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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大處世奇書《小窗幽記》全文,譯文、點評,字字珠玑,醍醐灌頂

作者:詩詞古韻

《小窗幽記》,是明人陳繼儒讀史論經之餘,摘句節段編成的一本關于修身、處世、養生的格言獨幕喜劇集。

陳繼儒(1558-1639),字仲醇,号眉公,又号麋公,華亭(今上海松江)人。主要生活于明萬曆、天啟年間,隐居于昆山之陽,後築室東佘山,杜門著述。工詩能文,書法蘇米,兼能繪事,名重一時,與董其昌、王衡齊名。二十一歲時曾補個了諸生,“年未三十,取儒衣冠焚棄之”,絕意于仕進。屢奉诏征用,皆以疾辭,以布衣而終老。其所作“或刺取瑣言僻事,诠次成書,遠近競相購寫”。今存著,除《小窗幽記》外,尚有《見聞錄》、《六合同春》、《陳眉公詩餘》、《虎荟》、《眉公雜著》、《太平清話》、《安得長者言》、《模世語》、《狂夫之言》等。

三大處世奇書《小窗幽記》全文,譯文、點評,字字珠玑,醍醐灌頂

另說《小窗幽記》為明代陸紹珩所著(約1624年前後在世),生平不詳。明天啟年間曾流寓北京,編撰有《醉古堂劍掃》。世人多傾向陳撰說。

《小窗幽記》共十二卷。陳繼儒按“醒、情、峭、靈、素、景、韻、奇、绮、豪、法、倩”十二字結卷原則,将所收集的各家妙言巧句分編成十二卷,藉以突出他的人生“十二字”處世原則。書中文字多出于古代的經史雜著,以及民間的俗諺。語者則或自儒、釋、道之教,或為達貴官賈、寒清隐上下九流。内容主要闡明涵養心性及處世之首,表現了隐逸文人淡泊名利,樂處山林的陶然超脫之情,文字清雅,格調超拔,論事析理,獨中肯綮。全書始于“醒”,終于“倩”,雖混迹塵中,卻高視物外;在對澆漓世風的批判中,透露出哲人式的冷隽,其格言玲珑剔透,短小精美,促人警省,益人心智。其蘊藏的文化魅力,正越來越為廣大讀者所認識。此書與《菜根譚》、《圍爐夜話》并稱為修身養性的三大奇書,從問世以來一直備受推崇,對于讀者感悟中國文化、修養心性都有不小助益。

今清賞美文,頗有風緻,箴言警句,莫過于此,真乃奇文也!其中精妙絕倫的語言、道眼清澈的慧解、靈性四射的意趣,令人歎為觀止。特别是對人生的思索、處世的智慧在“熱鬧中下一冷語,冷淡中下一熱語,人都受其爐錘而不覺”。(沈德先《安得長者言跋》)作者描繪的美好而富情趣的生活理想、極簡樸而有趣的生活,知足的心态、淡泊的志趣、清高超俗的人格,為現代人尋回本真的自我,滌去心靈的積埃,超脫于塵世的喧嚣、煩擾,獲得一份甯靜、淡泊、灑脫的心地,提供了心靈的明燈。

現代人對“獨幕喜劇”是情有獨鐘的。“獨幕喜劇”熱自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以來,一直有增無減,以“獨幕喜劇”名義結集的單行本、選本、叢書、鑒賞書層出不窮。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作家獨幕喜劇和晚明、清初的作家獨幕喜劇,更是出版者眼中人類共享的優秀傳統文化。特别是晚明和清初的幾位大家的書備受寵愛,如陳繼儒的《小窗幽記》《岩栖幽事》、屠隆的《娑羅館清言》、吳從先的《小窗自紀》、洪應明的《菜根譚》,清代的有王永彬的《圍爐夜話》、張潮的《幽夢影》等。其中又以陳繼儒的《小窗幽記》為最,此書被選入不同名稱的叢書中,被看作傳統文化名著、國粹,或作為啟蒙教育書,或作為顯示人生智慧的書,或作為參佛悟道的書。哈哈,一時間熱鬧非凡!但事實上許多人并不知陳繼儒何許人也,亦不曉《小窗幽記》為何物。曾問過不少青年學子,得到的也是一臉茫然。可惜它的境遇猶如美景藏在深谷中,隻有少數人涉獵過,贊賞一番後也不推介,美景還隻是少數人心中的美景!

随着社會的快速發展,人們所處的人事、物質環境也在急速變化中。對此,我們不禁喟歎,現在不僅是做事難,做人更難。處世之道,就是為人之道。隻有明白怎樣做人,才能與人和睦相處,待人接物才能通達合理,這門高深的學問值得我們終身學習。而在此方面,陳繼儒的《小窗幽記》無疑為我們指明了一條光明之路。他歸納出的“安詳是處事第一法,謙退是保身第一法,涵容是處人第一法,灑脫是養心第一法”四法,建議人們保持達觀的心境,平和的為人處世,對後人影響至深,确實值得當今人們深思和借鑒。

繼《圍爐夜話》之後,卿再上傳這部《小窗幽記》,以志收藏,終身受用,并便己随時浏覽。同時,祈願于諸君處世修身、砥砺操守或有啟發爾。

集醒篇

一、安得一服清涼散,人人解醒

醒食中山之酒,一醉千日,今之昏昏逐逐,無一日醉。趨名者醉于朝,趨利者醉于野,豪者醉于聲色車馬。安得一服清涼散,人人解醒。

[譯文]

飲了中山人狄希釀造的酒,可以一醉千日。今日世人迷于俗情世務,終日追逐聲色名利,可說沒有一日不在醉鄉。好名的人醉于庭官位,好利的人醉于民間财富,豪富的人則醉于妙聲、美色、高車、名馬。如何才能獲得一劑清涼的藥,使人人服下獲得清醒呢?

[評語]

飲了中山酒,要醉上千日,千日之後,還有醒時。而能使世人昏昏逐逐,一生猶不醒的,無非是以名利作曲、以聲色為水,所釀出來的欲望之酒。這種酒初飲時心已昏醉,不知身在何處。再飲之後因渴而求,求而愈渴,渴而愈求,終至一生性命與之,而不複醒。此時若問“心在何處?”心已失落在名利聲色之中;若問“身在何處?”身已追逐幻影而不止歇。中山酒隻能醉人千日,千日之中不能自主;欲望之酒可以醉人一生,一生之中不能自主,但世上很多為此至死而不醒的人。

酒醉的人,隻要給他喝下“醒酒湯”就能清醒,然而,在名利聲色中沉醉的人,要如何喚醒他呢?有什麼樣的清涼劑能喚醒心的迷醉?也許隻有清醒人留下的清醒語吧!在醉夢中做的事都是紛亂的、幻影的事,隻有醒來才能做一些真實的事,是以,‘醒’是第一要務,惟有醒了,生命才可貴,天地宇宙才真實。

二、澹泊之守,鎮定之操

澹泊之守,須從濃豔場中試來;鎮定之操,還向紛纭境上過。

淡泊清靜的操守,必須在聲色富貴的場合中才試得出來。鎮靜安定的志節,要在紛紛擾擾的鬧境中考驗過,才是真工夫。

蓮花被人視為純潔的象征,是因為它出污泥而不染。一個人心境的澹泊,亦是如此,真正的恬淡不是未經曆過世事的空白,而是經曆任何聲色豪富的境遇,都能不着于心。有的人在貧窮中守得住,在富貴中卻守不住;有的人在富貴中守得住,在貧窮中卻守不住。能夠澹泊,就是不貪濃豔之境,而這澹泊之心,有的是從修養中得來,也有的是天性如此。

“定”是不動搖的意思,世間的五光十色,驚聲軟語,足以誘動心志的事物實在太多,而身處塵世能不動搖的又有幾人?大多數人在名利中動搖,在身心的利害中動搖。泰山是不動搖的,但泰山崩于前,卻不能不動搖。動搖的人是受環境的牽動,環境要他向東,他便不能向西。不動搖的人是不為環境所動的,反之,環境将以他為軸心而轉動。在紊亂的環境中能保持安定的心境,才能掌握自己的方向。

三、市恩不如報德之為厚

市恩不如報德之為厚,要譽不如逃名之為适,矯情不如直節之為真。

給予他人恩惠,不如報答他人的恩德來得厚道。邀取好的名聲,不如逃避名聲來得自适。故意違背常情以自鳴清高,不如坦直的做人來得真實。

故示他人恩惠以取悅對方稱為“市恩”,有買賣的意思,是以,“市恩”大部分是懷有目的的,或者是安撫,或者是冀望有所回報,這和買賣并無不同,恩中既無情義,也不足以令人感謝。但是,無論是市恩,或是出于誠意的恩惠,總以回報為上。一個人一生承受自他人的恩德不在少數,報之猶恐未及,豈有時間故示他人恩惠呢?是以,市恩不如報德為厚。而最大的報德在于以德報之,不在于報惠。

所謂盛名累人,人人都想獲得名聲,并以此為榮,殊不知名聲隻是一種空洞的聲音,雖能滿足某些虛榮感,無形中卻會成為一種束縛人的東西。許多知名人士,言行舉止戰戰兢兢,便是最好的例子,倒不如逃名來得逍遙自在,免除心理上的負擔。

做人隻要真實,保有一己的人格就夠了,何必做些假象,不但弄得自己不自在,久而久之,别人也會不敢信任。所謂“真”,就是出于“誠”,做人要出于誠意,凡是不出于誠意的表現,就是矯揉造作。

四、使人有面前之譽,不若使人無背後之毀

使人有面前之譽,不若使人無背後之毀;使人有乍交之歡,不若使人無久處之厭。

要他人當面贊譽自己,倒不如要他人不要在背後毀謗自己。令對方對自己産生初交的歡喜,倒不如相交久了而不會令對方産生厭惡感。

人多是虛僞客套的,要讓他人當面贊美自己并不困難,而要他人背後不批評自己,卻不是容易的事。即使有不對的地方,由于礙于情面,或是利害關系,鮮有願意撕破臉,當面指摘對方的。在背後就不同了,要他人不罵自己,除非自己不犯錯,沒有可被人評議之處才能勉強做到。是以,面前之譽并不表示自己做人成功,背後之譽才算成功。背後之譽遠不算完美,背後無毀更為難得。

人初相識總是充滿着一份好奇感和新鮮感,因彼此的契合而歡喜,然而這時的交往就個人而言,不過是冰山尖端的互望而已。人在初見面時不會把自己的缺點暴露出來,見到的往往隻是好的一面,是以,第一印象遠較平日來得完美。但是,日久見人性,一旦新鮮感消失,最初的親切感也會因為缺點的增加和距離的拉長而改變。

事實上,最初的親近和歡欣經常隻是幻像,必然會遭到破滅。交往長久後的親切才是真正的親切,因為那時整個缺點都已被了解和接受,而能以完整的人格交往,此時的歡喜才是真正的歡喜。“使人有乍交之歡,不若使人無久處之厭。”一方面要我們不要在初見時掩藏自己,隻以好面目與人交往,這樣才不會有日後感到不實的厭惡感。

五、天薄我福,吾厚吾德以迎之

天薄我福,吾厚吾德以迎之;天勞我形,吾逸吾心以補之;天厄我遇,吾亨吾道以通之。

命運使我的福分淡薄,我便增加的品德來面對它。命運使我的形體勞苦,我便安樂我的心來彌補它。命運使我的際遇困窘,我便擴充我的道德使它通達。

福分薄,是指外在的物質環境不豐厚,或者生命的外緣常有缺憾,如果内心沒有深厚的修養,往往要怨天尤人,感到不滿足。相反地,深厚的心靈修養能使人安然自适,将一切驅出腦際。有時命運會使我們的形體十分勞苦,倘若我們的心也跟着緊張,那真是要身心俱疲了。形體的疲勞并不能使心靈疲勞,如果将心放在輕松甚至快樂的境界中,那麼,即使形體再勞苦,心情還是愉快的。

人的際遇無常,困厄在所難免,此時更不可灰心喪志,不如充實自己的學問,擴充自己的心胸和道德。困厄的産生,往往是自己能力不夠的緣故,若能抱如是想,必能在一種寬闊的心境下将困厄突破或解決,即使不能解決,有開闊的心胸和通達的道德,至少内心不會是以而沮喪。

六、澹泊之士,必為濃豔者所疑

澹泊之士,必為濃豔者所疑;撿飾之人,必為放肆者所忌。事窮勢蹙之人,當原其初心;功成行滿之士,要觀其末路。

恬靜寡欲的人,必定為豪華奢侈的人所懷疑。謹慎而檢點的人,必定被行為放肆的人所嫉恨。一個人到了窮途末路,我們應看他當初的本心如何。一切功成行就的人,我們要看他以後要怎麼繼續下去。

過慣豪華奢侈生活的人,并不相信有人能過淡泊的生活,認為甘于淡泊是沽名釣譽,非出于本心。吃慣肉的人決不知菜根的香甜,是以他們不免要加以懷疑。行為放肆的人,常要忌恨那些言行謹慎的人,因為這些人使他不能自在,使得他的放肆有了對照,而令人大起反感。事實上,檢飾的人不過是在自我限制,而放肆的人則不能忍受自己的放肆,是以才要忌恨謹慎的人。

一個人會走到窮途末路,要回溯到他最初的發心,和整個過程中用心的轉變。有許多原本成功的人,後來失敗了,就是在成功之後用心有了轉變,或是最初發心時便已埋下失敗的種籽。一件事情的曆久不衰與一個人的發,無非是行其可行而不倒行逆施,加上長久的努力不懈。若是最初心意便不正确,或是成功後改變原有的精勤,那麼,即使一時成功,也無法持久,終将走到事窮勢蹙的地步。一個現時十分成功的人,我們也要如此地肯他。得意不可忘形,上至峰頂還要順路下至山谷,才不至于困在山頂,跌得鼻青臉腫。

七、好醜兩得其平,賢愚共受其益

好醜心太明,則物不契;賢愚心太明,則人不親。須是内精明,而外渾厚,使好醜兩得其平,賢愚共受其益,才是生成的德量。

分别美醜的心太過明确,則無法與事物相契合。分别賢愚的心太過清楚,則無法與人相親近。内心應該明白人事的善處與缺失,處事卻要仁厚相待,使美醜兩方都能得到平等,賢愚都能受到益處,這才是上天生育我們的德意和心量。

美醜并無一定的标準,要看個人的喜好而定。如果對事物美醜太過挑剔,則世上沒有幾件事是我們能夠接受。老子說:“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矣。”善惡美醜原是相對的,如果執着于自己所相信的美,而不能接受整個世界的本有現象,那便是“與物不契”。相同地,賢愚之分也是如此,孔子教人不分愚賢不肖,倘若隻接受賢者,而摒棄愚者,豈不是使賢者愈賢而愚者愈愚了嗎?普天之下又有幾人能成為他人眼中的賢者?尚賢棄愚,難怪要與大多數人不親了。

處世應當心中明白而外表渾厚,所謂心中明白,就是知道人事的缺失,而外表渾厚,則是悉數接納,使賢而驕者謙之,愚而卑者明之,各獲其利。就像陽光之化育萬物,既照園中牡丹,也照原野小草,使兩者皆欣欣向榮,這才是上天的好生之德。

八、情最難久,故多情人必至寡情

情最難久,故多情人必至寡情;性自有常,故任性人終不失性。

情愛最難保持長久,是以情感豐富的人終會變得淺薄無情。天性本有一定的常理,是以率性而為的人終不會失去他的天性。

“情到深處情轉薄”,一方面是因為情甚苦,一方面是因為情愛難久。情是一種執着,是以不得必苦;情又是一種難以捉摸的思念,是以掌握甚難,再加上生命短暫,環境多變,見人不見心,見心不見人。能由情愛之中得到短暫歡樂的人畢竟隻是少數,而無常迅速,至親至愛也敵不過生死的摧殘。是以,多情之人在備嘗捉弄之後,多半要遠離情感,而變得寡情了。

任性并非放肆,而是返觀本性而順随之。人性在未受外界誘惑之前,原是天真淳樸,自由快樂的。然而,因為種種物欲名利的牽連,知識的分割,很容易便會受到蒙蔽。但這種天性并未失去,在人擺脫物累,忘卻塵勞時,又會炯然呈現。是以,率性而為的人仍不失人的本性,而放肆于美酒聲色的人,卻戀物而迷失了本性。

九、真廉無名,大巧無術

真廉無廉名,立名者,是以為貪。大巧無術,用術者,是以為拙。

真正的廉潔是揚棄廉潔的名聲,凡是以廉潔自我标榜的人,無非是為了一個“貪”字。最大的巧妙是不使用任何方法,凡是運用種種技術的人不免是笨拙的。

為廉潔而立名,雖不貪利,卻是貪名。這和許多人做了好事一定要把名字公布出來是一樣的,無非為了博取一個善字而已。其實,廉潔原是本分,由于有貪官污吏的存在,才使廉潔成了難得的事。廉聲能為世人稱道,是因其難得,若是官官都能廉潔,廉潔成了稀松平常的事,又何必為此而立名呢?

