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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遊•互動丨頭條大賽(第11季)丨宋燕:見字如面

作者:上遊新聞
上遊•互動丨頭條大賽(第11季)丨宋燕:見字如面

見字如面

宋燕

一個耳熟能詳又悄然遠行的詞,偶然想起,竟如驚鴻一瞥。見字,如面。我們到底有多久不曾提筆寫字,又有多久不曾赤誠相見?

小時候,父親常常告訴我說:“字是敲門磚,字寫得如何,決定了别人對你最初的印象。”是以,那時候,父親要求我臨貼習字,每天兩頁,而且每到周六晚上,父親還會親自點評批閱。可是,小時候哪裡懂什麼敲門磚啊,上學放學隻顧三五成群埋頭瘋耍。有次,直到周六中午才想起習字這檔子事。要知道,父親的教育理念一直是最為樸素的“黃荊棍子出好人。”雖然我這一生黃荊棍子挨得不少,但終究沒能出落成父親心裡的人中龍鳳。如果習字不完成,那肯定楠竹筍子炒坐墩肉在劫難逃。可是一天習字兩頁,一周7天,整整14頁。14頁啊······記憶中,那天吃過午飯,我便開始坐在教室趕作業,身邊人來人往,眼中萬事皆空,心如定海神針,筆下萬馬奔騰。直到晚上拿給父親看······原以為隻要完成了作業,便可以瞞天過海,蒙混過關。可沒想到,父親隻随手翻了兩頁便勃然大怒,一揮手,将習字本劈頭蓋臉朝我砸來,再順手操起身邊的一根細長竹棍排山倒海地向我揮來。我雙手抱頭呼天搶地,父親手起鞭落,壯心如鐵,邊打還邊咆哮:“我讓你偷懶,讓你趕作業。”

事後,我問父親:“你怎麼知道我偷懶的呢?”父親舉手在我腦門上狠狠一敲說:“你看你那字,一個接一個,七零八落,四仰八叉,仿佛屁股後面還帶着一溜煙兒,那不是集中趕出來的,難道還是用心寫出來的?”最後父親還語重心長地說:“寫字,一定要用心,寫得太快,便來不及用心了。”我恍然大悟。從此知道,字如其人,一不留心便可以出賣靈魂。

父親的棍棒仿佛是我舉頭三尺的神明,雖然不能徹底擊碎我一顆貪玩好耍的童心,但在習字這件事上,我卻從此不敢怠慢。父親說:“字決定了一個人對你最初的印象”。換句話說,字,就是我們的第二張臉。顯然,我這第一張臉,早已萬事蹉跎,無可救藥,也隻能仗着這第二張臉縱橫天下。

國小五年級,參加學校優秀作業比賽,站在高高的領獎台上,校上司一邊熱情洋溢地為我頒獎,一邊笑逐顔開地說:“見了你的作業,我就知道你是一個用心學習,積極向上的好學生。”那一次,我的作業得了年級一等獎。課堂上,老師常常說:“你們看,燕的作業,一筆一劃,字字清秀,像是含苞未放的花。”而我的母親,便常常把我用過的作業本收起來,母親說:“這是你的童年,我替你收着,以後你長大了自己看。”

成長像是指間的筆,爬坡上坎,轉彎抹角卻又總是一氣呵成。轉眼,我便國中畢業,再離家千裡,獨自外出求學。母親說:“你每次去學校,還是給家裡來封信吧,讓我和你爸知道你平安。”那是千裡之外的異鄉,每一次離家返校,都要經過七八個小時的舟車勞頓,而母親又常常念叨:“騎馬坐轎三分憂”。隻是青蔥的少年,一旦離家,便像是斷線的風筝,一個人心比天高,飄飄搖搖,一個勁兒的隻想直沖雲霄。是以,每次寫信,幾乎都成了不得不幹的例行公事。不就報個平安嘛,我就真的大筆一揮“平安到達”四個字,然後慌忙火急塞進郵筒······記憶裡,那四個字異常潦草,像是那些年,屬于我的潦草的青春。可母親每次都會說:“哎,這次做得好,哪怕來信隻有寥寥的四個字,但隻要知道你平安就好”。很多年以後,我才終于明白,那些潦草的筆迹,在母親的眼裡,或許恰似慈母對遊子最初又最深的牽挂,它們如同雨後的荒草,在母親的心底盤根錯節,恣意瘋長。

記得那時,老師常常誇我的作文寫得好,亦常常将我的作文作為範文在課堂上朗讀。孰不知,讀者無意,聽者有心。以至于整個少年時期,我因為幫助男同學們寫情書而得以飽嘗天下美食。通常是學校門口的各種蒼蠅館子,在與男生們推杯換盞三五杯廉價啤酒後,我就開始激情迸發,文思泉湧,當即提筆,瞬間成文。寫完還會拍着胸脯躊躇滿志地對男生們講:“放心,姐這水準,絕對的驚天地泣鬼神”。男生們得了信,歡天喜地拿回去抄一遍送給心儀的女生。就這樣,一個作文換酒錢,一個寫字得真心,終歸是各取所需。

成年以後,我曾得意地打趣過當年,因為我的情書而以身相許的女生們。本以為女生們會怒不可遏,誰知她們竟衆口一詞。她們說:“這有什麼關系呢,請你幫忙,無非是害怕自己寫得不夠好,可抄的那一遍,誰又能說不是字字慎重,筆筆真心?”

