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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遊•互動丨頭條大賽(第11季)丨宋燕:以老為敵

作者:上遊新聞
上遊•互動丨頭條大賽(第11季)丨宋燕:以老為敵

以老為敵

宋燕

并非“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老”,而是人老珠黃、紅顔彈指老的“老”。以衰老為敵,自己跟自己過不去。

某天,從機關的洗手間出來,一轉身,隻見鏡中白光一閃,心下大驚,立即停步對鏡端詳,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隻見頭上青絲繁茂,一派祥和。心想,難道眼花了?再看,依然是烏發雲鬓,油光可鑒,于是将信将疑,準備離開。轉身的刹那,隻覺眼前又是一閃,立即回頭,隻見剛剛還風調雨順的頭頂正中,一根兩寸來長的白發正悠哉遊哉,呲牙咧嘴地對着我笑。瞬間如同當頭棒擊,醍醐灌頂,但馬上又安慰自己:“沒事兒沒事兒,不過是偶然情況,蘇東坡當年都還曾感歎過一句‘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更何況,我這,頂多不過這一根,拔了,馬上又是一個青春美少年。”

于是手起刀落,剛才還趾高氣揚的白頭發,瞬間命喪指間,拿在唇邊輕輕一吹,又飄飄搖搖地散落天涯。

隻是,從那以後,我的心,似乎就成了那落滿了白發的天涯。母親說:“家裡沒洗髮乳了。”我問:“那有沒有洗後可以永遠不白發的洗髮乳?”同僚說:“明天開大會,要穿白襯衫哦。”我搖搖頭說:“哎,比襯衫更白的是我的頭發。”要是去商場、酒店,或是洗手間、電梯廂······但凡有鏡子的地方,我都會有意無意扭頭轉身,仔細查驗。别人以為我是檢查臉上的妝容是否得體,身上的着裝是否挺括,其實,他們哪裡知曉,比起白頭發,比起衰老,胭脂紅粉都顯得那樣的微不足道。畢竟,再好的脂粉,終歸掩蓋不了歲月的風塵。真的,我不怕死,但我怕老。

隻是,世間凡事,仿佛永遠都是事與願違。原以為,白發寥寥,拔了也就一了百了。哪曾想到,那白發,自從拔了一根,以後便如雨後春筍,鋪天蓋地恣意瘋長,那真是用之不盡,取之不竭。也是以,我開始與白頭發徹底較上了勁。

我成了鏡子的常客。幾乎每天早晨,或是每次從洗手間出來,都會站在鏡子前解散發髻,細理雲鬓。與白發日戰、夜戰,遊擊戰加持久戰,雖說外形不雅,但豁出去了。總之頭可斷,血可流,白頭發,不可有。

隻是,拔白頭發這件事,到底是個技術活。更何況,我在明,敵在暗,寥寥的一根白發往往隐藏在浩瀚的青絲之中,而我們到底不是眼高于頂,要在茫茫的青絲中找到一根白發,真如大海撈針,那完全是可遇不可求,完全需要天時地利人和。

是以,對于我來講,拔白發的戰場,幾乎是随時随地,無處不在。隻要發現敵人,完全不顧時間地點,立即橫刀立馬,速戰速決。于是經常會有同僚看見我站在洗手間的大鏡子前,一邊踮着腳,躬身努力向鏡子靠近,一邊埋下頭,擡望眼,咬牙切齒,左右開弓。本以為白發一根,鶴立雞群一定手到擒來,殊不知,自以為的眼明手快,放在頭發上卻并不好使。有時候,明明見那額前白發飄揚,可伸手一逮,才發現指間數根青絲,而額前白發依舊。于是耐着性子,對着鏡子再理雲鬓。誰料白發顯眼,青絲難覓,我又近視,低頭擡眼,本就為難,再加上躬身前傾的姿勢又着實令人腰酸腿麻難以支撐。理了半天,好不容易,眼睜睜地看着手中隻有一根白發了,于是屏息靜氣,奮力一逮,拿下來一看,狡猾的白發依舊纏着幾根青絲相擁而眠,同生共死。

