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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任山長期間,嶽麓書院為何英傑弟子輩出?

作者:嶽麓書社

羅鴻胪的書院時代

對于中國近代群雄競起的社會局面,世人有“中興将相,什九湖湘”之說;查閱這些湖湘英傑的學曆和師承,又不難得出“湖湘英傑,什九嶽麓”的結論;再細細翻閱清代嶽麓書院曆史,又不難發現,其英傑弟子輩出和羅典執掌嶽麓書院密切相關,因而可以将此命名為“羅典的書院時代”。

誠然,嶽麓書院這個千年學府的品牌,以及曆屆山長經營嶽麓的積澱,給羅典施展才華提供了理想的基礎,羅典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繼往開來,發揚光大。但同樣不可否定,羅典的書院時代,不僅是嶽麓書院英傑弟子輩出的巅峰時代,在中國教育史上,也建構了萬衆矚目的奇迹。即使我們認為這并不意味着羅典有超越其他山長的能力,更多是運氣使然,也依然有必要研究形成這種局面的種種原因,或通俗地說,羅典的運氣何以會這麼好。

他任山長期間,嶽麓書院為何英傑弟子輩出?

嶽麓書院,圖檔來自“嶽麓書院”公衆号

羅典執掌嶽麓書院,的确有些偶然。乾隆四十年(1775),他回湘後除了侍奉老母,就是潛心于《春秋》的注疏。其間在常德的朗江書院任過課,也是出于補貼家用的目的,并沒有當作一番事業。就這樣度過了六年,母親和妻子先後去世。至乾隆四十七年(1782),京城有消息傳來,要他再赴宮阙。是皇帝想再用羅典還是去探訪友人?史料語焉不詳,反正羅典已經興緻勃勃地整理行裝準備北上了。他雖然人在鄉野,卻并沒有忘懷宮阙。母親和妻子的離去,客觀上解除了他的家庭牽挂。從他後來高壽90歲無疾而終來看,他的身體也是康健的。他相信自己還能梅開二度。

就在此時,湖南巡撫李世傑來到羅府,告訴羅典自己要做一件大事,要讓嶽麓書院再上一層樓,首要之舉就是給書院聘一位富有資望的山長。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總歸是一幅美妙無比的宏圖。

李世傑是貴州人,小時候就喜歡舞槍弄棒,讀書并非他的強項,他屢考不中,于是捐官進入仕途,靠俠武精幹博取功名。皇帝曾揶揄他“文理不通”,他視為奇恥,為官所到之處必興書院。他來到湖南也不例外,立即就看中了嶽麓書院。他精心物色山長,羅典便進入他的視野。其實早在羅典為四川學政時,李世傑就和羅典有交集,那時他是四川巡撫,對羅典發展蜀中教育的勳業印象深刻。還有一個背景,乾嘉年間,朝廷非常重視書院發展,對山長的要求非常嚴格,乾隆明确規定:“凡書院之長,必選經明行修,足為多士模範者,以禮聘延。”“應行令督撫學臣,悉心采訪,不拘本省與鄰省,亦不論已任與未任,但擇品行方正,學問博通,素為士林推重者,以禮相延,厚給廪饩,俾得安心訓導。”對照這樣的朝廷要求,羅典無疑是絕佳人選。

羅典為官20餘年,久居京都,與皇家顯貴多有接觸,人脈廣泛。他當過學政,多次主持國家科舉考試,廣受天下士子拜谒,有很高的社會聲望。乾隆的股肱之臣、内閣大學士劉統勳對羅典十分器重,言必稱羅典為老友,每有疑難,必找羅典咨詢。就學問而言,羅典也是卓有建樹的經學大家,此時,已著有《讀易管見》在士林流傳,獲得劉統勳的高度評價。尤其是羅典有神鑒的美名,這對科舉進士,更是一大利器。史料沒有記載,羅典是否在二度入朝和應聘山長間有過掂量,總之,他接過了李巡撫的聘書。至于李世傑,撫湘僅一年就升遷兩江總督。他絕沒想到,延聘羅典,可能是其人生最大的文化業績。