一術對一事,此巧不可對彼事,是以,用術之人若為術所困,這個時候,巧術便成了拙術。真正的巧在來時不立,立而不滞,這樣才能應萬物而生其術,不因一術而礙萬物。是以說大巧無術,要能兵來将擋,若是滞于術之為用,一旦事出突然,便毫無辦法了。

一○、厭名利之譚者,未必盡忘名利之情

譚山林之樂者,未必真得山林之趣;厭名利之譚者,未必盡忘名利之情。

好談山居生活之樂的人,未必真能由山林原野中得到樂趣。好在口頭作厭惡名利之論的人,未必真的将名利完全忘卻。

有許多事情,表面和事實往往相差甚遠。就如好談山林之樂的人,總以久處塵嚣中的人居多,真正了解山林之趣的人,早已身處其境而不返了。有許多樂趣,是言語所不能道盡的,世人挂在口頭以為風雅的,又豈能得到其中的真趣?能談的不過是耳聞目見的事罷了那些耳不聞目不見的事,就無從說起了。

好作厭名利之論的人,内心不會放下清高之名,這種人雖然較之在名利場中追逐的人高明,卻未必盡忘名利。因為這些人形雖放下而心未放下,口是而心非。名利猶如賭博,是以全部身心為籌碼,去換取空無一物的東西。但名利本身并無過錯,錯在人為名利而起紛争,錯在人為名利而忘卻生命的本質,錯在人為名利而傷情害義。就如酒,淺嘗即可,過之則醉。然而普天之下又有幾人飲下此酒而不醉?即使是反對名利之人,到底是反對名利的本身呢?還是反對人對名利的迷戀呢?如果本身已完全對名利不動心,自然能夠不受名利的影響。

一一、伏久者,飛必高

伏久者,飛必高;開先者,謝獨早。

伏藏甚久的事物,一旦顯露出來,必定飛黃騰達;太早開發的事物,往往也會很快的結束。

任何事物都有一定的準則,在長久的潛伏下,已将内涵曆練得充實飽滿,一旦表現出來,必定充沛淋漓,而能“不飛則已,一飛沖天。”如果沒有這些長久的潛伏,又何能“飛必高”呢?

“開先者,謝獨早。”也是很合理的,因為太早開發,各方面無法配合,自然很快就竭盡力量而凋萎。“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就是因為太早開發,不到中年便都成了平庸的人。倒是那些年輕時沒沒無聞的人,在歲月中不斷儲備實力,而終成了晚成的大器。生命之經驗和寶藏的開發也是如此,就像一罐酒一樣,愈陳愈香,要讓它在歲月中醞釀、成熟,才會是一罐好酒。

一二、天欲禍人,必先以微福驕之

天欲禍人,必先以微福驕之,要看他會受。天欲福人,必先以微禍儆之,要看他會救。

天要降禍給一個人,必定先降下一些福分使他起驕慢之心,目的要看他是否懂得承受的道理。天要降福給一個人,必定先降下一些禍事來使他引起警覺,主要是看他有無自救的本領。

老子說:“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又說:“将欲歙之,必固張之;将欲弱之,必固強之;将欲廢之,必固舉之;将欲奪之,必固與之;是謂微明。”天道尚且如此,何況人事。

得微福而驕慢,驕慢便是禍根,福本不厚,又以驕慢削之,可見不堪受福,惟有降禍了。驕慢非但天不降福,人也不助其福,因為人人皆厭惡驕慢之人。天寵既失,人和又無,微福必無法維持長久。福盡禍來,不堪受福,又何堪受禍?若得微福而不驕,即使是禍來,心也不驚。受福不驕,受禍不苦,是深明福禍之道,隻有不為外物動心的人才能做到。

欲降福而先降禍,是天之善意。不明禍何能降福?一旦福去禍來,又豈能消受得了?先以微禍儆之,若能救助,即使是他日禍來,也能如此救助。達人處禍不憂,居福不驕,知福禍在于一己所為天意雖然不測,總之在能自救,心則常保泰然。

一三、世人破綻處,多從周旋處見

世人破綻處,多從周旋處見;指摘處,多從愛護處見;艱難處,多從貪戀處見。

世人多在與人交際應酬時,在行為上有了過失。指責對方,是出于愛護的緣故。而會覺得放不下,則是貪愛留戀所造成。

好在人情場上作周旋的人,必定在人情場上見過失。交際應酬,本難面面俱到,此處應付得了,他處必定不及應付,恁是八面玲珑的人,也難免落得個虛假油滑之名。何況交多必假,窮于應付,難免虛與委蛇,全天下都是好友,就是聖人也難以做到。周旋到煩人處,恩多反怨,種種嫌隙生。

愛之故而責之,責備是要他好,如果不愛,任他死活,毫不相關,又何必責之。責也有道,要責其堪受,以愛語導之。若是不堪接受,那麼愛中生怨,責之又有何效。

人情的艱難,往往在于留戀。貪生者畏死,戀情者畏失。大凡着于何處,何處便難;難舍何處,何處便難。惟有能舍一切難舍,不貪一切可貪的人,才能自由自在行于世間,而不為一切所縛。

一四、山栖是勝事

山栖是勝事,稍一萦戀,則亦市朝。書畫鑒賞是雅事,稍一貪癡,則亦商賈。詩酒是樂事,稍一曲人,則亦地獄。好客是豁達事,稍一為俗子所擾,則亦苦海。

山居本是愉快的事,如果起了貪戀,又與俗世有何不同?愛好書畫是高雅的行為,但過于無厭,跟商人并無二緻。作詩飲酒原是樂事,若是屈從他人,敷衍應付,則如同地獄。好客交友是令心胸舒暢之事,一旦成了俗人喧鬧的場所,亦成了苦海。

山居的本意是要遠離塵嚣。如果對山林起了熱情,豈不是有違本意嗎?每見名山勝景,大興土木,原味盡失,加上遊人缺乏公德,滿地果皮紙屑,那麼山林又何異于市場。寫字繪畫,原本是風雅的事,若必以巨金購置名家之作而後甘,則淪為買賣,雅意盡失,成為炫财傲富的事。

作詩飲酒,要起之于興,發之于情,倘若既無興緻,又無情趣,徒然為了應付而為之,就十分痛苦了。好客亦是如此,可以舒展胸懷,若是來者不拒,喧騰一堂,或者俚曲豔調,吆五喝六,不僅令人頭痛,避之猶恐太遲。是以,事不能貪,不能俗,一旦流于貪俗,則與世俗無異,又何來勝事、雅事、樂事和豁達事之分呢?

一五、輕财聚人,律已服人

輕财足以聚人,律已足以服人,量寬足以得人,身先足以率人。

不看重錢财可以集聚衆人,限制自己則可以使衆人信服,放寬肚量便會得到他人的幫助,凡事率先去做則可以上司他人。

任何事情均有其相成之道,在相處方面,則是指做人的态度。财是衆人所希求的,如果太重視錢财,而将利益一把抓,他人得不到利益,便會離開你。相反地,将利益與他人共沾,甚至舍棄個人的利益,他人心存感激,自然就不會背叛你,是以說“輕财足以聚人”。自我限制是使人心悅誠服最重要的方法,因為人人心中都有個平等觀念,你能做的事他便能做,如果不能限制自己,又怎能要他人限制自己。律已甚嚴,使人心生敬意,自然就肯聽從你了。

俗話說:“宰相肚裡能撐船。”肚裡不能撐船,早就下台鞠躬了。肚量狹窄,必然不能容人,也無法得到他人的愛戴,而紛紛離去。大廈失去了支柱,豈有不塌之理。是以欲得人才而善用之,首先要有容人的雅量。凡事帶頭去做,才足以上司他人。因為,事情來時,多數人都是猶疑不定,或者不信任,或者畏懼,如果上司的人也如此的話,事情便難望辦成。反之,能洞燭先機,解除疑惑,不畏艱難地去做,那麼他人便一掃疑惑,而欣然跟從了。

一六、将難放懷一放,則萬境寬

從極迷處識迷,則到處醒;将難放懷一放,則萬境寬。

在最易令人迷惑的地方識破迷惑,那麼無處不是清醒的狀态。将最難以放下心懷的事放下,那麼到處都是寬廣的路。

“迷”就是失去了自己的道路。生命中有許多事情會讓我們迷惑,智者在未迷失自己之前就已識破,故而不取;愚者卻連一些簡單的歧路也不能看出,甚至是以往而不返。倘若能識破這種虛假,就不會再浸沉其中,可惜人們往往走出這一個迷惑,又進入另一個迷惑之中。就個人而言,如果最令人沉醉的事物都能一一看破,那麼就很少有能讓他迷惑的事了,自然就能處處清醒。

讓人覺得難以放下的,無非是名利、得失和憎愛。難舍名利的人,如果沒有名利便覺得呼吸困難。生命不可愛,一旦得到名利又怕失去,仍然覺得呼吸困難,生命難可愛。而心懷憎恨的人眼中看到的人可恨,心中想到的事可恨,連腳下踩的路都會令他生厭,何況是難舍的事。至于情癡愛聖們,則你愛我不愛,我愛你不愛,好不容易兩人相愛了,今天吵架,明天冷淡,後天又不得不分離。

人心牽牽纏纏,天地卻始終遼闊。眼前無路往往是心中無路,心中無路則是自己搬來石塊擋道,如果将石塊拿走,自然萬境寬廣,諸事順遂。

一七、大事難事看擔當,逆境順境看襟度

大事難事看擔當,逆境順境看襟度,臨喜臨怒看涵養,群行群止看識見。

逢到大事和困難的時候,可以看出一個人擔負責任的勇氣。遇到逆境的時候,可以看出一個人的胸襟和氣度。而逢到喜怒的事時,則可看出一個人的涵養。在與群衆同行同止時,也可看出一個人對事物的見解和認識。

一般人遇到自己所不能解決或是無力承擔的事時,往往容易采取逃避的态度,或自我保護的措施。但若人人都采取這樣的态度,豈不是無人來擔重任了嗎?是以,逢着大事或難事時,便可看出一個人的擔當。一有胸襟氣度的人,在面臨逆境時不會怨天尤人,他能接受順境,也能接受逆境,因為他明白世事不可能十全十美,尤其需要人的努力。

喜怒最易使人心動而失去正确的判斷力,喜要能不得意忘形,怒要能明白事理,是以有涵養的人往往不易為喜怒所動,一方面是真正可以喜怒的事并不多,一方面也是怕因喜怒而判斷錯誤。一般人容易随别人的行止,而和他們做出同樣的事,但别人所做的事不一定是對的,真正有識見的人心中自有取舍,而不會盲目地追随。

一八、以我攻人,不如使人自露

良心在夜氣清明之候,真情在箪食豆羹之間。故以我索人,不如使人自反;以我攻人,不如使人自露。

在夜晚心境平和的時候,容易看出一個人的真心,而真實的情感在簡單的飲食生活中,最能流露出來。是以與其不斷去要求人家,不如使其自我檢討。與其攻擊他人的弱點,不如使其自我坦白錯誤。

白日喧擾,無暇靜想,人較易依一時的欲念而昧理行事。等到萬籁俱寂,一燈獨坐,細想一日言行,才覺多有不是,而生慚意。是以,夜氣清明時,最容易自我檢討。

真情不在錦衣玉食,而在箪食豆羹,因為錦衣玉食味濃,人心易貪戀而忘情,箪食豆羹味淡,人心不生執着反易流露。就如以酒交友多入昏沉悔恨,以茶交友反見情意長久,道理是相近的。

為了改變一個人的行為而不斷去要求他,不但自己疲累,他人也會生厭,倒不如讓他自覺其非,才是根治之道。同樣的,與其去攻擊他人的惡行,使他惱羞成怒,不如使他自慚而向人坦白,才是最好的辦法。如此既不會疲累生厭,也不會令人惱羞成怒,不是一舉兩得的事嗎?

一九、甯為随世之庸愚,勿為欺世之豪傑

甯為随世之庸愚,勿為欺世之豪傑。

甯可做一個順應世人、平庸愚笨的人,也不要做一個欺騙世人、才智高超的人。

大好大惡之人,往往才智高人一等。多見世人死于欺世的豪傑之手,而不見世人死于庸愚之口。才智不足,固不足以為論,而才智比對的人,如果心術不正,專圖一己之利,其才智無非是吃人的工具,如何稱得上是豪傑?如王莽、曹操之輩即是。

豪傑之為豪傑,在于能運用才智造衆人之福,否則隻能稱之為枭雄寇盜,所謂欺世之豪傑,便是指這一類的人而言。

一般人不甘做庸愚,而甯願做豪傑,無非是為了表現自己,少有發心為衆人謀福利的,這樣的發心,即使才智足夠,難保将來不欺世盜名。倒不如安守平庸,免得贻人口實。豪傑之心甚苦,不能擔其苦的不足以為豪傑。庸愚易為,守善随世,又有幾人甘心為之?人貴自知而不自限,庸愚之徒與欺世之輩相較,卻是大大的豪傑呢!

二○、習忙可以銷福;得謗可以銷名

清福上帝所吝,而習忙可以銷福;清名上帝所忌,而得謗可以銷名。

清閑安逸的享受是上天所吝惜給予的,如果使自己習慣于忙碌,則可以減少這種不善的福分。美好的名聲是上天所禁忌的,如果受到他人的毀謗,則可以減輕由名聲所帶來的負擔。

清閑安逸的日子并非人人都能過的,不僅上天不容許如此,人們也不容許太過清閑的人。人在清閑中容易懶散,逐漸失去生命的活力,甚至生出悲觀的思想,這是因為身體閑了,腦子卻不得閑。每見一生辛苦的人,一旦退休下來,卻不懂得如何排遣生活,過不了幾年,就衰老而死這是上天吝福呢?還是人不堪無聊麼?倘若能夠利用這難得的空閑,做些有意義的事,就不至于如此了,是以說“習忙可以銷福!”

