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1年9月5日,安慶失陷,圍繞這座天京以西最重要城市的争奪,在經曆17個月漫長而殘酷的消耗戰之後,以太平天國的全面失敗而告終。

城垣傾頹,湘軍蜂擁而入,咫尺天涯已成生死永隔。在安慶隆隆的炮火聲中,城外拼死救援的英王陳玉成眼看大勢已去,無奈率部衆北走廬州。
安慶淪陷,太平天國首都天京西面已無險可守,湘軍奪此重鎮,便可由長江順流而下,直搗金陵。聞聽安慶戰敗的消息,洪秀全驚怒交加,對戰役總指揮陳玉成予以革職留任的處罰。
而安慶本是英王的大學營,如今戰役失敗,損兵折将不說,還被天王嚴責,帶着四萬多遭遇敗仗後士氣低迷的軍隊,退守廬州的陳玉成,心情可想而知。
當時安徽的重要城市已基本為湘軍所有,對于既無地盤又乏兵弁的英王而言,想要重奪安慶,短時間來看無異于癡心妄想,而回歸天京,雖然可以暫避湘軍鋒芒,但敗軍之将,惶惶如喪家之犬,無疑會在首都受盡白眼。
對于心高氣傲的陳玉成來說,這樣的結果無疑比戰敗身死更加難以接受,那麼,擺在英王面前的,就隻有一條出路,以廬州為據點,繼續與湘軍周旋,同時派出部隊向外發展,招兵馬買以期重振旗鼓。
1862年年初,在皖北凜冽的寒風和陳玉成殷切的目光之中,肩負重任的三萬太平軍精銳之師,開始遠征河南、陝西之旅。
臨行之前,為了鼓舞士氣和重振軍心,陳玉成特意向天王請旨,晉封陳得才(扶王)、賴文光(遵王)、梁成富(啟王)、藍成春(祜王)等四位遠征主将為王。
陳得才,廣西桂平人,也是英王陳玉成的堂叔,金田起義時加入太平軍,此後跟随英王轉戰南北,作戰勇猛立功無數。
此次遠征,即事關重大又刻不容緩,作為主帥的扶王陳得才,更是不敢怠慢,是以進兵格外迅速。
旬月之間,即由安徽而西,經阜陽攻入河南,圍新蔡、攻南陽,均未克,扶王不敢耽擱,又于二月中旬經商南而入陝。
隻是正當遠征大軍快速向西北挺進時,危險卻以更快的速度向英王坐鎮的廬州襲來。
安慶易手後,清軍悍将多隆阿率部乘勢連克桐城、宿松、舒城。1862年2月,便兵臨廬州城下。
安慶一戰,陳玉成元氣大傷,分兵遠征之後,如今廬州城内隻得兩萬人駐守,眼見清軍來勢洶洶,陳玉成一邊聯絡召回遠征軍,一邊飛章向天京求援。
安慶已然不保,廬州再不能有閃失,洪秀全急命愛王黃崇發、善王陳觀意、護王陳坤書分别由梁山、蕪湖、常州兵分三路往赴廬州增援,但三路大軍均為臨時拼湊,難堪大任,半路為湘軍所阻,還沒見到廬州的城牆便紛紛铩羽而歸。
而陳得才的部隊由于推進的速度實在太快,此時已遠離皖北,加之廬州深陷重圍通訊不暢,求援的消息一直沒有送達扶王等人手中。
三、四月間,就在陳玉成坐困廬州望眼欲穿之際,遠征軍卻在西北發展迅猛,先是川滇回民起義軍藍二順部入陝來投,後有撚軍張宗禹部自豫西前來聯合。一時之間,三秦大地狼煙滾滾,遠征軍所到之處,關中為之震動。
四月下旬,扶王才得知廬州被圍英王危殆,五月一日,陳得才、賴文光等四王便率軍東趨河南,意圖回援廬州。但直到六月初與太平軍馬融和部在河南舞陽彙合,始悉英王早在五月間便棄城北走,并于壽州中計被俘,五月八日被淩遲于河南延津。
英王身死,三軍悲恸,且此間群龍無首、進退失據,遠征軍隻能漫無目的地輾轉于河南舞陽、南陽以及湖北棗陽、随州一帶。
英王罹難之後,洪秀全命忠王李秀成節制英殿舊部,由于當時湘軍曾國荃吉字營已兵臨雨花台下,天京保衛戰一觸即發,忠王于是指令陳得才繼續率部前往豫、鄂、陝等地籌措人馬,提前為即将到來的天京之戰做好準備,并與之約定,限期二十四個月回援京師。
此後,陳得才帶領這支遠離天京大學營的部隊,再次開始了艱苦而漫長的遠征之旅。
陳得才部再次入陝之後,在撚軍和回民起義軍的協助之下,發展勢頭相當迅猛,攻興安、占紫陽、克漢中。扶王一路兵鋒所指,沿途清軍皆望風而逃,一時軍威大盛,兵力大增。
時間進入1864年,正當遠征軍以燎原之勢席卷西北時,天京城卻在湘軍近兩年的長圍久困中越來越難以支撐,為解燃眉之急,天王急诏陳得才領兵東進勤王。