執掌書院後,羅典五次被延聘,主持嶽麓書院長達27年,至90歲高齡以“考終命”之福無疾而終于任上,成為嶽麓書院曆史上任期最長的兩位山長之一,也是嶽麓書院曆史上唯一一位90歲高齡依然執掌書院的山長。史料記載:羅典培養的學子三倍于朝廷定額,其間提奏四次,經吏部記錄八次,兩赴鹿鳴宴,身後朝廷敕命祀于鄉賢,這在清代教育家和學人中是罕見的榮耀。統計顯示,羅典直系弟子達數千人,載入史志顯通者達數百人。乾嘉年間,朝廷配置設定給湖南每屆鄉試中舉名額隻有45人,這意味羅典執教27年間,湖南中舉名額總數隻有400餘人。而羅典培養的舉人187人,會試成進士者36人,選拔及舉優行貢成均者112人。即羅典執教期間,湖南舉人近50%、進士約60%出自羅門。按羅典後人、民國學者羅正緯的說法,羅典最著名的學生,“魏默深、湯海秋、賀藕耕、賀庶農、唐鏡海、彭寶臣、胡雲閣、鄧湘臯、嚴樂園、袁道南、歐陽坦齋、何文安、羅文僖、陶文毅、先族祖侍讀公(羅修源)皆是”。無怪乎羅典高足嚴如熤感慨萬千地寫道:“三十年來,大湖以南,人材輩出,登甲第,内外蒙擢用,暨孝廉、明經,以行品、才猷、文學著名者數百人,門牆之盛為從來所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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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典像

羅典的到來,使古老的書院别開生面。他講學聲如洪鐘,激情澎湃,興之所至,手舞足蹈,根本不像老夫子。羅典有位學生叫向曾賢,即毛澤東嶽父楊昌濟的高外公,也是一位進士,曾任帝師。他在給羅典的書信中回憶從學老師的情景,感慨地說,羅夫子80多歲,看起來隻有50多歲,他經常把學生帶出課室,流連于郊野田間,在遊山玩水間交流對話。這展現了老師的胸襟的闊大和生命力的旺盛,更釋放了弟子們的天性。羅典的兒子在族譜中留下這樣的回憶:“九郡四州人士向慕從遊……數千裡外擔簦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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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接踵而至,齊舍桓不能容,多于庭階檐宇編葦席,僅容膝,亦樂安焉。”但羅典另類的師長做派,觸怒了守舊的人士,他們稱羅典講學不莊重,手舞足蹈,不堪師表,還把狀告到巡撫處,巡撫也覺得羅典太離譜,有失師道尊嚴,便上奏嘉慶皇帝,哪知嘉慶卻批駁:“羅典文藝優長,非爾所能及,手舞足蹈,正其讀書有得,甯可議耶!”(朱克敬《瞑庵雜識》)巡撫隻得悻然而退。這個案例表明,羅典的學識聲望廣受認同,乃至皇帝也堅信不疑。當然,更重要的是,羅典的學生英才輩出,這是最硬的道理。

諸此種種顯示:第一,羅典任山長期間的育才業績,明顯地超越了前任曆代山長。或許有人會說,由于他任期比較長久,可以容他精耕細作,進而成效顯著。可我們要知道,嶽麓山長并不是你想幹多久就幹多久,而是每隔四或五年,經過官府考評業績才能續聘的。羅典是連續五次延聘,才有執掌書院27年的履曆,這本身就是對他教學能力的一種認定。第二,羅典的教學風範的确和一般教師大不一樣,以至于還引起了争議,甚至把狀告到皇帝案頭,而學生們卻非常認同,普遍崇敬他。這也說明羅典教學确有獨特處,也确有成效。總之,羅典取得的教育成效,僅僅歸結為他運氣好,碰上了一大批優秀學生,是說不通的,必須承認羅典的個人能力是很重要的原因。

羅典去世後,接任他執掌嶽麓書院的山長依次是王坦修、袁名曜、歐陽厚均。亦有說賀長齡在袁名曜後任過山長,但是不能确定。王山長掌書院半年後病故,可忽略不計。袁名曜掌書院六年,歐陽厚均掌書院與羅典同樣長達27年。這兩位山長都是羅典的直傳高足(即使算上賀長齡,同樣是羅典的直傳高足)。于是便構成了羅門師徒執掌嶽麓60餘年的羅典書院時代。中國學統中,師門就是一個共同體。袁名曜和歐陽厚均對恩師的尊重更是溢于言表。袁名曜如是寫道:

惟我先生之主講嶽麓書院也,鬥山望重,圭璧瞻同,樹楷模于壇席,盡人願見先生。收杞梓于名山,不問知為弟子。大匠成材,讵惟雕我。洪爐冶物,豈止鑄回。且其作人則為人傑,長養如化雨春風;培地則得地靈,氣象狀文津道岸。飾以成之局,增未造之規;啟景行之遐思,廣息遊之勝趣。桃李盡在公門,書聲忘倦;桑梓莫逾斯土,人至如歸。擁臯比者二十七年,親绛帳者六十三縣,先生之澤長矣!先生之教大矣!(袁名曜《祭羅慎齋先生文》)

歐陽厚均則如是寫道:

講席開名麓,生徒遍裡闳。嶽峰青窈窕,湘水碧澄泓。禹碣摩挲古,唐碑拂拭瑩。深心毫素托,餘事

他任山長期間,嶽麓書院為何英傑弟子輩出?