有次,正和白發鏡前酣戰,恰逢隔壁同僚經過,瞬間,我隻能迅速立正微笑,生生把那些即将噴薄而出的氣急敗壞一飲而盡。那同僚不明就裡,隻是詫異地看着我,如同盯着一個外來的物種······突然,她眉眼一低,仿佛看見我手中的發,于是嘴角迅速向下一彎,再俯首搖頭,那一刻,我仿佛聽見來自她心裡那悠長又輕蔑的歎息。

撇開單槍匹馬,孤軍奮戰,有時候我也請人助戰。晚間在家,我涎着臉說:“媽媽,反正你閑着,要不你幫我拔下白頭發吧。”母親說:“哎喲,那個可疼了,我下不了手。”而一旁的父親,總是來不及我開口,就悄悄溜走了。是以,惟有遇上朋友聚會或機關活動,趁着人多勢衆又閑來無事,而且人家還不好拒絕,我才會抓緊時機,主動出擊:“哎,某某某,來,幫我拔下白頭發嘛。”那朋友便隻得撸衣紮袖,挺而走險。當即為我解繩松發,于萬千發絲中,探尋微露寒霜,可憐根根銀絲,瞬間凋落指間。這樣的戰鬥,往往是最為給力的閃擊戰,穩準狠,幹淨利索,斬草除根。而朋友每拔一根白發,都會戰利品一般地送入我的手中。看着那些白發,絲絲入手,既有風卷殘雲,大獲全勝的痛快,更兼老之将至,無能為力的悲涼,真正是心似雙絲網,内有千千結。

就這樣,與白發鏖戰了大半年,本以為勝利在望。可某天,我突然發現,原來那些曾經拔下的白發竟化零為整,全都氣勢洶洶,卷土重來。隻是這次,它們長在了我的額頭、眼尾、鼻翼與嘴角。它們徹底地融進了我的身體,我的肌膚,與我合二為一,不分彼此,拔無可拔,驅無可驅。有時候,明明看着它們不見了,明明看着臉上已經很光鮮了,可隻要我淺淺一笑,或是嘴角輕輕一揚,眼睛微微一眨,那白發的根須便可以立即出現在我臉上的任何一個地方,人們說那叫“皺紋”。我想除掉它們,撫平它們,可是任我用最昂貴的護膚品輕輕安撫,或是用最惡毒的詛咒拳打腳踢,它們都甯死不屈,軟硬不吃。

我終于有點英雄氣短了。于是索性倚老賣老,破罐子破摔。晚上早早回家,陪父母看看電視,聊聊天。母親說:“白頭發嘛,那就是星星之火,任你氣貫山河,都阻擋不了它的燎原之勢。不信,你看我嘛······”然後就将頭低到我面前:“你看,你小時候,我這裡也是一條大河波浪寬,而今隻能是疑是銀河落九天了······”臨了,母親還捏着嗓子唱了一句:“一見須發好傷慘······一事無成兩鬓斑······”而旁邊,一向沉默的父親輕輕地笑了,然後他一邊摘下常年戴的帽子,露出秃頂了多年的大光頭,一邊恨鐵不成鋼地說:“你非要像我這樣六根清淨就好了,就可以一輩子不用為白頭發而煩惱了。“撲哧”我和母親都忍俊不禁。

或許是聽了父親的玩笑,亦或許是這段時間與“老”有了太多的纏繞。晚上,我做了個夢。夢中的自己竟然已是雞皮鶴發,耄耋之年,膝下一大群不知道哪裡來的兒孫,正圍坐一團拍手為我唱生日歌。可我明明白白地記得,再過兩個月我才四十歲呀,這到底是怎麼了?我開始着急、不甘心,然後開始尖叫、咆哮,既而撕心裂肺······終于,歇斯底裡的瞬間,我突然從夢中驚醒。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醒來的我,隻覺心有餘悸而臉上淚痕未幹。待得心情平靜,竟頓生劫後餘生的萬千欣喜。原來,這紛亂的人間竟是這般美好,而這指間流年竟這般靜谧又安詳。

清晨,我早早地起了床,然後沐浴更衣,對鏡梳妝。迎着初夏的第一縷陽光,我微笑地看着鏡中的自己,和多年前一樣,一樣的肌膚勝雪,綠鬓如雲。我想,以後的每一天,我都要快樂,要健康,要陽光。因為,從現在開始的每一天,都将是我生命中最青春的時光。

以老為敵,而我,終于與自己握手言和。

(作者機關:重慶市電力行業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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