名聲是不容易維持的,而且也是累人的事。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完美的名聲有時也會帶來禍害。是以,如果遭到他人毀謗,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因為名聲既然受損,就不易遭人嫉妒,而可以擺脫盛名之累,做些自己喜歡的事。

二一、人之嗜節,當以德消之

人之嗜節,嗜文章,嗜遊俠,如好酒然,易動客氣,當以德消之。

人們愛好聲名氣節,愛好文章辭藻,愛好行俠仗義的人,就像喜好喝酒一般,容易一時興起,應該要有道德修養來改變它。

嗜名節的人可以為名節拼命,嗜文章的人可以為一句辭藻反目成仇,而以遊俠自任的人卻又打架有餘,仗義不足。這些大都是“客氣”,也就是不是發自内心的真正喜歡。追根究底,不過是好面子罷了,于自己毫無裨益。更說不上什麼有利他人。凡此種種,無非是缺乏道德修養所造成的結果。嗜名節、嗜文章、嗜遊俠原非壞事,知識名節為的是節操,文章為的是雅意,遊俠為的是義氣,若沒有清楚的認識,往往行之非真,而虛有其名。如果因為一時興起而去接受它,等到厭倦了,又棄之如敝屣,就完全失去原意了,帶來的害處可能比益處還大。

二二、一念之善,吉神随之

一念之善,吉神随之;一念之惡,厲鬼随之。知此可以役使鬼神。

一個善的念頭,可以獲得降福的吉神呵護,而一個惡的念頭,就會招來為禍作災的惡鬼,明白這一點便可以差使鬼神了。

我們内心的每一個念頭,雖不具備吉神惡鬼的形象,由于心念與之相通,心懷善念的人,自蒙吉神呵護,心懷惡念的人,自與惡鬼同途。任何善惡的念頭,未發諸行為之前,在心中已然自己承受。心中充滿恨意的人,心已在地獄;心中充滿善意的人,由于善意帶來的歡喜,便如同身在天堂。

善惡而付諸行為的,在佛家又有三種承受的方式,一是今生承受其果,作奸犯科而遭制裁的便是此類。另外兩種是下一生或是來生再承受。所謂吉神與厲鬼,其實完全在于我們自己。鬼神不能禍人,福禍惟人自取。為善的人心胸舒坦,本身就是自己的吉神。為惡的人心中充滿蒺藜,本身形同惡鬼,還會有惡鬼不認他為同類,而黏着他嗎?

二三、夢裡不能張主;泉下安得分明

眉睫線交,夢裡便不能張主;眼光落地,泉下又安得分明。

雙眼閉上,在夢裡便不能自作主張。眼光落到地下,想到夢中都不能自主,死後又怎能了了分明呢?

人在白日凡事諸多主張,追逐聲名美色,争強鬥勝。但是夜來,眉睫才一交合,或為虎狼所追逐,或為惡人所包圍,或與所愛而分離。即使最親愛的人,夢中也仿佛對面不識。這與白日的意氣風發,事事必以自己為中心大異其趣。然而,白日的自己又何嘗是自己的主人,夢中以為真實的,白日不也一樣以為真實嗎?反倒是夢中的自己,說明了自己的渺小。好夢固然留不得,惡夢也避不去,較之受到種種環境牽制與命運擺布的白日,夢又何嘗不是更真實的一面呢?

佛家說生命有六道輪回,又說死後有四大分離的種種可怕現象,稱我們這個色身為幻身,都是不無道理的。我們所追逐的一切在永恒的時空看來隻是渺小的幻影,是以,在面對死亡的時候,許多事情都可以釋懷了。

二四、人了了不知了,不知了了是了了

佛隻是個了仙,也是個了聖。人了了不知了,不知了了是了了;若知了了,便不了。

佛隻是個善于了卻執情的神仙,也是個善于了卻煩惱的聖人。人們雖然耳聰目明,卻不知該了卻一切煩惱,不知凡事放下便已無事,若心中還有放下的念頭,便是還未完全放下。

人自以為很聰明,卻不知整日活在煩惱欲望的束縛中而不能自己。很多事情未來時起渴望妄執,已來時生非分追逐,去後複在心中念念不忘,全不知放下的快樂,而不斷地以欲望自我煩惱束縛。

也有人明了到這一點,便躲到山中将心放去,認為這才是放下一切的方法。殊不知這種以為自知的了了,其實是不了,因為心中還有對放的執着,這個“放”字成了無形的枷鎖,使他動彈不得,不敢接觸任何事物。這在佛家看來是小承不究竟的做法,是為佛所呵責的。蓮花居水而不沾水,若為了怕水而種在旱地,它就會枯萎而死。如果在心中能将煩惱根本放下,連放下的念頭也除去,生于世間而不着于世,那就是真的“了了”,也是個人間的了仙。

二五、人我往來,是天下第一快活世界

剖去胸中荊棘以便人我往來,是天下第一快活世界。

将心中自傷傷人的棘刺去除,開放平易的心胸和人交往,是天下最令人舒暢歡喜的事了。

一個人的心中一旦存有不平之氣,在與人交往時就容易傷人,即使是閉門獨處也會傷害自己。什麼是妨礙我們與人交往的荊棘呢?無非是埋藏在人心的不信任、嫉妒和自私,這些造成我們拒絕将心胸坦誠開放,即使在形體上與他人握手,心卻背道而馳。

人是需要友誼的,友誼使我們歡笑、歌唱,更使我們患難與共。友誼就像一扇門,需要自己去挖掘,你不去扣門,他人如何會為你開啟?你不打開,别人又如何進來?同樣地,不把屋内的荊棘除掉,不但自己不能安居,别人又怎肯進來呢?

有一首極可愛的詩歌:“君擔簦,我跨馬,他日相逢為君下;君乘車,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車揖。”如果能剖去胸中荊棘,獲得這樣的友情,豈不是天下第一快活的事?整個世界在我們眼中不是顯得更完美嗎?

二六、居不必無惡鄰

居不必無惡鄰。會不必無損友,惟在自持者兩得之。

選擇住家不一定要避開壞鄰居,聚會也不一定要除去有害的朋友。如果自己能夠把持,那麼即使是惡鄰和損友,對自己也是有益的。

要找一個全是好人的地方住下,是不可能的事。所謂惡鄰,有時是品德惡劣,有時是行為惡劣。譬如你要睡覺他練鼓,你要讀書他唱歌。因為相處在接近的空間裡,必定會有趣味相沖突的時候。但若将垃圾丢在他人門口,或是任由貓狗随地便溺,就令人無法忍受了。

衆人相聚,難免有一些逢迎拍馬,或是言談粗鄙的人。這些在我們進入社會後,都不難見到。這時到底是與他們同聲相應?還是他飲他的花酒,我喝我的清茶呢?

其實,無論是惡鄰或是損友,換一個角度來看,無非是考驗我們的涵養和定力。倘若我們與鄰居吵架,也丢垃圾在他家門,放狗在他家拉屎,我們不也成了毫無涵養的惡鄰了嗎?很多事情稍加忍耐也就過了,即使交涉也要依理而行。至于損友,那完全就看自己的把持了,如果定力足夠,絕不會被人影響。能善自把持的人,無論是什麼樣的惡鄰或損友,不過是他的試金石罷了。

二七、君子小人,五更撿點

要知自家是君子小人,隻須五更頭檢點,思想的是什麼便得。

要知道自己是有道德的君子,還是沒有品德的小人,隻要在天将明時自我檢討一下,看看自己所思所想到底是什麼,就十分明白了。

君子和小人的分野,在于君子以大我為出發點,小人則以小我為出發點;君子不以利而害義,小人卻因利而傷義。

五更頭是夜将盡、天将明,也就是一天的活動将要開始的時候。人們追逐了一天後,大部分人在一二更時隻求趕快入眠,明天好更有精力重新追逐。到了五更多已睡飽,便會開始盤算一天所要做的事情。這時君子和小人之間所想的就大大地不同了。君子想到的是如何竭盡一己之力,去幫助他人,将份内的工作完成。小人想到的則是如何逢迎達官貴人,如何占人便宜,如何推托偷懶,吃喝玩樂。

是以,在這一天将要開始的時候,隻要回過頭來看看自己心中盤算的是什麼,君子和小人的分野就十厘清楚了。

二八、以道窒欲,則心自清

以理聽言,則中有主;以道窒欲,則心自清。

以理智來判斷所聽到的言語,則心中自有主張。以品德修養來摒絕私欲,則心境自然清明。

如果不以理智判斷言語,而迳以感情接受言語,往往會使我們犯下錯誤。因為感情是主觀的,許多語言的發生隻是基于一時的情緒發洩,這種話和客觀的事實就有很大的差距。無論是喜是怒,是哀是樂,經常在事後發現言過其實。如果我們在聽話時不能分辨這一點,那麼就會做下錯誤的決定或行為。是以一句話聽到耳中,一定要以我們的理智來判斷,說話的人是出于理智還是情緒,與事實有無出入,這樣才不會被誇大的消息所誤。

我們的心之是以不能清靜,是因被私欲混濁,同時心胸也因欲望的逼迫而感到喘不過氣來,沒有一刻得到安甯。倘若我們能在道德修養上多下工夫,便可以知道有許多欲望是不應該,也是不必要的,這樣便可減低那些不合理的欲求,而使我們的心趨于平靜。既然不會逼緊自己去滿足私欲,自然能暢通胸懷去呼吸清爽的空氣。

二九、先達後近,交友道也

先淡後濃,先疏後親,先達後近,交友道也。

交朋友的滋味要由淡薄而濃郁,由疏遠而親近,由接觸而相知,這是交朋友的方法。

所謂“先擇而後交,則寡尤;先交而後擇,故多怨。”交朋友并不是容易的事,要獲得真正的知己更是困難。剛開始交往時,看到的常是表面,在表面中有多少真實的成分,又有多少虛僞的成分,并不能一眼看出。如果在這時侯推心置腹,就好像喜歡喝牛奶的人,看到白色的液體就喝下去,結果到了嘴裡才發現是顔料,不僅自己不愉快,别人還要怪你浪費。

經過仔細的觀察和選擇,由表面而内在,并對對方的人格有了相當的認識,才談得上朋友二字。也隻有在這個時候才能決定對方是否值得自己更進一步的交往,這便是先達後近,先疏後親的道理。否則連長相都沒看清楚,就登堂入室,翻箱掀櫃,豈不是莫名其妙,哪會不招來怨尤呢?

三○、形骸非親,大地亦幻

形骸非親,何況形骸外之長物;大地亦幻,何況大地内之微塵。

身體軀殼不值得親近,何況是身體之外帶不走的東西?山河大地不過是個幻影,何況在大地上如同塵埃的我們呢?

佛家說肉身是一個幻而不實的東西,又說“諸法無我”,這對那些愛惜身體猶如至寶的人,不啻是當頭棒喝。事實上,在未生之前,身體是不存在的,死後的屍體也不再是自己,而在中間活着的這個自己,到底幼年的身體才是自己,還是年老的身體才是自己?依照醫學的說法,人體分解起來不過是一些元素罷了,而且三年前的元素與三年後的元素早已全部換過,也就是說三年前的那個身體,三年後已經過代謝的作用排出體外。

身體既然可以像衣服一樣不斷換新,又有什麼可親的呢?身體都不可親,那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何嘗是真正屬于自己的呢?整個山河大地乃至于世界,都要在宇宙歲月中有如幻影一般地消失。總擴說來,都不過是幻像,何況是在這大地上如同塵埃一般生生死死的我們呢?又何必不斷地互相傷害,執着不放呢?

三一、寂而常惺,寂寂之境不擾

寂而常惺,寂寂之境不擾;惺而常寂,惺惺之念不馳。

在寂靜的狀态當中,要常保持醒覺,但以不擾亂寂靜的心境為優先。在覺醒的狀态當中,也要常保持寂靜,使得心念不緻于奔馳而收束不住。

“寂靜”就是讓心中的種種煩惱止息。常人的妄念就像污濁的溝水,要止息妄念,就好比要将溝水止住一般。止住之後還要水澄清,使其變為不動的清水,不再起任何妄念。但“寂寂”并不是教我們像木頭一樣,是以還要有“惺惺”的作用。“惺惺”的心是明了的,有靜有定,而心不迷,不迷就叫做“惺”。“寂寂”屬于“前念不生”,“惺惺”屬于“後念不滅”,“寂寂”裡不許有無記,“惺惺”裡不許有妄想。若能如此,便不會有什麼煩惱,而随時随地都在禅定當中。

“寂寂”是不動的,“惺惺”是動的。“寂寂”是以自心不受幹擾,“惺惺”是以不落在空定當中。若能做到“寂寂惺惺”,則能夠在紛亂的世事中盡一己之力,常保自己心境的安祥甯和。

三二、童子智少,少而愈完

童子智少,愈少而愈完;成人智多,愈多而愈散。

孩童的智識并不多,但是其知識愈少,智慧卻愈完整;成人的智識多,但智慧卻分散而不完整。

老子說:“為學日益,為道日損。”知識和學問固然是由累積而來,然而,一旦累積多了,便成為一種負擔,形成注意力和生命的分散。心力一時在東,一時在西,全着于外界而沒有一個内在的統一。是以老子主張這時要“為道日損”,一天一天地減去妄見,而達到一種“絕學無憂”的境界。

孩童可以在一朵花中得到無上的樂趣,成人卻無法長久地把精神專注在一朵花上。如果說智慧是指使生命活得更美好而言,那麼,孩童确實比成人更易品嘗生命的滋味。因為孩童單純,成人不單純;孩童完整,成人不完整。是以,許多智者主張活到最後要回到嬰兒的純真狀态,這時候的心态和未成長時的心态,在感受上并無多大的差别,主要的分别在于一個會失去,而複歸的狀态則不會再失去了。

三三、無事便思有閑雜念頭否

無事便思有閑雜念頭否,有事便思有粗浮意氣否;得意便思有驕矜辭色否,失意便思有怨望情懷否。時時檢點得到,從多入少,從有入無,才是學問的真消息。

沒有事情的時候要檢討自己是否有一些雜亂的念頭出現,忙碌的時候要思考自己是否心浮氣燥,得意的時候要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是否驕慢,失意的時候要檢討自己是否有怨天尤人的想法。能時時這樣細查自己的身心,使不良的習氣由多而少,最後漸漸地完全革除,這才算是真正了解了學問的真谛。

人在無事的時候往往會因為無聊而生出種種雜念,是以在閑居的時候最要将心收住。而忙碌的時候又會變得脾氣暴躁,不能冷靜思考事情,這時若能覺察到自己情緒的浮動,便不會将事情做錯或得罪他人。

大凡人在得意時,容易高估自己,而将他人看得一文不值。真正有學問修養的人,愈是在得意的時候,愈是言行謹慎,絕不容許心中生出驕慢的念頭,因為他明白驕慢對人、對己都無益處,反易招禍。同樣地,在失意時,他也不會怨天尤人,因為失意的原因無非是自己不努力,或者客觀的條件不佳。如果是自己的不努力,有何可怨?如果是客觀環境不允許,怨又何益?

學問在于使我們的人格更成熟,生命更圓滿,凡是閑而妄想,忙而氣躁,得意驕矜,失意怨尤的人,往往不能從學問中改善自己的人格,是以才會有那些淺薄的表現。

三四、貧賤之人,一無所有

貧賤之人,一無所有,及臨命終時,脫一厭字。富貴之人,無所不有,及臨命終時,帶一戀字。脫一厭字,如釋重負;帶一戀字,如擔枷鎖。

貧窮低賤的人,什麼都沒有,到将要死去時,因為對貧賤的厭倦而得到一種解脫感;富有高貴的人,什麼都不缺少,到将要死去時,卻因對名利的迷惑而牽連不舍。因厭倦而解脫的人,死亡對他們而言好象放下重擔般的輕松;因眷戀而不舍的人,死亡對他們而言就如同戴上了刑具般沉重。

死亡是公平的,它既降臨貧苦之家,也降臨富貴之人,古來多少皇帝夢想着長生不死,結果還是像升鬥小民一般,任地下的蛆蟲啃噬。

對于貧賤的人而言,死亡是一種解脫。由于他們沒有什麼難舍的身外之物,是以,也沒有什麼可以留戀的。是以,活得苦的人,死時常帶着微笑。反之,過慣榮華富貴生活的人,對死亡卻充滿了恐怖,因為,他們在世上所憑借的東西,沒有一樣可以帶得去。死亡對他們而言,不僅是失去一切,還要面對一個未知的世界。是以,他們死時往往絕望恐懼。

真正通達的人,無論富貴貧賤,對生死的态度都是一樣的。即使貧賤,也不厭生,因為生命在貧賤之外另有樂趣。即使富貴,也不厭死,因為生命在富貴之中也有疲憊。孔子所說:“未知生,焉知死。”而既知生,又何畏死呢?

三五、透得名利關,方是小休歇

透得名利關,方是小休歇;透得生死關,方是大休歇。

看得透名利這一關,才是小休息;看得透生死的界限,才是大休息。

古今多少豪傑志士,都在名利二字上消磨盡了。眼前的衆人,又何嘗不是如此?升鬥小民看不破“利”字,正如英雄豪傑放不下“名”字一般。是以,營營逐逐,競志鬥才,卻不知名利自己到底可保留多久?