鉛精。書傳删梅赜,詩箋勝衛宏。麟經詞炳炳,羲卦說铿铿。末學尊圭臬,從遊奉準程。靈柩療衆痼,神篦刮群盲。劍锷鹹資砥,弓材悉受檠。琢成廊廟器,蔚作國家桢。(歐陽厚均《長律百韻恭祝羅慎齋夫子九齡望秩并賀重赴鹿鳴之喜》)

這等仰望泰山般的尊師之情,決定了袁名曜和歐陽厚均對羅典之學的秉承。從學脈來看,羅山長和兩位高足都是漢學名家、經學大師,有着共同的學養積澱。師徒相繼執掌嶽麓,更有知識體系的共同處。袁名曜上任即祭羅典,尤為禮敬。歐陽厚均亦明确寫道:“餘昔負笈麓山,從羅慎齋夫子遊。……幸得步吾夫子後塵,凡今日之是以為教,皆昔日之是以為學,一步一趨,罔敢逾越。”(歐陽厚均《嶽麓書院同門齒譜序》)例如,他們都以羅典所說的“堅定德行”為教育宗旨,亦即袁名曜所求“德性深純”,歐陽厚均所求“忠孝廉潔,敦品勵行”;都以“明習時務”為知識支撐,亦即歐陽厚均所說“有體有用”,袁名曜所說“士先器識”。在教學方法上都主張“務令學者陶泳其天趣”,不拘成規束縛學生的自由創造。羅典“晨起講經義,暇則率生徒看山花、聽田歌,徜徉亭台池塢之間,隐烏皮幾,生徒藉草茵花,先生随所觸為訓示”,而歐陽厚均也鼓勵學生“各抒所長,或以理勝,或以氣勝,或以才勝,平奇濃淡,不拘一格”。在對制藝的态度上,羅典師徒都主張“不徒區區為文之末”。再進一步體察,師徒三人全力建設校園、編制教材,乃至倒貼薪水資助教育等行事都如出一轍。諸此種種,均顯示出師徒間心心相印,同聲共氣。袁名曜和歐陽厚均對羅典教育思想和方法的傳承甚為重要,要不是繼羅典之後,這兩個學生蕭規曹随,發揚光大,續寫了恩師開辟的書院輝煌,羅典的教育理念和特色怕有中斷之虞,嶽麓書院的教育輝煌也未必會那麼宏大,我們也未必能把羅典師徒的教育勳業歸結為一體,命名為羅典的書院時代來考察。這個意義上說,羅典實在有運氣,是兩位高足成全、托舉了老師。

以袁名曜論,其主持嶽麓書院六年,培養學生過千人,通顯者過百,其著名弟子有魏源、羅繞典、陳本欽、鄭敦亮、黃本骥、嚴正基等,并重修文廟、文昌閣、禦書樓等,更加完善了嶽麓書院的校園建設。

以歐陽厚均論,同樣主持嶽麓書院27年,重修愛晚亭、抱黃閣、東亭、講堂,改六君子堂為嶽神廟等,使校園建設達到了更新階段,其育人效果更是斐然。弟子著錄3000人,發名成業者數百,獲準記錄八次,得旨叙議三次,成為和羅典齊名的傑出山長,弟子著名者有曾國藩、胡林翼、郭嵩焘、江忠源、劉長佑、李元度、唐訓方、李星沅、勞崇光等。

如此一來,羅典親傳弟子和再傳弟子陣容極為壯觀。初步估算,此時期嶽麓弟子有7000人以上,史志記載顯通弟子近千人。就人才培育而言,這是嶽麓書院千年曆史上最為輝煌的時代,在中國教育史上亦可謂罕見奇觀。初步梳理,以羅典為師祖,羅典書院時代著名弟子名錄可見下表。