1864年2月,陳得才率太平軍20萬之衆由關中南下,兵分三路回援天京,除中路梁成富部因故折回陝西外,南、北兩路大軍進展神速,2月入河南,4月即抵湖北。
“關中軍團”并沒有長驅直入,而是選擇從側後方迂回,“欲繞豫、楚,以擾皖軍後路,而解金陵之圍”,通過威脅湘軍後方大學營,來達到逼迫曾國藩撤軍進而解天京之圍的戰略目的。
1864年春夏之交,陳得才大軍抵達鄂皖邊境,但由于自然災害和戰争的影響,湖北、河南以及安徽北部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饑荒,大軍所到之處均是赤地千裡、顆粒無收,扶王麾下20萬人馬的糧食供應出現了問題,遂決定等秋收之後籌齊糧草再東進救援天京。
誰知秋收的喜悅沒有等到,卻等來了一個驚人的噩耗——1864年7月19日,湘軍攻破天京城,陳得才回援的大軍還在半路之上,太平天國卻已名存實亡。
忠心不渝的扶王仍然銳意東進,天京城破之後,這支人數衆多、目标龐大的救援隊伍無疑便成了清政府的頭等心腹大患。
1864年7月底,陳得才率衆進入安徽,而等待這支孤軍的,除了清軍衆多圍剿部隊之外,還有僧格林沁率領的蒙古騎兵。
僧格林沁是太平天國的老對手,1853年太平軍林鳳祥李開芳北伐,即敗于此人之手。
1860年,被英法聯軍大敗于八裡橋之後,僧格林沁受千夫所指,蟄伏了相當長一段時間,如今卷土重來,吸取了同洋人作戰時裝備落後的教訓,痛定思痛之餘,僧王格外注重部隊的裝備更新。
當時,除了麾下最精銳的蒙古騎兵之外,僧格林沁還不惜血本,給三千步兵裝備了當時最先進的恩菲爾德1853式火帽線膛槍和阿姆斯特朗野戰炮。
而太平軍這邊,雖有二十萬之衆,但部隊中相當一部分士兵入伍時間不長,即無戰争經驗又缺乏軍事訓練,再加上國都被破,衆人彷徨無依,士氣也受到很大的影響。
從這一時期開始,曾經叱咤西北的陳得才兵團,在與清軍的作戰中,頹勢盡露,敗多勝少,既無法在運動戰中消滅敵人,又不能有效的奪取城鎮予以修整,更為嚴峻的是,龐大的部隊沒有穩定的糧秣軍資供應來源,人數衆多反而成為一種緻命的負擔。
同年九月,同樣因為太平天國滅亡而六神無主的撚軍首領張宗禹,輾轉得知陳得才處境艱難的消息,從潛山、太湖一帶率兵前來相會。
但這根本不是什麼強強聯手的勝利會師,更像是兩個走投無路之人的抱團取暖,而且撚軍的到來,追兵也随之而至。
如今前有安徽地方團練圍剿堵截,後有僧格林沁銜尾急追,本已泥菩薩過江的陳得才所部,在撚軍到來之後,處境就更為雪上加霜了。
1864年11月,陳得才以及馬融和太平軍外加撚軍,共計二十餘萬人馬,被困在安徽境内霍山、英山之間五十裡的狹長區域之内。
而這場最後的決戰,并沒有想像中的悲壯、慘烈,從頭到尾,隻有一個關鍵詞——投降!
首先是陳得才的前鋒黃中庸部一萬餘人,在楊柳灣被一千二百人的清軍伏擊,黃中庸兵力十倍于敵,卻毫無鬥志,稍作反抗便束手就擒。
接着是撚軍張宗禹的部下汪世弟降清,随後,馬融和亦率七萬部衆繳械投降,更有倪隆懷、範立川兩人,帶領扶王身邊主力的十一萬餘人全部變節。
短短數日之間,二十萬太平軍不戰而降,頃刻土崩瓦解,隻有撚軍首領張宗禹聯合遵王賴文光,率五千人殺出重圍。
而此時的扶王陳得才,坐困山谷之中,手下部衆已所剩無幾,更聞聽軍中尚有人意圖擒拿自己向清廷邀功。
1864年11月9日,寒風不止陰雨綿綿,帶着對帝國的無限忠誠和大事未竟的不甘,萬般無奈的陳得才在山谷之中仰藥自盡。
帝國轟然倒塌之際,雖仍有數目衆多的太平軍在堅持抵抗,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國破家亡的殘餘太平軍在喪失精神支柱的道路上,終将走向滅亡的道路。——有心殺敵,無力回天,扶王臨終的毒藥,飲盡了太平天國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