名加于身,滿足的是什麼?利入于囊,受用的又有多少?名如好聽之歌,聽過便無;利如昨日之食,今日不見,而求取時,卻殚智竭慮,不得喘息。快樂并不在名利二字,以名利所得的快樂求之甚苦,短暫易失。是以,智者看透了這一點,甯願求取心靈的自由祥和,而不願成為名利的奴隸。

面對生死關頭,沒有人不心懷恐懼的,但是,仔細思量,未生之前何曾恐懼?死後與生前又有何不同?佛家論生死,在于心的生滅,心中如果無生滅,自然便無生死可言。“看得透生死關”,實在是指“房得下生滅心”,若能對萬念都以一個不滅的心去相應,那麼便是永恒的休歇了。

三六、多躁者,必無沉潛之識

多躁者,必無沉潛之識;多畏者,必無卓越之見;多欲者,必無慷慨之節;多言者,必無笃實之心;多勇者,必無文學之雅。

心地浮躁的人,對事情一定無法有深刻的見地。膽怯的人,一定無法有超越一般的見解。嗜欲太重的人,必然不能有意氣激昂的志節。多話的人,必定沒有切實去做的心。勇力過盛的人,往往無法兼有文學的風雅。

浮躁的人,心沒有一個專注和固定之處,自然對事情無法有深入的觀察和見解。而遇事畏怯的人,隻會随着人後去做,避免犯錯,當然不會有超越衆人的見解。嗜欲太重的人,臨到大難來時,什麼都不肯舍棄,能不為自保而變節已是不錯,又怎肯去慷慨赴義氣,舍棄所愛和生命呢?

好在口頭上論事的人,必定無法切實地笃行,因為他做的速度遠不及講的速度,怎麼可能把每一件事都做好呢?而那些勇力過盛的人,凡事都喜歡以力氣去解決。文學需要細膩的心思,他們的心氣較粗,是以很少能體察文學中那種細微的雅意。

由此可見,多躁、多畏、多欲、多言、多勇都不是良好的現象,惟有沉潛、卓越、慷慨、笃實,才會有文學之雅,而成為一個完美的聖人。

三七、佳思忽來,書能下酒

佳思忽來,書能下酒;俠情一往,雲可贈人。

美好的情思突然來時,無需佳肴,有書便能佐酒。不羁的情意一發,即使手中無物,亦可以雲贈人。

飲酒重在情趣,若無情趣,再好的酒也是澀的。李白的《月下獨酌》:“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飲,影徒随我身,暫伴月将影,行樂須及春。”這就是得其情趣。佳肴是肉體的美食,一本好書卻是心靈的美食,苟得其趣,一本好書用以下酒,更見美味。

俠情是不拘束的,世情贈人以物,俠情贈人以意。贈人以物有盡也有失,贈人以意無盡亦無失。以雲贈人,千裡随君而往,擡頭便見,豈不更見情意的深緻。其實,心中一旦不拘泥形式,情意又何在箋箋之物?彼贈人以雲,我贈人以江月,又有何不可呢?

三八、生死老病四字關,誰能透過

人不得道,生死老病四字關,誰能透過?獨美人名将,老病之狀,尤為可憐。

人若對生命不能大徹大悟,生、老、病、死這四個生命的關卡,又有誰能看得破?尤其是傾國傾城的美人和叱咤一時的名将,他們的老病情狀,更使人感到生命的無奈和可憐。

佛陀在年少時,曾随父王出宮,遊于四野,見到農人犁田,十分辛苦,疲憊的牛,受到鞭打,翻起的蟲被鳥雀争食,他内心十分悲傷,感到衆生互相吞食的痛苦。後來又見到拄杖赢弱的老人,萎黃不能起舉的病人,以及家室送葬的情景,更覺得生命的無常,是以立志出家求道,以解決生命的痛苦,終于在菩提樹下成正覺,廣度衆生。

佛家看破了生死老病的關頭,而将人的身體當作虛幻不實的東西。人之是以感到痛苦,有生理的因素,也有心理的因素,而且心理的痛苦往往比生理的痛苦來得多,如果在心理上能夠看破,就能夠受苦而不苦了。

由于色身虛幻,是以,“我”是不實的,肉體之我不斷遷滅固不待言,而心理之我也是刹那不住。過去心已過,現在心不留,未來心未到,這是将心理的我也否定了。“我”既不存在,又有誰在受苦呢?佛家講把種種假象看破,便可以明了本來面目,也就是每一個人本來的佛性,這是所謂的得道。得道後的心态是一種絕對的喜樂和悲憫,不僅克服了生老病死的痛苦,還要教導所有人克服這種痛苦。美人遲暮,名将病老,更說明了生命本身的不圓滿,是以需要我們去領悟。

三九、真放肆不在飲酒高歌

真放肆不在飲酒高歌,假矜持偏于大聽賣弄。看明世事透,自然不重功名;認得當下真,是以常尋樂地。

真正地不拘于規矩禮數,并不一定要飲酒狂歌,虛假的莊重在大庭廣衆間看來既做作又不自然。能将世事看得透徹,自然不會過于重視功名,隻要即時明白什麼是最真實的,就能尋到讓心性感到怡悅的天地。

禮數和規矩是用來與人相待的,倘若彼此都有真性情,又何必用禮數來綁手綁腳,加以限制,但是,一般人總以為惟有飲酒高歌,才能見出真性情,事實上真性情又豈在飲酒高歌?有真性情方有真放肆,沒有真性情徒見其越禮而已。莊重自持固然不錯,但若失卻了本意,隻圖做給他人觀看,那便是不真了,隻會讓人覺得忸怩作态,令人不舒服。世事看得透徹,功名也不過是百年一戲。人若活得實在,必不會太過于執着功名,即使是志士仁人,所求者無非是為衆人謀福的大事,而不計較一己的私名。真懂得生命情趣的人,絕不會把自己的生命浪費在虛幻不實在的事情上,也不為無意義的事束縛自己的身心,随時都能保持身心最怡悅的狀态,而不為人情世故所擾。

四○、人生待足何時足

人生待足何時足,未老得閑始是閑。

人生活在世上若是一定要得到滿足,到底何時才能真正滿足呢?在還未老的時候,能得到清閑的心境,才是真正的清閑。

人自懂事以來,便識得世間的種種需求和期待,以緻街上熙熙攘攘,難得一見滿足的表情。“人生待足何時足”,許多人懷有出世的想法,卻以“待得如何如何”來搪塞自己,總希望有個滿足的時候,到那時再尋身心的清閑,目前則隻圖一時的滿足。

事實上,欲望就像與衆人同行,見到他人背着衆多的财物走在前面,便不肯停歇,而想背負更多的财物走在更前面,結果最後在路的盡頭累倒,财物也未能盡用。倒不如陋巷中的顔子,箪食瓢飲便能歡天喜地的生活。若能及早明白心靈的滿足才是真正的滿足,也就不會為物欲所趨使,過着表面愉快,内心卻緊張的生活。若到老時才因無力追逐而住手,心中感到的隻是痛苦。在未老時就能明了這一點,必能嘗到真正安閑的滋味。而不再像衆人一樣,如同瞎眼的騾子,背上滿負着糖,仍為挂在嘴前的那塊糖而奔波至死。

四一、雲煙影裡見真身

雲煙影裡見真身,始悟形骸為桎梏;禽鳥聲中聞自性,方知情識是戈矛。

在雲影煙霧中領悟到真正的自己,始明白肉身原來是拘束人東西。在鳥鳴聲中聽見了自己的本性,才知道感情和妄見原來是攻擊人的戈矛。

心性原來是不受任何拘束的,然而,我們卻背負着肉身,時時要為這個肉身所牽絆,要做種種營謀來養活它。倘若對肉身起了憐惜之念,更要為它披衣帶錦,供給山珍海味,直将生命做了它的奴隸,豈不是桎梏?佛家說色身是幻,就如夢、幻、泡、影一般。看到雲影煙霧,悟見肉身也如雲煙一般易逝,方能明了生命實不應為肉身所縛,而應如雲影般不羁,煙霧般無束,自由自在,才能體會到生命的真意。

禽鳥之聲本于自然,吾人卻因種種感情識見,對天地萬物有所取舍,欣愛厭憎,以至所見天地均為情識所分割,心性也日趨狹窄閉塞,終至所見所聞,失去天真本趣。若能本于心之無妄,終能見無雲之晴空,而不為情見的烏雲遮去天地的本色。

四二、明霞可愛,瞬眼而辄空

明霞可愛,瞬眼而辄空;流水堪聽,過耳而不戀。人能以明霞視美色,則業障自輕;人能以流水聽弦歌,則性靈何害。

明麗的雲霞十分可愛,但是轉眼之間就消失了。流水之音十分好聽,但是聽過也就不再留戀。人如果能以觀賞明霞的心來欣賞美人的姿色,那麼因色而起的障礙自然就會減輕。如果能以聽流水的心情來聽弦音歌唱,那麼弦歌又何害于我們的性靈呢?

彩霞固然美麗,但轉眼就會消失,人間的一切又何嘗不是如此?如果太過執着,便是痛苦的開始。傾國傾城的美人,如同彩霞一般易逝,然而,貪戀彩霞而緻苦的人不多,貪戀美色而緻苦的人卻很多。因為彩霞不易使人心生執着,美色卻易使人牽萦挂懷,蒙昧思求。

佛家說人的業障在起心動念之間,貪戀之念就如蟲之吐絲自縛,一旦除去這種惡念,又有何物可束縛我們身心?若能以觀賞明霞的心來欣賞美人,而不以必得的心來看美人,美色又何足以苦惱我們?正如溪聲雖美,過而不留,以此心情聆聽美妙的弦歌和一切令人易生貪愛的事物,也是過而不留,又有何事真能蒙蔽我們的心靈呢?

四三、此言宜深玩味

寒山詩雲:有人來罵我,分明了了知,雖然不應對,卻是得便宜。此言宜深玩味。

寒山子的詩說:“有人跑來辱罵我,我雖然聽得十厘清楚,卻沒有任何反應,因為我了解自己已經得了很大的好處。”這句話很值得我們深深地品味。

世人最難以忍受他人對自己的侮辱,許多紛争和不快皆由此而起。憤怒第一個傷害的便是自己,每見有人氣得雙手顫抖,眼淚直流,或是咬牙切齒,身心都不得舒坦,若是還不能自止,便會操刀持棍,去傷害來侮辱自己的人。

倘若遭到他人的辱罵,首先要檢討是什麼原因,若是自己有錯,便加以改過,這樣便能從辱罵中得到很大的好處。如果自己并沒有錯,那麼便是對方錯了,犯錯的人我們應當可憐他,自己又有什麼好生氣呢?

“分明了了知,雖然不應對,卻是得便宜。”可以有種種好處,首先是戰勝了自己,不因他人的辱罵而自我擾亂。其次是戰勝了他人,他人若無理取鬧,罵得口幹口幹舌燥,心跳眼凸,卻毫無效果,結果自讨沒趣。是以,當有人辱罵自己時,一定要把持住,不要為對方的言辭而動搖了自己,自我擾亂,為他人所戰勝。

四四、有譽于前,不若無毀于後

有譽于前,不若無毀于後;有樂于身,不若無憂于心。

在面前有贊美的言詞,倒不如在背後沒有毀謗的言論。在身體上感到舒适快樂,倒不如在心中無憂無慮。

有善方有譽,有惡必有毀,與其有為善之名,不如無為惡之論,纖毫之惡足以掩大德,為人不可不小心。譽有真情,也有假意,對人當本于真心,當譽則譽,而勿虛僞矯情,阿谀假譽,當面譽之,背後毀之,是小人作為而非君子作為。

心憂若不得解,食不甘味,寝不安枕,身在樂中卻無法享用。心中若是快樂,菜根味美,棉衣适體,眼中所見無不是樂。由此可見,樂實以心樂大于身樂,憂也是心苦多于身苦。心中無憂便是樂,但卻非每個人都能做到這點。大多數人心中牽纏,難解難舍,是以,不能體會輕松的快樂。而究其憂慮之因,無非就是名利二字,總以為要得到物質的享受,才能獲得快樂,這都是不明白身樂不如心樂,心中無憂便是樂的緣故。

四五、無稽之言,是在不聽聽耳

會心之語,當以不解解之;無稽之言,是在不聽聽耳。

能夠互相心領神會的言語,應當是不從言語上來了解它。未經查證的話,應當任它由耳邊流過,而不要相信它。

言語所能表達者有限,有些心境,惟有能解之人方能解之。會心的人舉一指即知,不能會心的人,言語道盡也不得其門而入。然而,人情未必如此高超,多半是“言有盡而意無窮”,這未盡之意,就賴那會心的人以不解解之了。

大凡言語未必即是言語,不相親相知的人,多由言語上去了解對方,而相親相知的人,舉手投足無不明。所謂“眼波才動被人猜,惟有心上人兒知。”此心上人兒不僅是指情人而言。

至于無稽之談,作為茶酒笑談即可,若是有心,難免徒生煩惱。既為無稽之談,必定言者無心,言所無事,原本是一無所有,是以要不聽聽之。若是不明白這一點,無論是以耳聽心聽,都要發生毛病,鬧出笑話。會心人便作無稽談也能會心,不會心人便作有心論也成無稽。

四六、風狂雨急立得定,方見腳根

花繁柳密處撥得開,才是手段;風狂雨急立得定,方見腳根。

在繁花似錦,柳密如織的美好境遇中,若能不受束縛,來去自如,才是有辦法的人。在狂風急雨,挫折潦倒的時候站穩腳根,而不被吹倒,才是真正有原則的人。

繁花似錦,柳密如織,隻是造化一時幻化的美景,轉眼即蝶殘莺老,花謝柳飄,可見好景不常在。惟有智者能識得時空的幻像,在最美好的境地裡,不為繁花沾心,密柳纏身,依然來去自如。不似一些癡者,因好景不留而傷心得;了無生趣、

人在順境中保有自己的原則是容易的事,就像在平坦的大路上要不跌交是很簡單的事。但是,生命中并非全是順境,往往逆境更多,這時能堅守自己的良心,而不做出違背原則的事,是許多人做不到的。孔子在陳絕糧,弟子都餓得起不來,子路很生氣地去見孔子,質問說:“君子也有貧困的時候嗎?”孔子泰然地回答:“君子固然免不了有窮困的時候,但是,小人到了窮困的時候,就會胡作非為了。”能像孔子口中的君子那般,遇到窮困的時候也不改其志,可以說是立得住,站得穩了,雖風狂雨急又豈奈何得了他。

四七、議事者宜悉利害之情

議事者身在事外,宜悉利害之情;任事者身居事中,當忘利害之慮。

議論事情的人并不直接參與其事,是以要能掌握事情的利害得失,以免無法實行。辦理事情的人本身就在負責此事,應當忘去利害的顧慮,否則就無法将事情辦好。

議事者通常并不參與事情,是以不能了解處理上的困難和弊病,以緻議論的事不能切合實際需要。或是建議的事項根本無法實行,而令辦理的人無所适從。是以,有資格議論的人,最好是參與其事的人,能夠知道事情的利害得失,如此才能提出有利的建議而不至于白費工夫。若是無法參與其事,對事情的發展和變化,也須多加考察,不可墨守成規,死抱着老掉牙的方法而不肯改善。

至于親身參與此事的人,應該忘卻個人的利害,勇往直前,倘若臨事縮手,那麼,再好的建議也無法付諸實作。就好比在前線作戰的軍人,如果臨陣畏怯,那麼,這場仗如何能打赢呢?既以擔負這個責任,就應當處處以事情的利益為重,若是人人隻顧及自己,勢必生出許多不同的意見來,如何能協同一緻将事情完成呢?