羅典英傑弟子群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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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對羅典弟子群做一番掃描,你會發現,他們的表現各有千秋,圓滿地覆寫了社會的各個領域,這未必是羅夫子刻意營造,卻客觀上顯現了嶽麓弟子的全能品質,以及互相提攜與呼應的能力,不能不說是嶽麓弟子群體大放異彩的重要原因之一。

首先說說羅典的科舉鼎甲弟子群。

曆代山長中,羅典培育的鼎甲弟子最多。嫡傳弟子有三位:彭浚(狀元)、胡達源(探花)、石承藻(探花)。《茶陵文史》第十三輯的資料顯示,清代茶陵人蕭錦忠為道光二十五年(1845)狀元,也是嶽麓弟子,師從歐陽厚均,應為羅典二傳鼎甲弟子。這樣看,清代湖南全部狀元學子都出自羅典門下。簡介如下:

彭浚(1769—1833),号寶臣,衡山人。江西移民之後,出身世代書香官宦家,有“七代疊膺”之譽。嘉慶十年(1805)狀元。授翰林院修撰、内閣大學士、太仆寺少卿、順天府學政等職,為道光帝師。為朝廷考官,有“前後五鼎甲皆出其門”的業績。辭官歸鄉興教育,扶危救難,深受百姓稱道。

胡達源(1777—1841),字清甫,号雲閣,益陽人。出身書香之家,二十歲入嶽麓書院,師從羅典達十年之久(一說二十四年)。嘉慶二十四年(1819)殿試中探花。授編修、少詹事等職,典試雲南,視學貴州,以文學顯,有兢兢以培人才之官聲。晚年主講城南書院,著有《弟子箴言》,是很有影響的教育讀本。胡達源不僅在學問上深受羅典影響,而且在為人行事方面也效仿羅典,其《弟子箴言》很多内容就來自受業于羅典時的心得。他曾說,羅典的義利之辨如晨鐘暮鼓,敲打人心,時時警策。胡達源之子胡林翼,為一代中興名臣,算羅典的二傳弟子。

石承藻(生卒不詳),字輔庭,号蘭溪。世家子弟,其曾祖就是聲震湖湘的石天際,其父石養源,也是進士,曾任洛川知縣。石承藻是嘉慶十三年(1808)探花,與賀長齡同榜,并保持終身友誼。兩人在嶽麓書院同窗時共師羅典。入仕後授編修,改禦史,官至刑科掌印給事中,敢言有聲,以彈劾招搖撞騙的假僧人王樹勳案,名聞朝野。這石家和羅家不僅是鄉親世交,還有姻親關系。石承藻的姑姑就是羅家媳婦。由于其曾祖父石天際告禦狀被陷害,石家一度中落,到石承藻的父親石養源中進士才喘過氣來,石承藻又中探花,石家中興有望。哪知嘉慶末年,湘潭土著居民與江西客家之間發生糾紛,引發大械鬥,石承藻卷入其中,袒護土著,受到朝廷處分,從此一蹶不振,郁郁而終,享年60歲。

蕭錦忠(1803—1854),字黼平,号史樓,茶陵人。道光二十五年(1845)狀元,官授翰林。不久歸鄉省親,兩個弟弟相繼而亡,他辭官奉養雙親得準,在家閉門著述,欲成一家之言。為人比較放任,惹出不少绯聞,名聲是以不佳,但文采還是為人稱道。鹹同年間,烤炭火時中毒而亡,終年51歲。他在嶽麓書院就讀期間,業師是歐陽厚均,屬于羅典的二傳弟子。

再說說羅典的重臣大吏弟子群。

羅典的弟子中成為朝廷重臣大吏者甚衆,直傳弟子有陶澍、賀長齡、嚴如熤、趙慎畛等,二傳弟子更多,有李星沅、勞崇光、曾國藩、左宗棠、胡林翼、劉長佑、唐訓方、羅繞典、江忠源、李元度、郭嵩焘等,多官至督撫高位,建有顯赫勳業。學界公認,嘉道年間出現了經世派的學派與政治群體,以湖南官僚陶澍與賀長齡為核心,以湖南士人為主體。這也構成了晚清湖南第一代英傑群體。從師承關系看,這代英傑的主要成員均為羅典一傳弟子,以下擇要介紹。

