲婉拒了,潛在的原因,當然就是湯一介。

1952年,樂黛雲畢業留校,成為中文系最年輕的助教。這年9月,她與湯一介結為伴侶。沒有戒指,沒有禮物,在一個好朋友陪伴下,樂黛雲就這樣從北大沙灘走到湯一介在北海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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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黛雲參加世界青年大會

彼時,新中國剛剛成立,兩個革命青年懷揣夢想投身工作。一個國學底子深厚,一個外文紮實,書桌前,他們交流探讨,馳騁在研究的樂園,躊躇滿志。

誰也沒有料到,風暴會突然而來。

1957年,為了讓年輕的知識分子能夠發表文章,作為黨支部書記,樂黛雲組織了八個年輕教師,準備辦一本“同仁刊物”。誰料,刊物還沒有辦起來,“反右”就開始了。

刊物夭折,厄運卻沒有躲過。作為發起人,樂黛雲成了“極右派”,被開除公職、開除黨籍,要求下鄉勞改。那時,她正在家坐月子。

突如其來的災難沒有吓倒湯一介,他給中文系打電話表示有意見:“樂黛雲17歲入黨,怎麼可能是右派呢?”事情傳到哲學系,因為“劃不清界限”,他被給予嚴重警告處分。

為了剛滿月的孫子,一向潔身自好的公公湯用彤,違心地找到學校上司,說孩子需要喂奶,請求緩期接受勞動改造。就這樣,樂黛雲被寬限到孩子八個月。期限一到,下鄉通知立刻就來了。

離家那天,湯一介還在黃村搞“四清”,樂黛雲獨自離開家,偶一回頭,她看到湯用彤老先生隔着玻璃門,在向她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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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學大師湯用彤

在北京遠郊的崇山峻嶺中,樂黛雲背石頭,修水庫,壘豬圈,由于拒不認罪,不準她回家探親。痛苦中,文學拯救了她。悲傷時,她就默念伏契克的話:“我愛生活,并且為它而戰鬥……”

給她勇氣的,還有丈夫湯一介。盡管被批評警告,但他堅持每周給她寫信,信封上堅持稱呼她“同志”。意料之中,他被揭發了,遭到了批判。盡管受她牽連,但他始終信任她,愛護她,從來沒有想過要離開她。

“那時要沒有他的信,真會崩潰啊!”他的信,給了她希望、勇氣和力量,即使是最黑暗低沉的日子,她也會紮一條最鮮豔的頭巾。

1962年底,樂黛雲成為“摘帽右派”,被允許回到北京大學。可是緊接着,更大的災難來臨,這一次,湯一介也沒有躲過。他被關在哲學樓裡,夜裡十一二點才能放出來。

那些日子,樂黛雲白天幹活,晚上就坐在哲學樓的台階上等他。

“我坐在那裡很重要”,兩三個月,她風雨無阻。最險惡的日子,他們始終生死與共,互相信賴,“沒有一次想到過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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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一介夫婦

1969年,湯一介和樂黛雲帶着兒子到江西鯉魚洲接受勞動改造,在這片荒涼的土地上,他們種稻、種菜、自己蓋房,因為要把泥做成磚,樂黛雲的腿整天泡在水裡頭,由此落下了病根。

好在,一家人在一起,這就是最大的幸運和幸福。再大的苦難,有夫妻一起分擔,那苦難也就變成了一半。

20多年動蕩的日子終于過去,熬過冬天,他們迎來了學術上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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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一介與兒子

1978年,湯一介和樂黛雲相繼恢複工作,知天命之年,他們抓緊時間學習、寫文章、搞研究。他綜合各家所言,建構出一套中國哲學理論體系,而她則“另起爐竈”,成為比較文學的拓荒者。

從那時起,他們重拾起年輕時的習慣,黃昏時總會沿着未名湖走一走,交流一下學術。

樂黛雲思想活躍,接受新鮮事物快,提出的思考常常被湯一介采納;而她做事大大咧咧,他也會及時提醒和監督,讓她把研究做得更為細緻和嚴謹些。

北大校園裡,那湖邊的二月蘭,不知名的小花,樹叢中的鳥兒,和他們的身影一起,成為一道浪漫又溫馨的風景。

學術上相得益彰,生活中琴瑟和諧。喜歡大自然的兩個人,經常攜手去看最壯麗的冰川,最飄逸的雲彩,波羅海邊、萊茵河畔留下了他們牽手相依的背影。不管到哪裡,她總會買各種各樣的小兔子送給他,因為,他屬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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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推動中國文化從傳統走向現代,湯一介嘔心瀝血,76歲高齡時,他發起并主持規模超過《四庫全書》的《儒藏》工程,而那時,他已被查出肝硬化。

盡管為他的身體擔憂,但樂黛雲還是選擇支援,她知道,那是他自90年代就有的夢想。

60年相扶相攜,他住院,她也“住院”,隻為陪伴他;

她腿不好,在湖邊散步時,他便死死揪着她的衣服,生怕她摔倒;

她腿疾嚴重,沒法陪他旅遊了,他大度地說:“隻要有你陪着,坐在家裡看雲彩,也是美好的。”

晚年時,他們合著了《同行在未名湖畔的兩隻小鳥》,在序言中,湯一介頗感欣慰:

“未名湖畔的兩隻小鳥,是普普通通、飛不高也飛不遠的一對,他們喜歡自由,卻常常身陷牢籠;他們向往逍遙,卻總有俗事纏身!現在,小鳥已變成老鳥,但他們依舊在繞湖同行。”

從青春到遲暮,在未名湖的見證下,他牽着她,在風雨中相偎相依,在陽光下比翼齊飛。可是,先放手的竟是他。

2014年9月15日,湯一介遺體告别儀式在八寶山殡儀館舉行,那一天,輪椅上的樂黛雲,身着黑色套裝,強忍悲痛,以微笑安慰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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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黛雲在湯一介遺體告别儀式上

攜手60多年,忠貞愛情成就了兩位學術大家,哲人其萎,未名湖畔那兩隻同行的鳥兒,卻成為北大學子記憶深處的美好。

他走了,她并不孤單。起房間的牆上,挂着他的大照片,在“老湯”的注視下,樂黛雲與年輕人談笑風生,筆耕不辍。

花叢中徜徉,砥砺中前行,最好的愛,莫過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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