四八、談空反被空迷

談空反被空迷,耽靜多為靜縛。

喜好談論空寂之道的人,往往反被空寂所迷惑。耽溺在靜境的人,反為靜寂所束縛。

佛法原本是十分活潑的,說萬法本空,原是要使我們了解萬事本無其永恒的體性,一切皆将壞散,教我們不要對萬物起執情,而使身心不得自在。結果有些人談空卻又戀空,其實戀取世事和戀空并無分别,同樣是執取而不放。戀空的人棄絕一切以求一個空字,最後還是有一個“空”的意念無法除去。殊不知萬事萬物本空,棄與不棄都是空的,有棄絕的念頭便已不空,愛空的念頭已是“有”了。《般若波羅密多心經》上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即說明色和空是不相礙而相同的,執着于色的人不明白“色即是空”,執着于空的人也不明白“空即是色”,但此處的色并不是指女色而言,而是指一切能見、能聽、能嗅、能嘗、能觸、能想的事物,這點必須辨明。

至于“耽靜反為靜縛”也是同樣的道理。靜并不是教人躲到安靜的地方,不聽不想,那樣等于用一個靜字将自己束縛住,動彈不得,又有什麼好呢?真正的靜是心靜而非形靜,是在最忙碌的時候,仍能保持一種靜的心境,不被外物牽動得心煩氣躁。在塵嚣之中保持着心的靜境,豈不比那些在寂靜中虛度時日,或是身在寂靜心不寂靜的人更高明些嗎?

四九、貧不足羞,賤不作惡

貧不足羞,可羞是貧而無志;賤不作惡,可惡是賤而無能;老不足歎,可歎是老而虛生;死不足悲,可悲是死而無補。

貧窮并不是值得羞愧的事,貧窮而沒有志向才是地位卑賤還不知充實自己的能力。年老并不值得歎息,值得歎息的是年老而一無所成。死也不值得悲傷,令人悲傷的是死去而對世人毫無貢獻。

一個人值得尊敬的是他的品德操守,而不是外在的貧富錢财。有富而可羞的人,也有貧而可貴的人。貪官污吏,奸商盜匪,富則富矣,卻十分可恥。貧如顔淵,居陋巷而箪食瓢飲,卻很可貴,連孔子都要稱贊他。地位的低賤有時是出身的關系,但是,俗話說:“将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又說:“英雄不怕出身低。”都說明了愈是出身卑微,愈要有志氣去改善現況,這就要從充實自己的能力做起。倘若出身低又不肯改善現況,去加強自己的能力,就難怪他人要永遠瞧不起自己了。

年老是人生必經的過程,原不值得歎息,有的人活到老,該做的都做了,想達到的理想也差不多完成了,人生了無遺憾,自然沒什麼可歎的。相反地,隻因年輕時不努力,活到老卻一事無成,這種人生的終點才令人惋惜。而生命若是過得有價值,死亡隻是一種休息,是可喜的事,倘若生命過得毫無代價,死亡才是一種可悲的事,因為浪費了一生而沒有一點意義。

三大處世奇書《小窗幽記》全文,譯文、點評,字字珠玑,醍醐灌頂

五○、彼無望德,此無示恩

彼無望德,此無示恩,窮交是以能長。望不勝奢,欲不勝魇,利交是以必傷。

對方并不期望得到什麼利益,我也不會故示恩惠,這是窮朋友能長久交往的原因。老是想有所獲得,欲望又永遠無法滿足,這是以利益來結交朋友必然會反目的理由。

窮朋友并沒有物質上的條件,隻是憑心來交往。對方既不會奢望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好處,我也沒有這個能力去向他故示恩惠。是以,便成了心靈之交而不是物質之交。既然不是物質之交,他日也不會因你貧我富,或是我貧你富而改變,是以,這種朋友才能長久。

相反地,倘若是以利來交友,最初的着眼點便在交這個朋友會有什麼好處,然而,人的欲望是永遠無法滿足的,好處卻不能源源不絕。一旦利益沒有了,友情也完了,甚至還會是以而反目。交朋友最重要的是人和人的交往,而不是物和物的交往,是以情交而不是以利交,物是無情的,人才是有情的。

集峭篇

一、封疆縮地,中庭歌舞猶喧

峭今天下皆婦人矣。封疆縮其地,而中庭之歌舞猶喧;戰血枯其人,而滿座貂婵之自若。我輩書生,既無誅亂讨賊之柄,而一片報國之忱,惟于楮尺字間見之。使天下之須眉面婦人者,亦聳然有起色。

今日天下還有哪個男兒可稱得上是大丈夫呢?無非都是一些婦人罷了,眼看着國土逐漸為敵人侵吞,然而廳堂中仍是一片笙歌,戰士的血都因流盡而枯幹了,朝廷中的官員卻仿佛無事一般。我們讀書人,既沒有誅平亂事讨伐賊人的權柄,隻有報效國家的赤忱,在文字上加以表現,使天下枉為男子漢的人,因驚動而有所改進。

天下皆婦人,是一句極沉痛的話。古時的婦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通常沒受什麼教育,是無能力和無知識的代表。天下皆婦人,實已是天下男人連婦人都不如了,因為男人至少力氣比婦人大,受教育的機會也比婦人多。若到了像花蕊夫人詩中所形容的“十四萬人齊解甲”的地步那不僅是可恥,而是可悲到了極點。

疆土是我們生長的地方,子孫延續的所在,一旦失去,就如無根的浮萍一般,處處容身,卻無處可以安身。封疆縮地,戰血枯人,而歌舞猶喧,貂婵自若,這是亡國時才會出現的情景。凡是有眼睛、有人性的人都不會如此。更何況朝廷中的文武官員,身負興亡的重任,豈能終日沉淪于溫柔鄉中,不知死期将至,那真的是連婦人都不如了!

曆史的殷鑒總是血淚斑斑,人性的善忘卻是千載如一,需要時時去提醒才不緻重蹈覆轍。是以,嚴厲的文字是必要的,因為,它能刺激人們的心靈使它常保清醒而不緻睡去。書生的貢獻雖然并不僅止于此,但這卻是他表達一片赤忱最直接而有力的方式。

二、士不曉廉恥,衣冠狗彘

人不通古今,襟裾馬牛;士不曉廉恥,衣冠狗彘。

人如果不知通達古今的道理,就如同穿着衣服的牛馬一般;讀書人如果不明白廉恥,就像穿衣戴帽的豬狗一樣。

所謂通達古今的道理,無非是指做人的道理而言。中國自古以來,最重要做人的道理,先聖先賢留下來的格言,都在教導我們如何做人,才不緻失去了人的正道。即使是曆史給予我們的教訓,也是教我們如何做千古的人。所謂千古的人并不是指流芳萬世,而是在漫長的人類曆史中,如何為自己定位,如何對生命有個交代。如果這些道理都不明白,一生隻知吃飯、工作、睡覺,那麼與牛馬又有什麼分别呢?人生并不僅止于此,然而,大部分人卻如此過了。并不是要做些轟轟烈烈的事才算懂得做人,大事也并非每個人都做得來的,但至少要不違背做人的本意,心眼不要如馬牛一般,隻看眼前的一把糧草,而看不到天的遼闊,世界的無涯。當你認為自己是馬牛的時候,你就是馬牛,如果你認為自己是人,你做的便該是人做的事。

至于知識分子,更應該懂得做人的道理,偏偏曆史上,乃至于現今的社會中,有許多讀書人做的卻是不知廉恥的事,這便是穿着衣做畜牲的事,這種人外表的形象是人,其實内在已經豬狗不如了。

三、君子甯以風霜自挾,毋為魚鳥親人

蒼蠅附骥,捷則捷矣,難辭處後之羞。茑蘿依松,高則高矣,未免仰扳之恥。是以君子甯以風霜自挾,毋為魚鳥親人。

蒼蠅依附在馬的尾巴上,速度固然快極了,但卻洗不去黏在馬屁股後面的羞愧;茑蘿繞着松樹生長,固然可以爬得很高,但也免不了攀附依賴的恥辱。是以,君子甯願挾風霜以自勵,也不要像缸中魚、籠中鳥一般,涎着臉親附于人。

蠅附骥尾,一去千裡,不過是個逐臭之夫,馬尾一揮,性命尚且難保,又有何益?茑蘿依松,爬得再高,到底是個軟骨頭,雖能低頭看人,心卻低賤,衆人嘴裡雖然不說,心中卻十分明白。

君子立身處世,不在地位的高低,不在富貴榮華,而在自立與否。即使身處風霜之中,也不可成為缸魚籠鳥,避于人下,因為那已完全失去做為一個人的真性情,連最基本的一點人格也化為逐臭和低賤的奴性了。

四、仕夫貪财好貨,乃有爵之乞丐

平民種德施惠,是無位之公卿;仕夫貪财好貨,乃有爵之乞丐。

一般的百姓若能多做善事,施惠與人,雖然并無官位,其心卻可比公卿。在朝的官員若A錢圖利,雖有地位,其心卻如同乞丐一般。

人性的高貴并不在于地位的高低,生命的價值也不在官位的有無。為官而行可恥的事,不如為民而行可敬的事。富是能将多餘的給人,貴是站在上面幫助别人。有的人雖然擁有了全世界,卻拿不出一塊石子給人,這種人便是最窮的人;有的人雖已站在最高處,卻不肯伸出一隻手來扶助跌倒的人,這種人便是最賤的人。

什麼叫做乞丐?乞丐是永遠不足的人。人心如果貪婪無盡,永不知足,即使富如國王,也會貧如乞丐。人在吃飽之後很少會想到别人還餓着,這便是在富貴中的人缺乏同情心的原因。人在聲色和欲望的追逐中往往不能滿足,是以,便像誇父逐日一般愈逐愈渴,雖長江大海猶不能解其渴,是以,富人之心常如乞丐。

五、一失腳為千古恨

一失腳為千古恨,再回頭是百年人。

一時不慎而犯下的錯誤會造成終身的遺憾,等到發覺而後悔時,已是事過年衰,無可挽回了。

人生有多少錯誤可犯?又有多少時光可以蹉跎?有多少錯誤是可以挽救的?又有多少錯誤是無法挽救的?童年時跌交算不得什麼,父母師長總是要你爬起來,拍一拍就好了,以後走路要小心。成年後跌交有誰跟你講呢?講了你又肯聽嗎?

會跑跳的人不相信自己不會走路,而成年人也不相信自己的判斷會錯誤,在我們眼中所看到的成年人,有多少是愚昧無知的呢?小孩子隻會在平地跌倒,成年人卻因為腳力強健,常由高山懸崖摔下。小孩子摔傷了,不過是皮肉之傷,很快就會痊愈。成年人的失足,卻傷及筋骨性命,要爬起來不知要耗費多少時間與精力。有形的跌倒,會感覺到疼,知道自己犯了錯誤才會如此。無形的深淵,孩童不敢走,成年人卻因自信而不知不覺地走下去,等到發現到達的是一個暗無天日的地方,想要再走回去,卻已發白體衰,生命已不再給他機會了。

生命雖短,歧路卻多,失足有時不僅帶來肉體的疼痛,還會帶來心靈上的悲傷。是以,年輕時要多看看自己的腳下,不要盡顧着瞻望遠方,更要先看看自己的心,有時腳走的方向并不是心想的方向,而心卻是會欺騙人的。

六、聖賢不白之衷,托之日月

聖賢不白之衷,托之日月;天地不平之氣,托之風雷。

聖賢所不曾表明的心意,已托付日月。天地間因不平而生的怒氣,卻表現在風雷上。

日月亘古不變,總予人間光明。聖賢的心境也是如此,要人們都能棄黑暗而行于光明,使人間常歡喜而無悲愁。言語有辭窮處,心意有難表時,然而,此心卻昭昭如日月,經行不殆,永遠為人們的幸福着想。

人間有不平的事,天地有不平的氣。不平則鳴,是以産生革命,革命是人間的風雷。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俠客不平之氣;生靈塗炭,志士起義,為聖賢不平之氣。高下相傾,天地猶生怒氣,何況是人,是以,曆史上的暴君鮮有善終的。因為,不僅百姓不擁戴他,天地也要誅殺他,才能保有天地的祥和之氣。每見狂風驟雨後的天地,仿佛被洗滌過一遍,清爽明亮,便是這個道理。

七、士大夫愛錢,書香化為銅臭

親兄弟折著,璧合翻作瓜分;士大夫愛錢,書香化為銅臭。

親如手足的兄弟如果不團結,即使原本如同美玉一般有價值,分開也如瓜果一般不值錢。讀書人太過于愛财,書中的道理也會化為金錢的臭味。

人們喻兄弟之情如手足,似骨肉,合在一起恰如美玉。有一個故事是說有個老人臨終時,兒子想分家産,老人要他們每人折一枝筷子,并讓他們明白一枝筷子容易折斷,多枝合在一起卻不容易折斷的道理。

兄弟之間不僅有友情,更有親情,照理說較朋友的關系更為深刻,但兄弟之間若失去了這份情感,卻連朋友都不如。朋友以利而害,兄弟也往往因利相傷,原為璧合而後瓜分,實在令人傷感,更莫說有煮豆燃箕的那種無情了。虎豹尚且不傷手足,何況是人呢?

讀書人當以明理為務,期能一展胸中的理想和抱負,如果太過于愛财,而堕落喪志,書中所學的道理也會是以忘得一幹二淨。書并沒有香氣,書中的道理使讀書人的心志馨香;錢并沒有臭味,錢使人忘卻了做人的道理而變得庸俗醜陋,這才是其臭味的所在。

八、心為形役,塵世馬牛

心為形役,塵世馬牛;身被名牽,樊籠雞骛。

人心如果成為形體的奴隸,那麼就如同牛馬一般活在世上。倘若身心為聲名所束縛,那麼就如同關在籠中的雞鴨一樣了。

心是人的主宰,人與禽獸最大的不同處,便是人有心,會思想。馬牛是不會思想的,它們奔波勞碌,方才換得一把糧草,終其一生,都是為了糧草而活。人如果為了衣食而奔波,役使自己去做不樂意的事,豈不是同馬牛一樣了嗎?然而,世上有許多衣食無慮的人,卻心甘情願地做為馬牛,僅為了口體之養而放棄自己的思想,踐踏自己的心靈,這豈不較沒有思想的馬牛更為可悲嗎?

名是一種空洞的聲音,人卻是有形的物體,偏偏許多有形體的人卻被一些空洞的聲音所束縛,豈不是很可笑。名聲能滿足的隻是虛榮感,虛榮感就像沒有實體的花朵一般,得了再多又有何用?而為了這些虛榮所付出的代價卻往往十分可觀。名聲是一種限定,使身心都不得自在。是以,真正有智慧的人要逃避名聲,以免為名聲所累。

九、待人留不盡之恩,維系無厭人心

待人而留有餘不盡之恩,可以維系無厭之人心;禦事而留有餘不盡之智,可以提防不測之事變。

對待他人要留一些多餘而不竭盡的恩惠,這樣才可以維系永遠不會滿足的人心。處理事情要保留多餘而不會竭盡的智慧,這樣才可以預防無法預測的變故。

恩惠對于君子而言,并不是最重要的,但在一般人的交往中卻很受重視。因為并非每個人都能以心相交,以義留之,既然非親非故,又非要不可,隻好以恩惠留之了。人心是不能滿足的,是以,恩惠也不可斷絕,方足以維系無厭的人心。至于知心相交,則要留有餘不盡的情義,方足以論交。

處事的時候,智不可以盡使,若有不足的地方,要盡快充實起來,惟有以遊刃有餘的心來處理事情,方有餘力應不測的變化。否則,力以使盡,智已用光,一旦事情發生變化,就再也沒有心力加以應付了,而導緻前功盡棄,豈不是可惜!