嚴如熤(1759—1826),字炳文,号樂園。祖籍浙江,宋末祖先遷溆浦。嚴如熤出身書香世家,13歲補縣學生,約25歲進嶽麓書院從學羅典,受羅典指教,究心輿圖、兵法、星蔔之術,深有心得,是羅典最為器重的弟子之一。乾隆五十四年(1789)拔貢。以經世之才為時人稱道。乾隆六十年(1795),湖南湘西爆發苗民起義。羅典推薦他入湖南巡撫姜晟幕,獻平定之策,成功平息起義。後川、陝、鄂三省邊區又爆發了白蓮教起義,嘉慶帝诏求應對之策。嚴如熤又脫穎而出,平治之策,獲得嘉慶帝的高度贊賞,被委以平叛之任,再建奇功,平定了白蓮教起義,從知縣升遷至貴州按察使,成為治亂奇才。死後授陝西布政使銜。嚴如熤是經世派理念和踐行的突出代表。

趙慎畛(1761—1825),字遵路,号笛樓,武陵人。嘉慶元年(1796)進士,官閩浙總督、雲貴總督。與嚴如熤、賀長齡、陶澍等均有密交。是陶澍、賀長齡英傑群體中的先導性的高官。其本人自述中聲稱自己是錢沣的弟子,沒有提及嶽麓書院的學曆,也沒有說自己和羅典有師承關系。但是在嚴如熤的詩文中多次明确提及,趙笛樓是嶽麓文會的十八師兄弟之一,并稱趙笛樓是其同學密友。向曾賢也留下記載,稱趙笛樓為同學好友。而向曾賢和嚴如熤都是羅典弟子,根據向和嚴的履曆,他們與趙的同學關系隻在嶽麓書院就讀期間才能構成,據此推論,趙慎畛應為羅典嫡傳弟子。

陶澍(1779—1839),字子霖,号雲汀,安化人。出身敗落的書生家庭。父親陶必铨是秀才,屢試不中,卻求學不倦,進入嶽麓書院成為羅典的門生,身邊還帶着少年的陶澍,是以,陶澍也成為嶽麓書院的旁聽生,被視為羅典弟子。他顯然比父親會讀書,也更能領會羅典的教育理想,18歲成為縣學生,23歲中舉,25歲成進士,而且後來成為封疆大吏,總督兩江,以漕運、鹽政等經濟财政業績成為顯要一時的帝國重臣,開拓了清朝皇族倚重漢臣治國的新紀元,也給經世派官僚群體開辟了舞台,進而成為經世派官僚群體的領袖人物。

賀長齡(1785—1848),字耦庚,号西涯、耐庵,祖籍浙江,清代占籍善化(今長沙),出身官吏家庭。16歲應童子試,“辄冠其曹”,嘉慶十一年(1806)入嶽麓書院就讀,師從羅典。一年後鄉試中解元,接着于嘉慶十三年(1808)會試中進士二甲第九名,和羅典一樣是個學霸型的人才。之後為官40年,官至兵部尚書、雲貴總督。和陶澍并立為湖湘官僚中的皎皎者,尤以主編《皇朝經世文編》而名世,成為經世派的領袖人物之一。此外他和陶澍一樣,于後繼的湖湘英傑群體上位有引攜之功。可以說,以曾國藩、左宗棠為代表的湖湘最輝煌的一代英傑群體登上曆史舞台,與陶賀的舉薦提攜密不可分。

下面要說到羅典的大儒名師弟子群。

其實,在羅典的重臣弟子群中,也是大儒名師荟萃,一傳弟子陶澍、賀長齡、嚴如熤,二傳弟子曾國藩、郭嵩焘等都是大儒名師級人物,其學術建樹均可圈可點,在此介紹的是主要以學術造詣及教育業績聞名的弟子。這個群體人數衆多,一二傳弟子計有:袁名曜、歐陽厚均、賀熙齡、唐鑒、湯鵬、劉蓉、黃本骥、陳本欽、羅汝懷、羅澤南、鄒漢勳等。限于篇幅,隻介紹袁名曜、歐陽厚均、賀熙齡三位嫡傳弟子。

袁名曜(1764—1835),字道南,一字焘岚,号岘岡,祖籍江西,甯鄉人。出身名門,曾祖父、祖父均為翰林院編修、侍講。少年刻苦求學,楊布生的《嶽麓書院山長考》如是記載:“乾隆五十三年戊申(1788)拔貢,遂舉于鄉。嘉慶六年辛酉(1801)進士,選庶吉士,散館授編修,充本衙門撰文。獨修乾隆《高宗實錄》,成,賜珍物。兼國史館纂修。功臣館纂修。九年甲子(1804),嘉慶幸翰林院則,賜《味餘書室全集》暨《九家集注》、蘇詩各一部。嘉慶東巡奉天,谒陵,獻樂府,禮成,再賜珍物。……十五年庚午(1810)遷中允。旋擢侍講,充日講官,轉侍讀。丁母陶艱歸,服阙,以目疾乞假。巡撫景安、廣厚先後聘主嶽麓書院。”

