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点

童年的灯火

作者:新福建

我生来就惧怕黑暗,当黑夜降临,不见灯火,就会哭闹。

那时候的农村常常断电。某天夜里,本来灯火通明,忽然刷的一声全部暗了下来,不见一点光亮,我心头一紧,愣在原地,哭出了声。不多时,里屋里生起了一点火光,从起初的一个豆子般蓝色的小点,慢慢地跃动成了一朵淡黄色的泪滴,阿嬷手持着一盏煤油灯从里屋走来,这如水般黑漆的暗,在灯火所过之处都退散开来。当空中划过一道纤细而艳丽的尾鳍后,黑暗又快速地填满和吞噬着里屋的一切。煤油灯被放到了客厅的餐桌上,斑驳而厚重的桌板托着小巧的青碧色玻璃瓶,细腰大肚,肚里盘曲而上一条细绳样的小芯,顶上是一个已经锈迹斑斑的皇冠,焰火就在这上面立着。焰尖儿一两道细细的黑烟向上飘扭着,像是池塘里黑色小蝌蚪扭动的尾巴,熏得玻璃罩灰蒙蒙的。

这小小的焰火,荡漾着层层暖黄的光晕,吓退了黑暗的逼迫。我的心便也踏实了下来。

等到上学了,我常常摸黑起床晨读。没有第一缕阳光和风的搅动,窗外的暗还凝固在那儿,没有半点声响,空气里还透露着寒凉的气息。刚起身,灶台边阿嬷已经在忙碌着。

家里的土灶,用红壤和着砖块垒砌起来,上面竖立着一条笔直的烟囱。清晨煮粥,生火烧柴,不知已历经了多少平静岁月。灶口和内壁在烟熏火烤中格外的黝黑与坚实。这蓬勃的橘红色火焰映在斑驳的灰泥墙上,像播放一帧帧旧胶片似的轻微地颤抖着,犹如思绪的跳跃。我坐在旧木墩上,背靠柴木枝,迎着灶口跳动的光,一字一句地读着书,火焰似乎也随着跳动,偶尔添柴和翻动,伴随着木枝的炸响,几粒轻盈的星火窜动飞扬。不多时,锅里咕咚咕咚地沸了起来,揭开锅盖,一股米香随着蒸腾的水汽弥漫开来,阿嬷赶忙舀起这初熟的米粒,敲一颗蛋藏在米粒的余热里。

粥熟了,不再添加木柴,灶口的焰火渐渐停歇,此时外面的天才刚要泛起灰蒙的白,远处人家里公鸡铿锵绵长地啼唱。此时,在那碗热乎的米粥里淋一勺自酿的酱油,米粒弹牙越嚼越香。土灶堆内,暗红的炭安静地躺在余烬里,渐渐暗沉。

日复一日,我依偎着灶口的光晨读,渐渐长大。记忆里,不知何年何月,晨读的火慢慢变成了白炽灯的光。

长大后,我怕黑的症结已全然消失了。但我忽然怀念起那暗黑屋子里泪点的煤油灯火,那竹林夜路间的一点手电光亮,那光影交错的夜空的电影荧光,被火焰映红的书页……原来,童年的每处黑暗都有灯火的陪伴。

灯火,倒像是与暗相伴而生,不为对抗,只为护持着孩童长夜里暖色的愿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