一○、宇宙内事,要擔當,又要善擺脫

宇宙内事,要擔當,又要善擺脫,不擔當,則無經世之事業;不擺脫,則無出世之襟期。

世間的事,既要能夠承當擔負,又要善于解脫牽絆。若是不能承擔,便無法有改善世間的事業;如果不善于解脫牽絆,則無法有超出世間的胸懷。

人既然生到這個世界,便要有所作為。這個世界很不完美,是以,這個世界有許多事需要改善,明顯的如戰争和人類種種痛苦的解決,而根本做法則在于人心的改善,這些都必須借助有擔當的人才能去做。

但是,人世間有許多事情會使這些有擔當的人迷惑,也有許多牽纏,使原本有志的青年改變了方向與初衷。是以,一顆智慧而超脫的心,乃是必要的。梁啟超先生曾說,一個有改善世界心志的人,“一生之中,不可無數年住世界外之世界;在一年之中,不可無數月住世界外之世界;在一日之中,不可無數刻住世界外之世界。”否則,“其所負荷之事,愈多愈重,久而久之,将為尋常人所染,而漸與之同化,腦髓也将炙涸,而智慧日損。”所謂世界外之世界即指心中無染無着的方寸之地。那是一片極為甯靜的淨土,在人世的生活中,不可無這片清明之地,這就是永不幹涸的智慧泉源和自由心境。

一一、極有見識,看得假認不得真

任他極有見識,看得假認不得真;随你極有聰明,賣得巧藏不得拙。

任憑他對事物有多少見解,卻常常隻看到假處,看不到真處。不管你多麼機警聰明,往往隻能表現出巧妙之處,而藏不住背後的笨拙。

生命中,有多少事是虛假的?就算你有再多的學識,也未必能認清這點。因為,學識是外來的,若以妄心去追求學問,所得仍然早班妄。這是智慧的問題,而非知識的問題,知識并不等于智慧。許多極有知識的人,克服不了自己的妄想和欲望,徒然追求虛假,始終看不透。

巧和拙是一體的兩面,可以說是孿生兄弟;巧的另一面是拙,拙的另一面是巧。許多極聰明的人,常會做出極笨的事而渾然不覺;許多看來愚拙的人,卻活得比自認為聰明的人有智慧。智慧不一定是巧妙的東西,刀背雖鈍,卻比刀刃不易受損,而且具有成為刀刃的潛力。什麼是聰明呢?自認為聰明的人往往是最笨的人。真正聰明的人,至少會看到自己的愚笨之處。

一二、量晴較雨,弄月嘲風

種兩頃附郭田,量晴較雨;尋幾個知心友,弄月嘲風。

在城郊種幾塊田地,計算着晴雨和氣候的變化。交幾個知心朋友,玩賞明月清風,欣賞彼此的文章。

若想過自得其樂的生活,這不失為一個好方法。種田則衣食無憂,有知心則心不寂寞。弄風嘲月,是一種遊戲的态度,如果抱着遊戲的态度去種田,自然可以自得其樂。

這種遊戲的态度并非随便或荒怠,而是一種不執着、輕松的心情。以這種心情交朋友,欣賞幾篇美妙的文章,是一件多麼惬意的事。反之,如果以緊張的心情,去推算氣候的變化和讨論文章,那麼,種田和看文章都成為苦事,而明月清風反成為累人的東西了。

趣味往往建立在距離上,如果利害心少了,距離便不那麼緊迫,就可以用一種藝術的态度去生活,因而趣味盎然。

一三、放得仙佛心下,方名為得道

放得俗人心下,方可為丈夫;放得丈夫心下,方名為仙佛;放得仙佛心下,方名為得道。

能放得下世俗之心,方能成為真正的大丈夫;能放得下大丈夫之心,方能稱為仙佛;能放得下成成佛之心,方能徹悟宇宙的真相。

所謂“放下”,主要是指心放下。世俗之心放不下,就會與人争名奪利,得之便驕傲,失之便氣餒,富貴則改節,潦倒則失志,這就稱不上是大丈夫。大丈夫是以能成就大事業,在其能不為俗情所轉,而能扭轉俗情。

古來英雄豪傑所不能勘破的,便是成大功立大業的心。若是功業不成,大丈夫也要嗟歎懊惱了。然而,在仙佛的眼中看來,世間的種種功業,無非是夢幻泡影。是以,仙佛世間的事業,也如同夢幻一般。

所謂得道,簡單地說,便是徹底了解宇宙的真相。這個真相已是沒有“可不可得”這種意識上的見解了,是以,凡是在心中還有佛可以證得這識見的,就還不明白這個真相,因為,佛本是無得無證的。宇宙的真相亦是如此。

一四、執拗者福輕

執拗者福輕,而圓融之人其祿必厚;操切者壽夭,而寬厚之士其年必長。故君子不言命,養性即是以立命;亦不言天,盡人自可以回天。

性情固執乖戾的人福氣很少,而性情圓滿融通的人祿命十分豐厚。做事急躁的人壽命短促,而性情寬容沉厚的人壽命長遠。是以,君子不談論命運,修養心性便足以安身立命,亦不讨論天意,以為,盡人事便足以改變天意。

一個人的福分祿命,往往決定在他的性情。什麼叫做福分呢?并非能吃喝玩樂便是有福分,因為,吃喝玩樂的另一面常空虛、無聊、堕落,那是苦,不是樂。福氣是一個人精神上能經常保持愉悅,這就不是性情執拗的人所能保持的态度了。因為性格太執拗了,隻要稍有違逆之事,他便雷霆大怒,如何能常保持精神的愉快呢?凡事若能退一步想,樂于接受他人的建議,做人做事都會愉快順利得多。

同樣地,一個人如果一天到晚操心很多事情,又很性急,就算不得心髒病,也會罹患腸胃病,怎麼可能長壽呢?有時性急反而解決不了問題,不如讓心情保持冷靜,不要讓事情因操之過急而亂成一團,也許會發現許多事根本不成問題。即使有事,内心也是清楚明白的,不會被世事折磨得精神不濟。

通達生命之道的君子,不會談論命運,因為,他明白培養美好的心性,便能擁有美好的生命。他也不去揣測天意,因為,天意是由人做的事是否正确、是否盡全力來決定的。

一五、達人撒手懸崖

達人撒手懸崖,俗子沉身苦海。

通達生命之道的人能夠在極危險的境地放手離去,凡夫俗子則沉沒在世間的種種苦惱中難以脫離。

懸崖和苦海都是一種比喻。生命中有許多境地看來十分危險急迫,例如,瀕臨破産的邊緣,或遭遇惡人的陷害和排擠等。在一般人覺來,就好像一隻手攀在懸崖上,一松手就會跌下萬丈深淵似的。而在通達生命真相的人眼中看來,生命不過短短數十年,不論成功或失敗,百年後盡成雲煙,隻要掌握住内心,不使自己墜入痛苦的深淵,那麼,走在生命中的任何階段,都能如覆平地,安然渡過。

但是,對于一般人而言,他們心中的懸崖處處是人,一旦被擠下去,便掉入無邊無際的苦海中。事實上,崖上崖下都是苦惱的大海啊!怕掉下去的人早已沉溺在無邊的大海中了。

一六、身世浮名餘以夢蝶視之

身世浮名餘以夢蝶視之,斷不受肉眼相看。

人世的虛浮聲名,我把它當作有如莊周夢蝶一般,隻是事物的變幻,絕不會去看它一眼。

莊周夢蝶的寓言,經常被人用來說明生命的非真實性,因為,莊子既然可以夢見自己成為蝴蝶,而且感受又如此真實。那麼,又如何知道我們這一生,不是另一個更真實的自己所作的夢呢?夢總會醒,即使夢中的一切再真實,卻是虛無的。就像人總會死,生命中的種種情境,在當時曾經血淚交織的事實,乃至于誓死相随的歡愛,日後回想起來,都是一場夢。而生命中的虛累聲名,更是夢中之夢了。為夢中的贊美而沾沾自喜,豈不可笑?

五一、人言天不禁人富貴

人言天不禁人富貴,而禁人清閑,人自不閑耳。若能随遇而安,不圖将來,不追既往,不蔽目前,何不清閑之有?

有人說,老天不禁止人富貴榮達,卻禁止人過得清閑自在。其實,隻是人自己不肯清閑下來罷了。如果能安于所處的環境,不圖謀将來,不追悔過去,也不被眼前的事物所蒙蔽,那麼,哪有不清閑的道理呢?

人心中有事,則不得清閑,即使在睡夢中也一樣。而醒來之時,更是驅趕此身,作無盡的追求。問問大多數的人,為什麼他們這麼忙?你會發現,大家都不滿意目前的環境。若去看看深山茅棚的僧人、樵夫,更會發現,他們的生活比塵世忙碌的人簡單樸實多了,然而,他們卻一身的清閑。于是,你将知道,生活中有許多東西,實在不是絕對的必要。

五二、觀世态之極幻

觀世态之極幻,則浮雲轉有常情;咀世味之昏空,則流水翻多濃旨。

觀看世間種種情态變幻無常,天上的浮雲,反而比人情世态還更有常情可循;咀嚼世間滋味昏昧空洞,倒不如潺潺的流水,更能說明深厚的意旨。

世間惟有“變”才是常态吧!浮雲的變化明顯可見,然而,生命的變化卻毫無道理可尋。我們指着滄海說:“這裡過去原是桑田。”安知它過去不曾為高山?無論高山或桑田,于今看來都如同幻相一般,是以說,時空都是幻相。天上的浮雲不斷變化,不停訴說着“變”才是“常”。

世間情味,有多少昏味?而流水不息,啟發我們“不住”的智慧。若能不住于一切,就不會像岸上之花,臨流照影,為凋零而黯然神傷;也不會像溪邊人影,年年來照白頭。我們的心靈應如流水,鑒照一切繁花衰鬓,卻不帶走任何影像。

五三、貧土肯濟人

貧土肯濟人,才是性天中惠澤;鬧場能笃學,方為心地上工夫。

貧窮的人肯幫助他人,才是天性中的仁惠與德澤;在喧鬧的環境中,仍能笃實地學習,才算是在心境上下了工夫。

同樣是貧窮的人,有的是“人貧心不貧”,也有的是“人貧心亦貧”;正如同富人之中,有“人富心亦富”和“人富心更貧”的分别。富人而能施舍,倒還不難;貧土而肯助人,就十分難得了。像這樣的窮人,雖然物質十分匮乏,心靈卻是非常富足的。因為,他有一顆高貴的慈悲心。能把自己天性之中的仁惠德澤,表現得最為透徹的,就是這種人了。

人在喧鬧的場合中,往往不易把持自己,若能不為所動,沉靜而笃實地求學讀書,那才算是在心性上下了工夫,所讀的書,也才真正算是用來修養心性。許多人讀書,并未讀到心裡去,讀了半天,自己的習性氣質一點也沒改變,這種人讀再多的書,也沒有用。

五四、了心自了事

了心自了事,猶根拔而草不生;逃世不逃名,似膻存而蚋還集。

能在心中将事情了結,事情便自會結束,就好像把根拔掉了,草就不會再生長一樣;雖然逃離塵世,隐居山林,但是,内心仍對名聲戀戀不忘,就好像沒有将腥膻的氣味完全除去,還是會招惹蚊蠅一樣。

人世間的一切事,皆由心生,亦由心滅。心如果不生,自然也就沒有什麼好滅的。是以,事情之是以無法了結,往往是我們自己心中還眷戀不舍。若能徹底去除這層“心理障礙”,就沒有什麼事不能解決了。“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我們的心就是一切事物的根啊!

名之一字,雖處山林仍不能避免,名人居于山林,俗人便尋到山林。逃世而不逃名,終将以塵俗的名心換山林的清心。然而,正如了心了事一般,逃名逃世也在此心,名心便是塵俗之根,根若不去,俗務如何能了?

五五、風流得意,則才鬼獨勝頑仙

風流得意,則才鬼獨勝頑仙;孽債為煩,則芳魂毒于虐祟。

論到舉止潇灑,能得風雅浪漫的情趣之處,有才氣的鬼尤勝過冥頑不靈的仙人。但是,就情債之為孽障而言,美麗的女子卻比兇惡的神鬼還要利害。

李白為鬼,其風流得意,相信必勝過豬八戒為仙,這隻是個笑話,但是,卻說明許多事情不可以名相論其内容。很多文人的伧俗與無趣,比山野澤畔的漁樵還不如。為鬼為仙,為教授為詩人,這些隻不過是外表的名相而已,至于實際的内容如何,就很難說了。

至于情債,就比兇神惡鬼更折磨人了。因為,兇神惡鬼由外來,終有降伏之時,而情愛卻由心生,外無可助,若内心又不能自止,必然憔悴至死。虐祟之來,閉避之惟恐不及;芳魂未至,早已引頸盼望了。是以說:“芳魂毒于虐祟。”然而,如此亦非芳魂之過,全是人心作祟罷了!

五六、事理因人言而悟者

事理因人言而悟者,有悟還有迷,總不如自悟之了了。意興從外境而得者,有得還有失,總不如自得之休休。

若是因他人的話而領悟事情的道理,将來一定還會再迷惑,總不如由自己親身領悟來得清楚分明。由外界環境而産生的意趣和興味,将來還會再失去,總不如自得于心能得到真正的快樂。

語言可以傳達經驗的結論,卻無法傳達經驗的本身。他人的經驗,盡管描寫得十分詳盡,對自己而言,還是隔靴搔癢。每個人的智慧和經驗的累積并不相同,是以,他人的見解,未必能合乎自己的需要。所謂“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就是這個道理。是以說自己領悟的道理,必能清楚分明,不再迷惑。

由環境而得的意興,等環境變遷時,往往随之消失,因為,它是依附環境而生的。至于由自己心中所生出來自得其樂的情懷,則永遠不會失去。人要懂得讓自己心情開朗愉快的方法,不要被環境所左右。若能如此,這個人便得到了快樂的三味。

五七、豪傑向簡淡中求

豪傑向簡淡中求,神仙從忠孝上起。

才智出衆的人要從簡單平淡中去求,要成為神仙先要從忠孝二字上做起。

一個人之是以能夠成為豪傑,無論其天賦多高,總是要經曆艱苦與奮鬥,才能闖出一番功業。我們讀古今偉人的傳記,可以發現,偉人的生活态度都十分勤奮而簡樸,即使成功了,也不改初衷。因為,他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自我充實和努力功業上,不像一般人,都用來追求生活的舒适。豪傑是在艱難中磨練出來的,而不是從錦衣玉食中喂出來的。

西藏有一個道行甚高的喇嘛,在深山閉關修行。有一天,他母親得重病,将要死去,希望臨終能見他一面,派人再三通知他,他卻說:“出家人修道要緊。”不肯回去。結果,他的徒弟指着他大罵說:“你修道是為了普渡衆生,卻連自己母親的願望都不能達到,天下哪有不孝之佛?”喇嘛立刻大悟,馬上趕會家見母親最後一面。回來之後,他想:“我無師夫,惟有徒弟能責我大義,可作我師。”以後每見徒弟,便向他叩頭。

由這個故事,我們可以了解,所謂神仙,所謂佛,都不是隻顧自己的人,而是要能普濟衆人;而衆人當中,又有誰比父母、國家對自己的恩惠更重要呢?恩尚不能報,卻侈談幫助世人,豈非舍近求遠?是以,“神仙要從忠孝上起”,是很有道理的。

五八、澆花種樹,亦是道人之魔障

招客留賓,為歡可喜,未斷塵世之扳援。澆花種樹,嗜好雖清,亦是道人之魔障。

招呼、款待賓客,雖然大家十分歡樂,卻是無法了斷塵情的攀緣。喜歡澆澆花,種種樹,這種嗜好雖然十厘清雅,但也是修道的障礙。

朋友歡宴,有時的确很愉快,有時卻也很煩人。對于喜歡清靜的人而言,招客留賓,偶一為之尚為可喜,多了就成為苦事了。因為,太多人在一起,難免喧嚣、浮躁。至于飲酒劃拳,杯盤狼藉,看見衆人爛醉如泥,内心就更覺得清靜尤其可喜了。

澆花種樹,固然是清雅之趣,如果執着了,反而是修道上的障礙。修道之人,對一切事物應無牽無挂,若因澆花植木,對花木産生不舍之情,就背“道”而弛了。是以才說澆花種樹是道人之魔障。

集靈篇

一、靈天下有一言之微

靈天下有一言之微,而千古如新:一字之義,而百世如見者,安可泯滅之?放風、雷、雨、露,天之靈;山、川、民、物,地之靈;語、言、文、字,人之靈。此三才之用,無非一靈以神其間,而又何可泯滅之?