史料沒有袁名曜入嶽麓書院師從羅典的明确記載,但學界普遍認同他是羅典嫡傳高足之一。而按袁名曜自述,為羅典私淑弟子,有祭文為證。袁名曜進士後在朝為官約十年,雖然官位不顯著,才學還是得以彰顯,很受嘉慶器重。在湖南官僚圈中人氣頗高,彭浚、何淩漢、陶澍、賀長齡等與他有較多交遊,被推為“楚南人物”,“才氣縱橫,不可一世”。他回鄉後,羅典去世,繼任山長的王坦修不到一年也病故,袁名曜受聘接任嶽麓書院山長,将羅典的教育理念赓續下去。六年之後,他因眼疾辭任,其同門師弟歐陽厚均又繼任山長,似乎天意要成全羅典師徒薪火相傳,完成一個輝煌的書院時代。

歐陽厚均(1766—1846),字福田,号坦齋,衡州安仁縣人。他出身世家名門,少時受到良好私塾教育,德業俱佳,20歲中秀才。1789年,23歲的歐陽厚均入嶽麓書院,拜師羅典,凡三年。1794年,28歲的歐陽厚均中舉人,候選内閣中書,開始了京官生涯。嘉慶四年(1799),33歲的歐陽厚均中進士,官至浙江道監察禦史。1814年40歲時,他以母老辭官回湘。嘉慶二十三年(1818),52歲的歐陽厚均繼袁名曜之後,執掌嶽麓書院,長達27年。

歐陽厚均在朝為官十餘年,顯赫的業績似乎有限,但他在朝廷考評中被記錄十一次,相當于十一次表彰,也應該是稱職的。由于他年齡比何淩漢、陶澍、賀長齡等大吏要長,中進士也在前,在京城為官的羅典弟子群中也可謂大師兄(隻有袁名曜比他大),他與何淩漢、陶澍、賀長齡等師弟們保持着終身友誼。歐陽厚均和恩師羅典以及師兄袁名曜一樣,其人生的輝煌收獲于晚年的書院歲月,嶽麓林壑的琅琅書聲中。

賀熙齡(1788—1846),榜名水清,字光甫,号蔗農,賀長齡之弟,祖籍浙江,善化(今長沙)人。出身小官吏家庭。與其兄長齡同入嶽麓書院就讀,師從羅典。嘉慶十二年(1807)與其兄同時中舉人,這年他才19歲,嘉慶十九年(1814)中進士,年26。為官曆任河南道監察禦史,提督湖北學政等。賀熙齡能詩善文,在當時湖南官僚中很有威望。“詩文詞賦名著一時,每一稿出,都人士争相傳誦,而旋得旋棄,不自存錄。”可見其風光姿态。其實賀熙齡并不在意辭章之名,而緻力研修理學之道,與兄長賀長齡、密友唐鑒切磋琢磨,以經學造詣名世,人稱其兄弟與唐鑒并為“賀唐”,亦稱“湘學二賀”,李肖聃在《湘學略》中認為,自李文炤之後,湘學“鹹以二賀為正宗”。這就和羅典的追求合流了,在政治上,他則是經世派官僚群體的重要成員。

成就如此輝煌的弟子群,在湖南教育史上,可說絕無僅有。辯證地看,當然不能僅僅歸結為羅典具有點石成金的本事,嶽麓書院的千年聲望,會讓優秀的讀書人慕名而來,但是我們也要看到,60餘年的羅典書院時代之後,嶽麓書院就再也沒有如此鼎盛的風景,我們不能不歎服羅典書寫下的教育篇章。羅典七十大壽時,大畫家、湖南學政錢南園寫壽辭雲:“弟子之壽先生,莫過于善學先生,非徒心悅誠服之謂,謂其步亦步,趨亦趨也。知先生為光風霁月,則勉求其是以霭若者;知先生為秋霜冬雪,則勉求共是以懔若者。知先生為巨川廣澤、青天白日,又勉求其淵若、皓若者。夫而後,及則大賢,次則為端人,下亦不至于世俗之暗黮焉!而先生壽且無窮矣!沣不及在弟子之列,然廁後塵已十有八年,私心向往,竊亦有所得力。故願以為諸生告,仰質先生,庶幾有當萬一焉。”錢南園的這篇祝壽辭,是在他為湖南學政的時候寫的,從官職看是羅典的主管上司,卻謙卑地把自己擺在弟子之位,足見在世人心中,羅典确有高山仰止的地位。