是啊,誰的青春,不曾有過這樣的真心相待,慎重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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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那年,我收到了此生最為珍貴的一封信。那是我初三時的同桌。國中三年,他是班級足球隊的主力,每次見他球場飛奔,沖鋒陷陣,我都要邀約最為相好的女生去球場上呐喊助威。而他呢?後排的男生惡作劇踢翻我的凳子,他轉身揮手就是一拳。老師組織班上同學騎自行車出去野炊,他知道我沒車,便總會第一時間告訴我:“我帶你。”畢業的時候,我曾将一張抄了一首小詩的明信片送給他,那亦是此生,我送給他的惟一的紀念品。

至今記得,那是一個周末的晚上,吃過飯,我早早便關了房門,擰亮台燈。然後從書包裡輕輕捧出在郵局千挑萬選出來的明信片,再找來幾張白紙,先用藍色墨水的鋼筆在白紙上練習……雖然詩是抄來的,但是在時隔二十年後的今天,我依然能一字不漏地背出那首詩:“那個秋天,我終生難忘。細雨把輕盈的目光,揉進我的頭發······”那天,亦不知在白紙上練習了多少遍,直至夜深人靜,萬籁俱寂,我才凝神聚氣,一筆一劃地将那首詩抄寫在潔白的明信片上。彼時,隻覺明月如霜,好風如水,少年的我即便屏住呼吸,也隻能聽見胸腔裡那顆跳動不止的心。“撲通撲通,撲通撲通······”仿佛所有的悸動,最終都化為紙頁上的點撇橫捺,字字珠玑,燦若星辰,卻又最終散落天涯。

兩個月以後,我在離家千裡之外的學校收到了他的回信。那天,我去收發室原本是想去看看有沒有家書,可一眼便瞧見他的字迹。藍色墨水的鋼筆字,像是朵朵精緻又小巧的花。那些花兒,那樣明白無誤地組合成了我的名字。猛然,我隻覺心底狂跳,捧起信件,如同捧起畢生最為沉重的期盼與驚喜。待得洗臉淨手,一切安穩妥當,才一個人鑽進床裡,放下蚊帳,安安心心,一字不漏地讀信。

藍色墨水的鋼筆字,密密地綴滿紙頁,一筆一劃,都有他的溫度,一撇一捺都有他的力量。它們就那樣整整齊齊,相依相偎,橫平豎直,攜手天涯。以至于很多年以後,我對藍色墨水的鋼筆字都有一種深深的眷念。那是筆下清風,紙上明月,它們曾經那樣,不動聲色地照亮過屬于我的那些青春歲月。

高中三年,遠隔千裡,我們斷斷續續,來來回回通了三年的信。無非輕描淡寫的雞毛蒜皮,每封信都有三五頁,每一次寫完,總覺意猶未盡,可除了層層贅述一些校園趣事,生活瑣事,便再無其他。高中畢業,我們再次各奔東西,然後終于,漸行漸遠漸無書······

直至二十年以後,當國中的同學在微信上歡聚一堂,彼時的我們早已不用再寫信,甚至早已不再提筆寫字,一大群人在微信上刀光劍影,呼來喚去地各種玩笑。隻是,即便隔着冰冷的手機螢幕,我依然無法直視他的名字。那個曾經那樣熟悉又那樣遙遠,曾經提筆寫過無數次,以後卻從未再提起過的名字······突然,隻見他的頭像一閃,随即而來一條微信。寥寥的兩行字,像是跨越了二十年的漂泊與風塵,那樣的輕巧靈便,不假思索又脫口而出。隻見那上面赫然寫道:“你知道嗎,當年,我曾那樣深深地喜歡過你”。不知為何,我剛剛還緊張得掉到嗓子眼的心,突然便放下了,仿佛這糾纏了二十年的千絲萬縷,不過一個轉身,便早已雲煙散盡。

無端地便想起父親當年說過的那一句話:“寫字,一定要用心,寫得太快,便來不及用心了。”拿起手機,我回複了一個微笑的表情,然後擡起頭,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或許,以後,我再也見不到當年那些藍色的鋼筆字了,正如,以後,我再也見不到當年的他,與當年的自己!

(作者機關:重慶市電力行業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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