天下有像一句話那麼微小,留傳千古之後,聽來猶感覺新穎而毫不陳舊的;有一字的意義,百世之後讀它,還仿佛親眼看見一般真實的。像這些,怎麼可以讓它消滅呢?風、雷、雨、露為天的靈氣;山、川、民、物為地的靈氣;語、言、文、字則是人的靈氣。仔細觀察天、地、人三才所呈現出來的種種現象,無非是“靈“使得它們神妙難盡,我們豈可讓這個靈性消失泯滅呢?

人為萬物之靈,因其有心靈的力量。而天地萬物,大而宇宙間衆星羅列,日月運轉;小而春夏遞換,霜露雨電,無不有其靈明之性,方能絲毫不亂。

人類的文化,最初是通過語言文字而表現的,是以,文字是人類心靈的紀錄。倘若沒有語言文字,人類文明将無從建立與累積。風雷雨露是天的表現。山川民物是大地所孕育,語言文字則為人類的智慧,這些現象的背後,便是心靈的力量在推動一切。我們欣賞自然界所賦予的種種美景時,正是和大自然的靈性相溝通,是以,這是一個心靈的宇宙。掌握了這心靈宇宙的鑰匙,對萬物才能真正的心神領會。

二、人生三樂

閉門閱佛書,開門接佳客,出門尋山水,此人生三樂。

将門關起來閱讀佛經,開門迎接志趣相投的友人,出門尋找美好的山水,這是人生三大樂事。

佛經告訴我們生命的智慧,諸般塵念為之滌清,我們逐漸與一個較為純粹的我會晤。佛經告訴我們如何尋找真正的自我,在眼、耳、鼻、舌、身、意六識的無染當中,放棄了對自我的執着,明了生命并不狹隘,是以,我們便得到自在。

如果,我們有志趣相投的友人,便可以得到共鳴的快樂,我們的心扉為他們而常開。

閉門閱佛經,是與自我生命的本源溝通;開門納佳客,則是與人忘情交往;那麼,出門尋山水,便是與自然神交了。大自然有無限的美景,無盡的神态;在欣賞大自然時,我們仿佛回到生命最初的本源。天人合一的快樂,何可言谕?

三、眼裡無點灰塵,方可讀書千卷

眼裡無點灰塵,方可讀書千卷;胸中沒些渣滓,才能處世一番。

眼中沒有一點成見,才可以廣涉衆籍。胸懷中對人對事能不生不滿或執情,處世才能圓融。

讀書人報着先入為主的成見來看書,永遠隻看到自己所贊成的,而看不到與他相反的意見。這就像戴了一副有顔色的眼鏡,看天底下的事物一般。像這樣,看再多的書也隻會加深成見。一個人想要博覽衆籍,首先便要虛懷若谷,否則,智慧的河川将永遠幹涸。

人和人之間的相處,難免會有些摩擦,事情也往往有不盡如意的地方,若把這些都放在心上,生活就變得很不愉快了。我們的心思要清楚明白,對事情也要有正确的主張,但是,處世的方法要圓融,做事的态度也要虛心。讓我們的心像明鏡一般清澈,任何事物都能照得十厘清楚,且都能接受。

四、不作風波于世上

不作風波于世上,自無冰炭到胸中。

不對人世間的欲望作無盡的追求,既沒有受挫折時寒冷如冰的感覺,也沒有追求時熱烈如炭的心情。

渴望和失望往往是成正比的。如果,一個人的欲望太大,整日就會被自己的欲望所驅策,好像胸中燃燒着熊熊烈火一樣。一旦受到了挫折,他又好像掉入寒冷的冰窖中。

其實,無論是熱烈如火,或是寒冷如冰,都是自己造成的。大部分人都活在這種自我折磨中,不是受無盡欲望的鞭打,就是将自己生命的價值,完全寄托在外界對自己的看法。許多人在生命的激流中覆舟,以為自己就此死去,但是,如果他們能沉潛到激流的底層,便可以發現,在波濤洶湧的生命表象之下,原來生命的本身是如此甯靜而無所欠缺。在這裡,沒有冰也沒有炭,隻有如魚得水般不盡的悠然樂趣。

五、無事而憂,便是一座活地獄

無事而憂,對景不樂,即自家亦不知是何緣故,這便是一座活地獄,更說什麼銅床鐵柱,劍樹刀山也。

沒什麼事卻煩憂不已,對着良辰美景一點也不快樂,連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如此,這樣的人生如同活在地獄中一般,何必再說什麼地獄中的熱銅床、燒鐵柱,以及插滿劍的樹和插滿刀的山呢?

佛家說十法界都是唯心的,地獄也是唯心的,是以,地獄和極樂世界的分野,在于我們的心念之間。佛經裡有一段故事,是說調達墜入無間地獄後,佛的弟子目鍵連,乘神通之力下地獄去看他,問:“苦不苦?”他卻回答:“不苦!”為什麼在所有的地獄衆生被肢解而大聲号叫呻吟時,調達身處其中卻說不苦呢?并且能夠立刻乘“般若波羅蜜”之力而出地獄。這就說明,地獄其實是存在我們的心中。佛經上講人死後是以有地獄,乃是因為衆生造惡業的緣故;如果衆生不造惡業,也就不會有地獄。人之為惡,最初也是在起心動念之間,是以,如果真有地獄,也是人心所造。

憂愁算不算地獄呢?當然也算。最大的地獄,莫過于人自設的地獄,别人是無法将它打開的。人可以自救,但是,大多數人卻不相信。天底下并沒有什麼事能夠讓人完全絕望的,因為,無論是好是壞,都無法在這世間久住,包括我們的生命也是如此。如果看透了這一層道理,生命中就沒有什麼事真正能夠讓我們憂傷不已了。

六、必出世者,方能入世

必出世者,方能入世,不則世緣易墜。必入世者,方能出世,不則空趣難持。

一定要有出世的襟懷,才能深入世間,否則,在塵世中便易受種種攀纏而墜落。一定要深入世間,才能真正地出世,否則,就不容易長久地待在空的境界裡。

人世間有許多事情,容易讓我們迷失自己,倘若我們沒有智慧,就很可能迷戀而不自拔。一旦我們無法掌握自己生活的方向時,那麼,我們活得就像傀儡一樣,我們的生命便是墜落了。所謂出世的襟懷,便是一種看透世間種種現象的智慧,能夠對外界不起貪戀愛慕的心思。具有這種超越世事的心懷,便能夠在世間做任何事而不至于墜落,掌握自己生命方向而不被掌握。未曾經驗人間事的人,不易看透人間事的本質。小沙彌入空門,還不免有所迷惑和懷疑,可是年屆中年而入空門,就不曾猶豫不定了。事實上,極出世和極入世是合而為一的。

七、人有一字不識,而多詩意

人有一字不識,而多詩意;一偈不參,而多禅意;一勺不濡,而多酒意;一石不曉,而多畫意。淡宕故也。

有的人一個字都不認得,卻很有詩意;一句佛偈都不推尋,卻饒富禅意;一滴酒也不沾唇,卻滿懷酒趣;一塊石頭也不觀察,卻滿眼畫意。這是因為他澹泊而無拘無束的緣故。

詩意并不在字,禅意也并不在偈,正如酒意之不在酒,畫意之不在石一樣,那麼,詩意、禅意、酒意、畫意到底在哪裡呢?就在我們的心中。

倘若我們沉醉在功利之中,便無法體會詩意,因為詩意在情,功利傷情;倘若我們執着于六塵,則無法體會禅意,因為禅意無執;若是我們太過理性,則無法體會酒意,因為酒意原在放浪形骸;假如我們不善用心眼觀察,則無法體會畫意,因為畫意無所不在,既在形相,又在其神。而這些,都可以在一個無所束縛的心靈中發現。

八、眉上幾分愁,且去觀棋酌酒

眉上幾分愁,且去觀棋酌酒;心中多少樂,隻來種竹澆花。

眉間有幾分愁意時,暫且去看人下棋,不然就淺酌幾杯。心中的快樂,在種竹澆花中便能充分地獲得。

愁眉深鎖,何事可愁?不如去觀棋。世事如棋,又何必為些許事眉頭不展?在淺酌當中,可以發現許多事隻是過分在意,何必自惹煩惱?在觀棋酌酒之時,能使内心稍得舒解,重整心情,面對新的挑戰。

人如果懂得生活的情趣,就可以從一些微小的事情中獲得快樂。種竹澆花的情趣,并不亞于與知交共遊的快樂。竹有其高情,花也有其神态,萬物各有其生機與神情,隻待我們細心體會。懂得快樂的人,天地之間無處不能快樂。

九、完得心上之本來,方可言了心

完得心上之本來,方可言了心;盡得世間之常道,才堪論出世。

能夠見到自己本來的面目,才算是明了心的本體。能夠透徹世間不變的道理,才足以談論出世。

佛家認為,一切衆生的心識作用是虛妄的,就好像眼鏡有病的人,才會見到生命的生與死。我們的心識執着于肉身,以及種種自我的念頭,是以才會有生死。其實,肉體和“我”的觀念都是幻像,一切衆生真正的本性是佛。倘若能證悟到這一點,我們便可以超越虛妄的心識,了悟到自己不生不死的本來面目。人世間的常道是什麼呢?就是“變”和“空”。再偉大或渺小的事情都不停地在變,最後必然消失成空。不了解這個道理,是難以超脫世間的。人們喜歡的東西便希望它能長久,是以,執着于這些事物,不得超脫,這就是不了解世間常道的緣故。所謂的出世,并非逃入山林,而是在世間了悟“變”和“空”的道理,在不離人間的情形下,超出人間。

一○、調性之法

調性之法,急則佩韋,緩則佩韋。譜情之法,水則從舟,陸則從車。

調整個性的方法,性子急的人就在身上佩帶熟韋,警惕自己不可過于急躁;性子緩的人就在身上佩帶弓弦,警惕自己要積極行事。調适性情的方法,要像在水上坐舟船,在陸地乘車一般自然,才能适才适性。

佩韋佩弦之說,出于《韓非子》觀行篇,主要是指人在行為上的自我提醒。人的個性,有些是天生的,有些是後天習慣養成的。如果性子太急,就容易操之過急;性子太緩,又容易喪失良機,同樣足以壞事。佩韋或佩弦,就在提醒自己,這正是古人自我修養誠笃的表現。

至于調适性情的方法,最重要的一個原則,就是不要逆着事物的本性行事。就如在水上行舟,陸上行車,是自然的事,若硬要在水上行車,陸上行舟,不溺死,也會寸步難行。天地萬物,各自有最美好的天性,适才适性,才能過着和諧圓滿的生活。

一一、好香用以熏德

好香用以熏德,好紙用以垂世,好筆用以生花,好墨用以煥彩,好茶用以滌煩,好酒用以消憂。

好香用來薰陶自己,使德性美好,好紙用來寫垂世不朽的文字,好筆用來寫下美好的篇章,好墨用來描繪令人激賞的好畫,好茶用來滌除煩悶,好酒則用來消除煩憂。

生活的藝術,就在于使任何事物都有最美好的用途。古人以香草比喻君子的德性,燃香或佩香草,正是提醒自己要修養德性。那麼,一張上好的紙,在上面寫下可以傳世不朽的文字,豈非最為适切?一枝好筆,讓我們用它來寫下句句美好的篇章,綻放無數心靈的花朵。一塊墨,通過我們心靈的展現,成了一幅引人耳目一新的山水花鳥,難道不是它最佳的用處?而一杯好茶,卻能讓我們滌除胸中煩悶,感到無比清爽。好酒則使我們忘去憂愁,而不是“借酒澆愁愁更愁”。

一二、破除煩惱,二更山寺木魚聲

破除煩惱,二更山寺木魚聲;見澈靈性,一點雲堂優缽影。

聆聽二更時山中寺廟的木魚聲,煩惱為之消失。看到佛堂裡的青蓮花,本性和智慧都有了透徹的領悟。

生命中往往有許多煩惱,使我們的身心不安。你可曾在山寺中聆聽和尚敲木魚的聲音?那聲音是如此地甯靜。如果,你曾谛視那木魚,就可看出木魚的眼睛始終張着,原來,和尚聲聲敲的都是“覺醒”,要喚醒世人的癡迷。在生命的路途中,許多人都曾經迷失。在迷失中,如果有人以清醒的智慧,引導我們走出夢魇,我們将發現,來路皆夢。

蓮花常被喻為佛的清淨智慧。釋迦牟尼佛在成佛後,觀察宇宙中一切生命,發現衆生都有佛性,都可以成佛,隻要他們能徹悟生命的真相。我們在蓮花中,仿佛看到自己的本性原來是清淨無染的。倘若我們能證悟到這樣的一種清淨智慧,才算徹底洞見了自己的本性。

一三、人生莫如閑,太閑反生惡業

人生莫如閑,太閑反生惡業;人生莫如清,太清反類俗情。

人生沒有必閑适更好的了,但是,太閑适反而會做出不善的事情。人生也沒有比清高更好的了,但是,太清高反而落得矯俗聲名。

什麼叫做閑?有身閑,有心閑。身閑是身體不忙碌,心閑則是心中無事。人生能得閑适的時光,十分不容易。因為,大部分人都為生活而忙碌。偶爾的閑暇對我們身心有益,但是,人是很奇怪的,若聲名沒有什麼中心主旨或确定的目标,太閑逸的日子反而有害。抛開怠惰不說,大部分人首先想到的便是玩樂,真正能享受心靈之樂的人并不多,大部分追求的都是物欲之樂。許多罪惡都是從玩樂中産生出來的,過度的玩樂,易使人迷失自我。人生如朝露,何妨善用閑暇,使它變成我們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

清高很好,矯俗作态就不好了。清高是對己,不是對人;是在自己的心中,而不是在别人的眼中。是以,過于清高,就和俗情一樣,令人不耐。

一四、胸中有靈丹一粒

胸中有靈丹一粒,方能點化俗情,擺脫世故。

胸中有一顆昭昭靈明之心,才能變化心中的世俗之情,擺脫種種機心,超出世事。

靈丹一粒,用以治心病。每個人均有一顆昭昭靈明之心,奈何涉世一深,便為種種計算機心所蒙蔽,有如明珠蒙塵。這時,心即得病,不能真歡喜,但有假痛苦。所謂靈丹一粒,便是以真心面對自己及世界。這顆真心,便足以點化俗情,擺脫世故,而祛除百病了。更重要的是,這粒靈丹,人人皆有,隻是大家渾然不覺罷了!

一五、無端妖冶,終成泉下骷髅

無端妖冶,終成泉下骷髅;有分功名,自是夢中蝴蝶。

豔麗妩媚的美人,終将成為九泉之下的白骨。功名縱然有分,無非是夢中之蝶,醒來盡成虛幻。

若無可悅之心,美本不為美;若無可厭之心,醜亦不為醜。美是時空的幻相,也是自心的幻相。就時空而言,昨日的女嬰,今日為美人,他日同樣亦必為骷髅。就自心而言,對美的執着,不過是自己執着不放,因而産生痛苦。是以,美和醜乃是心識所生的幻相,美醜之見隻是妄想罷了!在古代,讀書人最大的心願,就是求取功名利祿;十載寒窗的代價,便是一舉成名。現代人何嘗不然?先是求利,繼而求名,名利雙收,才是“成功”了。衣錦還鄉的虛榮,蒙蔽了人們的心靈。其實,一切功利,皆是浮名;既是浮名,無不可抛。無論功名是否命定,都如夢中蝴蝶,随物遷化,有什麼好執着的呢?