嘉慶十六年(1811),湖南各府士紳名流93人聯名具呈朝廷請祀羅典入鄉賢祠的奏報稱,羅典“育才報國”之勳業,“自有嶽麓以來,朱張而後,未有如此盛者”。湖南廉察使曾賓谷作楹聯評價羅典:“壯已登朝,南國聲華齊屈宋;耄猶好學,麓山教澤繼朱張”。按察使清安泰亦有詩贊羅典雲:“柏悅松堅道貌尊,水雲深處老乾坤。名山宰相無官守,陸地神仙有子孫。喜見函秦來紫氣,适當風雪滿程門。延平譽望東南重,晚節黃花沐湛恩。”這些文字雖有溢美之處,但是斷言羅典開辟了清代嶽麓書院最輝煌的時代毫不誇張。再從民間口碑看,羅山長的傳說佳話也是最多的,時至今日,嶽麓書院成為湖南名勝,遊覽講解中,羅典的故事是必說的内容,遠遠超過曆代任何山長。諸此種種均表明,羅典在嶽麓書院史上是個具有符号意義的教育家。羅典和弟子袁名曜、歐陽厚均共同開創了嶽麓書院長達60餘年人才輩出的書院時代,書寫了千年來嶽麓書院最輝煌的教育奇迹。我們以羅典來命名這個時代,不僅因為羅典是這個時代的開創者,其本人的教育業績不遜于兩位弟子,作為恩師,按照傳統慣例應該居于尊長之位,還因為這個時代的教育理念,為羅典所奠定。如上所述,兩位弟子均是步羅典後塵“亦步亦趨,未敢逾越”。此外還值得一提的是,羅典的社會聲望也明顯高于兩位弟子,是以具有領軍人物的旗幟性地位。

他任山長期間,嶽麓書院為何英傑弟子輩出?

湖湘教育自宋代才進入開化期,南宋有過一段教育的繁盛氣象,但是英傑人才井噴式地湧現是清代。清代湖湘英傑不僅星漢燦爛,而且書寫了決定中國命運的赫赫功業。可以說,沒有清代湖湘英傑的曆史作為,湖湘文化的研究意義都要大打折扣。2015年,嶽麓書院和鳳凰網聯合向全社會推出“千年湖湘文化十傑”評選活動。專家預選出了36位侯選人。大體包含了先秦至民國最著名的湖湘英傑,其中近70%是清代生人。由此可見湖湘英傑主要湧現于清代,主要集中于晚清。學界一般将晚清以來湖湘政治精英群體分為四個梯隊。其一是以嘉道年間陶澍、賀長齡、賀熙齡、魏源等構成的梯隊,亦稱經世派群體;其二是以鹹同年間曾國藩、左宗棠、彭玉麟、胡林翼等構成的梯隊,亦稱湘軍群體;其三是光宣年間譚嗣同、唐才常等構成的梯隊,亦稱維新派群體;其四是黃興、宋教仁、毛澤東、蔡和森等構成的梯隊,亦稱革命黨群體。細加辨析,第一梯隊和第二梯隊乃至第三梯隊都持保皇政治态度,與第四梯隊有較明顯的政治立場和文化姿态的差別。就社會影響力而言,第一梯隊和第二梯隊又更緊密地聯系為一個文化群體。因為發展到第三梯隊,不僅在政治立場上有了分化甚至對峙,而且中國維新派領袖群體是廣東康、梁一黨,湖湘維新派力量顯然不可比拟。反之,從湖湘經世派到湘軍群體則構成了當時主導中國大局的政治勢力,即所謂“中興将相,什九湖湘”。羅典書院時代培養的弟子便主要集中在經世派和湘軍群體之中。36位候選人中,竟有9位是羅門弟子,占了1/4,要是排除第四個湖湘英傑梯隊,有70%是羅門弟子。這樣的英傑人才密集程度,不僅昭示出羅典時代嶽麓書院的教育業績,也啟發我們對該時代湖湘英傑群體進行更有深度的文化思考。

晚清湖湘精英群體,尤其是第一和第二梯隊群體,是一個有着密切師脈傳承的師兄弟集團,甚至可說是羅門弟子集團,這展現了中國宗法社會的特點。宗法社會是個熟人社會,血緣、學緣、鄉緣等均是人際關系的重要紐帶,人們依靠這些紐帶構成利益共同體,互相提攜,互相依賴,同舟共濟,共同發達,形成強大的勢力集團。晚清湖湘精英集團的壯大,很重要的原因即在于此。學界研究晚清湖湘精英群星燦爛的景象,以往更多地關注這些英傑自身的雄才大略,這當然無可厚非,問題在于,我們還要注意到其他方面的因素。例如,晚清湖湘英傑的宗法組織關系,就是推動湖湘英傑集團壯大的一個重要因素,而對于此,學界似乎比較忽略。值得指出的是,晚清湖湘精英集團還在同學的關系基礎之上進一步構成很密切的姻親集團。例如賀長齡,和陶澍、曾國藩、左宗棠、胡林翼、唐鑒等不僅同為羅門弟子,也是姻親關系。如此一來,就構成更加同聲共氣的親戚同盟。這些湖湘精英不是沒有沖突,但由于學緣、鄉緣、姻親關系,其沖突沖突的激烈程度就大大降低,湖湘精英集團大體上比較團結,這也是不可否認的。學緣、鄉緣、姻親是近代湖湘英傑群體壯大的重要因素,時至今日,依然是中國社會的重要組織動員力量。宗法性的人身依附關系,依然滲透在社會肌體中,這是很發人深省的。

晚清湖湘精英群體基本上都是政治英傑,可謂官僚集團。也正因為權力的占有,湖湘英傑的作為大都顯赫,這和嶽麓書院經世緻用的學統以及準官學的屬性密切相關。可以說,嶽麓書院是一個培養王朝衛道士的政治學校。羅典書院時代是秉承傳統,将其發揚光大。羅典有副對聯:“地接衡湘,深山大澤龍虎氣;學宗鄒魯,禮門義路聖賢心。”這是羅典的教育理想,其弟子群體政治英才雲集,可視為其理想之實作。湖湘英傑以政治作為著稱于世,也是湖湘文化的鮮明特色,與湖湘英傑的教育背景有深刻内在的思想關聯。

從上列弟子表看,羅門著名弟子基本都是舉人以上出身,說明科舉仕進是他們擷取人生輝煌的主要途徑,這直接顯示了羅典書院時代的教育特色。科舉制是封建中國選才的制度設計,科舉高中者高分低能、迂腐空疏是飽受世人诟病的弊端。但是羅典時代的嶽麓書院卻打破了這種印象,不僅科舉業績在湖南各類學校中首屈一指,成為科場英雄的搖籃,而且高中進仕者既高分又高能,大都有顯赫作為。這就更加表明,羅典書院時代在培養人才方面的确有其過人處和獨特處,值得我們認真研究。

此外,我們還要看到,政治精英人才,是需要特定的時代氛圍,才能脫穎而出的。湖湘的經驗顯示,那些建立了顯赫勳業的嶽麓弟子都是在動蕩的亂世挺身而出,擔當天下,成為湖湘的驕傲。是以,就羅典的英傑弟子而言,他們的彪炳史冊很大程度要歸結為時代需要,正如恩格斯說,當時代需要巨人時,曆史就會創造巨人,這便是時勢造英雄的唯物史觀。是以,乾隆年間羅典用心血澆灌出的弟子之花,燦爛地綻放于嘉道以後動蕩的曆史時代,這實在又是曆史對羅典的一種成全和托舉。

本文摘自嶽麓書社《湖湘世家:鼓磉洲羅氏》,作者羅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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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任山長期間,嶽麓書院為何英傑弟子輩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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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湘世家:鼓磉洲羅氏》

作 者:羅宏 著

定 價:¥88.00

回望五百餘年家族變遷,書寫壯闊湖湘曆史興替。著名學者唐浩明、龔曙光、王躍文聯袂推薦。

本書以湘潭鼓磉洲羅氏五百餘年的家族史為線索,将羅氏主要人物的命運融入中國曆史的變革中,探索作為翰林學士、教谕、幕僚、山長、将軍等的羅氏子弟在南明王朝的覆滅、鴉片戰争、洋務運動、五四運動等關鍵曆史節點下跌宕起伏的命運。作者以大量珍貴的詩文彙稿、日記信件、族譜方志等曆史文獻為基礎進行嚴謹考證,對湘軍、湘學派系等重要曆史議題作出深刻思考的同時,展現了獨特的叙事魅力,使讀者得以窺見湖湘曆史乃至中國曆史鮮為人知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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