一六、獨坐禅房

獨坐禅房,潇然無事,烹茶一壺,燒香一柱,看大摩面壁圖。垂廉少頃,不覺心靜神清,氣柔息定蒙蒙然如混沌境界,意者揖達摩與之乘槎而見麻姑也。

獨自坐在禅房中,清爽而無事,煮一壺茶,燃一柱香,欣賞達摩面壁圖。将眼睛閉上一會兒,不知不覺中,心變得十分平靜,神智也十厘清楚,氣息柔和而穩定。這種感覺,仿佛回到了最初的混沌境界,就像拜見達摩祖師,和他一同乘着木筏渡水,見到了麻姑一般。

達摩祖師面壁九年,連石壁都映上他的影子,是以,一般看到的達摩祖師像,多有面壁圖。道家佛家皆有靜坐,但是,道家注重身體的種種感覺;而佛家則認為,我們的身體和意識都是虛妄的,是以,佛家不重視虛妄的現象,重視心性的了悟。什麼是我們的心性呢?達摩祖師說:“心心心難可尋,寬時遍法界,窄也不容針,我本求心不求佛,了知三界空無物。若欲求佛但求心,隻這心、這心是佛,我本求心心自持,求心不得待心知,佛性不從心外得,心生便是罪生時。”吾人心不生時是什麼樣子呢?用意識去想就永遠不能悟見,用眼睛去看也永遠不能看到。所謂“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這個“如來”,就是我們的本淨妙心。

一七、才人之行多放

才人之行多放,當以正斂之;正人之行多闆,當以趣通之。

有才氣的人行為多疏放而不受檢束,應當以正直來收斂他。太過正直的人大多不知變通,應當以趣味使他的個性融通些。

有才氣的人言行往往疏闊,若能輔以正直,勸他踏實些,或言行限制些,天賦的才華,才能更見美好。否則,言行太過放肆,即使再有才能,也會招人忌恨。另外有些人則和前者相反,言行又因心思太過拘束而顯得死闆,既無法應付人生的多變性,也無法從生命中獲得趣味。這種人,我們要使他的心變得活潑些,讓他多去接觸種種變化的事物。否則,他的生命便會顯得枯燥而乏味。

一八、聞人善;聞人惡

聞人善,則疑之;聞人惡,則信之。此滿腔殺機也。

聽到别人做了善事,就懷疑他的動機;聽到他人做了壞事,卻十分相信,這是心中充滿恨意和不平的人才會如此。

一個人心中若是充滿善念,即使聽到某人做了不好的事,一定會想或許傳聞錯誤,或許其人有不得已的苦衷。即使他真的做出愚昧錯誤的事來,也十分可悲,應使他快快覺悟自己所犯的錯誤。

反之,一個人如果對人充滿了嫉妒、憎恨之情,驕慢自大,那麼,他聽到别人做了好事,隻會懷疑和嫉妒;聽到他人做了壞事,倒是十分相信。這種人的心中隻有恨意,而無生機。

鄭闆橋曾說:“以人為可愛,而我亦可愛矣;以人為可惡而我矣可惡矣。東坡一生覺得世上沒有不好的人,最是他的好處。”以何種心境面對世界,你就活在何種世界。

一九、能脫俗便是奇,不合污便是清

能脫俗便是奇,不合污便是清。處巧若拙,處明若晦,處動若靜。

能夠超脫世俗,便是不平凡;能夠不與人同流合污,便是清高。對于愈是巧妙的事情,愈要以拙笨的方法處理;雖然位居高明之處,卻能善自韬晦;雖然處于動蕩的環境,卻要像處在平靜的環境中一般,不可慌亂。

所謂俗,是就心靈的層次而言;知道一個人為什麼而活,就可以知道他的心靈俗不俗。有的人一輩子隻為肚子而活,有的人一輩子隻為臉皮而活;有的人一輩子卻為自己的心而活;另一些人,卻是為了使所有的人得到真正的幸福而活。到底哪種人活得比較可貴不凡,相信你我都明了。

所謂清,就是不做任何有損名譽的事。說起來很容易,真正能徹底實行的卻不多。對于一些巧妙的事,我們要以愚拙的方法去做它,因為,巧妙的根本在于踏實,就好像飛得再高的鷹,要以地面為家一樣;最巧妙的事情,往往是從最長久而笨拙的努力中産生的。此外,巧妙的事以拙笨為外表,也是一種保護作用和返璞歸真的現象。

身居高位的人,正是最容易招忌的人,是以,一個人要懂得自我保留。愈是得意之時,愈是要有謙遜和自我充實的智慧。“處動若靜”,正是一種處變不驚的精神。這種身處變局而心不亂的鎮靜功夫,才能使我們化險為夷。所謂“以靜制動”,正是這個道理。

二○、士君子盡心利濟

士君子盡心利濟,使海内少他不得,則天亦自然少他不得,即此便是立命。

一個有道德的人,隻要盡自己的心意去利物濟人,使一國之内少不得他,那麼,上天自然也需要他,這便是為自己的生命建立了意義和價值。

安身立命之道,古聖先賢講得非常多,講到最後,無非是“利物濟人”而已。現代人喜歡強調“毀滅”的恐懼,并為這可能來臨的毀滅而懷疑生命的價值,是以,享樂主義大為盛行。其實,活着最重要的是對自己的生命負責。生命的價值并非想象,而是實踐。

花兒向這個世界吐露芬芳,對花兒本身而言,那就夠了。一切事物随時在變化,倘若為了害怕凋零,花兒便是以而拒絕開放,這才是最愚蠢的。就像知道人會死亡,物會毀滅,是以就悲觀堕落,同樣是錯誤的。

二一、讀史要耐訛字

讀史要耐訛字,正如登山耐仄路,踏雪耐危橋,閑居耐俗漢,看花耐惡酒,此方得力。

讀史書要忍受得了錯誤的字,就像登山要能忍耐山間的隘路;踏雪要忍耐得了危橋;閑暇生活中要忍受得了俗人;看花的時候要能忍受得了劣酒;如此才能真正進入史書的天地中。

天下沒有十全十美的事。當我們接受事物美好的部分時,也要接受瑕疵的另一部分。就以史書而論,若不能忍受斷簡殘篇和魯魚亥豕的現象;就很難從其中得到樂趣。

史書是可以考據而訂正的,但是,生活中有許多事,卻不是經過某些人的努力,就能獲得改善的。至如登山耐仄路,踏雪耐危橋,其趣即在“耐”字,否則就很無趣了。閑居耐俗漢,看花耐惡酒,有什麼不快樂的呢?若要天下皆無俗人,或必定要有美酒,一個人一生就沒有多少快樂時光可言了。

二二、聲色娛情,何若淨幾明窗

聲色娛情,何若淨幾明窗,一生息頃。利榮馳念,和若名山勝景,一登臨時。

縱情于聲色,還不如在潔淨的書桌和明亮的窗前,讓自己得到甯靜的快樂。為榮華富貴而意念紛馳,哪裡比得上登臨名山,欣賞勝景來得真實呢?

聲色的刺激,往往短暫而易于消逝,而且,要付出很多代價。當我們坐在窗前,什麼都不想的時候,常能感到一種甯靜的快樂。這時天地即在我心,平靜而安祥,充滿着喜悅。何妨讓自己坐在淨幾明窗前靜一靜呢?

大部分人并不明了自己内心真正要的是什麼,隻是跟着他人盲目追求。世俗的軌範和錯誤的看法,常常使許多人埋葬自己真正的幸福。當我們登臨高山,接觸大自然的美景時,仿佛聽到來自内心的聲音:“回返自然!”如果,你曾仔細聆聽,便會對眼前的追求感到懷疑。你會發現,生命中有許多追求并非真的必要,也不是自己真正要的東西。通過這層檢討,也許會讓自己活得更真實些。

二三、閑得一刻,即為一刻之樂

若能行樂,即今便好快活。身上無病,心上無事,春鳥是笙歌,春花是粉黛。閑得一刻,即為一刻之樂,何必情欲,乃為樂耶。

若能随時行樂,立刻可以獲得快樂。身體既不生病,心中也無事牽挂,春天的鳥啼就是美妙的樂曲,春天的花朵便是天地最美的妝飾;能得到一刻空閑,便能享受一刻的閑适樂趣,哪裡一定要在情欲中追求刺激,才算是快樂呢?

人的苦惱有兩種:一種是身上的苦惱,一種是心中的苦惱。但是,對一個懂得快樂真谛的人,這兩種苦惱都不會降臨到他身上。我們曾經看過身體有大病痛,卻十分快活的人;也曾看過身體無病無痛,心靈卻有沉疴之疾的人。其實,快樂就在我們的心中,不在别處。若要外求,終不長久。

二四、興來醉倒落花前

興來醉倒落花前,天地即為衾枕;機息忘懷磐石上,古今盡屬蜉蝣。

興緻來的時候,在落花之前醉倒,天地就是我的棉被和枕頭。放下機心,坐在大石上将一切忘懷,古今的一切紛擾,看來都像蜉蝣的生命一般短暫。

以天地為衾枕,這是何等無所至疑的胸懷?萬事都像落花一般,無可執取,明白這一點,自然可以放下心機。心中無所執取,又何處不自在呢?

蜉蝣朝生暮死,人生又何嘗不是如此?古今種種紛争,怎能抵得住時間的洪流?吾人的心機計較,真是可憐複可笑。何不坐在磐石,仰望天光雲影,抛來心中俗念,以自己清淨而最初的心眼,看這無盡的天地。

二五、煩惱之場,何種不有

煩惱之場,何種不有,以法眼照之,奚啻蠍蹈空花。

世間有種種的煩惱,但是,以佛的智慧來觀察,隻不過像是蠍子攀附在虛幻的花上罷了!

按照佛家的說法,佛有五眼,即肉眼、天眼、慧眼、法眼和佛眼。一般人都是以肉眼看世界,是以,看見的隻是自己觸摸得到的時空,十分有限。因為有限,是以執着,産生許多欠缺的苦惱。但是,如果通過法眼觀照自我和世界,就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也沒有什麼可得到的。

一切煩惱就像蠍子攀爬在虛幻的花上一樣,蠍子對虛幻的花,能有什麼傷害呢?禅宗二組慧可,曾向達摩祖師說他的心不安,希望達摩祖師能使他的心靜下來。達摩祖師教他拿心來,才肯替他安心。慧可找了半天回答說:“覓心了不可得!”達摩祖師說:“與汝安心竟。”真的,心在哪裡呢?心都了不可得,哪裡還有可得的煩惱?有心才有煩惱,無心何來煩惱?

二六、如今休去便休去

如今休去便休去,若覓了時了無時。

隻要現在能夠歇止,一切便能夠終止;如果想要等到事情都了盡才停下來,那麼,永遠沒有了盡的時候。

什麼事不能終止呢?最難終止的,隻怕是自己的心吧!一個為追求名利而苦惱的人,是因為他的心不肯停止追求,才會苦惱;一個為失去愛而痛苦的人,隻是因為他不肯放棄失去的愛,痛苦就成了必然的結果。

不要以為事情自己會結束。如果,你的心不肯停止,事情永遠不會結束,無盡的煩惱是由無盡的欲求産生出來的。大部分的人無法發現自己心中有無盡的寶藏,那是圓滿而無所欠缺的。卻要像乞丐一樣,不斷地向世界求索空幻的影子來作虛假的滿足。到底什麼是真正的滿足呢?且把妄求的心,歇下來看看吧!

二七、意亦甚适,夢亦同趣

上高山,入深林,窮回溪幽泉怪石,無遠不到。到則拂草而坐,傾壺而醉;醉則更相枕藉以卧,意亦甚适,夢亦同趣。

登上高山,進入深密的樹林,走盡回旋曲折的小溪,凡是有幽美的泉水和奇形怪狀的岩石之處,不論多遠,我們都要去。到了目的地,就坐在草地上,倒出壺中的酒,盡情地喝,醉了以後,就互相以身體為枕頭睡覺。我們的心情是多麼愉快呀!連做夢都有相同的情趣呢!

這段文字,見于柳宗元《始得西山宴遊記》,柳宗元寫這篇文章時,正是官場失意,被貶至永州,寄情山水之時。宦海浮沉充滿了心機,而大自然的山水卻是無心的。由這段文字,我們可充分感受到那份忘懷于山水的樂趣。

二八、業淨六根成慧眼

業淨六根成慧眼,身無一物到茅庵。

罪業一旦清淨,眼、耳、鼻、舌、意都成了觀照世間萬物的慧眼。身上沒有任何事物的拖累,便如同住在深山的茅庵中修行一般。

佛家說每一個人過去都有無數世的生命,每一世的生命都造了各種不同的業。在《普賢菩薩行願品》中說:“菩薩自念,我於過去無始劫中,由貪癡,發身口意,作諸惡業,無量無邊,若此惡業,有體相者,盡虛空界不能容受。我今悉以清淨三業,偏于發界極微塵刹,一切諸佛菩薩前,誠心忏悔,後不複造。”什麼叫做忏悔呢?如何才能使過去一切業障都清淨呢?就是要洞悉一切皆是幻心幻相,也無體相,其性亦是空,這才叫做“業淨”。

業淨六根成慧眼,譬如說,當我們為凡夫迷妄之時,好像在夢中,夢中做了種種罪業和遇到可怖之事。當我們了悟本心的清淨,就好像醒來發現夢中的所見、所聞、所嗅、所嘗、所觸、所想,均為虛妄,皆是幻心所生。所謂善惡煩惱菩提,無非是夢中的六根,就轉成無取舍、無染淨,分别一切法而不分别想的“慧眼”。

二九、犬吠雞鳴,恍似雲中世界

茅簾外,忽聞犬吠雞鳴,恍似雲中世界。竹窗下,惟有蟬吟鵲噪,方知靜裡乾坤。

茅屋外面,傳來幾聲犬吠雞鳴,讓人感覺好像到了遠離塵世的高之處。窗外隻有蟬鳴鵲唱,令人感覺到靜中的天地如此之大。

一個人見到的世界是何情境,完全存乎一心。智者能在一粒沙中見到世界,一朵花中見到天堂。

在犬吠雞鳴聲中,感到仿佛置身于雲中世界,因為心如此,是以境如此。在甯靜之中,我們體會到了世界的遼闊,因為甯靜使我們的心胸開放。在事情繁雜之時,我們總是執着于眼前俗務,眼光短淺,心思拘束。在甯靜中,這一切都解放了,無盡的世界像花蕾綻放一般,展現在我們面前。

三○、異士未必在山澤

山澤未必有異士,異士未必在山澤。

山林澤畔不一定有超凡奇特的人,超凡奇特的人也不一定住在山林澤畔。

山林澤畔可以使人的心境變得甯靜,對生命的觀照就更為清楚而澄澈。是以,一個對生命的檢討有所關心的人,在甯靜的山林澤畔更容易體會出智慧。許多智者隐居在山林之中,就是這個緣故。隐居山林的人,不見得個個皆是行為特異之輩,這其中也不乏自鳴清高之人,或是“身在湖海,心懷魏阙”的假隐士。像這些人,怎能以“異士”稱之呢?

人世的智者,在塵嚣鬧市中,也能擁有甯靜的心境。他為自己的生命作檢討,同時也為衆人的生命作檢討;他的智慧不但解決自己的問題,也解決衆人的問題。他不但使自己的生命獲得覺悟和解脫,也要所有的人都能覺悟和解脫。什麼樣的人才算是真正的異士呢?陽光并不是自我照耀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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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天下可愛的人,都是可憐人

天下可愛的人,都是可憐人;天下可惡的人,都是可惜人。

天下值得去愛的人,往往都十分可憐。而那些人人厭惡的人,又常常讓人覺得十分可惜。

有的人很可愛,他們明白人天性中哪些是最好的品質,并且竭力維護它們。即使自己受到種種傷害,也不願意失去最美好的德行。他們就好像懷着白璧,卻被惡人拿着戈矛追逐的人,是以,他們的境況有時很窘迫,甚至很可憐,但是,他們心甘情願。

另外,那些拿着戈矛的惡人,并非沒有白璧,而是在生命的某一個階段遺失了。從此以後,他們就以為不需要它也能活得很好――隻要有戈矛,或是珠寶。他們卻沒有發現,還未将戈矛刺到他人時,戈矛的另一端已刺入自己的心。他們手中的珠寶,其實是鐵蒺藜,早已将雙手刺得流血,不能再握住一朵花,也嗅不到花朵的芬芳,這不是很可惜嗎?這種人,我們要如何幫他痊愈呢?如何在污泥中幫他找回白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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