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沐浴着春光,嗅着泥土的气息,我回到乡下老家。走进村子,已是午饭点。三伯端着一碗麻食,圪蹴在村口的大槐树下,津津有味地吃着。一旁的“随身听”里,正播放秦腔当红须生丁良生那慷慨悲壮的《伍员杀府》。看到我,三伯热情地招呼我吃麻食。
麻食,又名麻食子,还可写作麻什或麻什子,是关中农村再普通不过的一种面食。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造一方食。关中自古是天府之国,肥沃的渭河平原盛产小麦,面食是关中人主要的吃食。说麻食普通,在于家家都会做,人人都吃得起,随时随地都可以吃。麻食据说也有七八百年历史了,相传最初是关中回族人祖先发明的,后来被三秦汉民接受和喜爱,广泛流传,如今是陕西、甘肃、宁夏等西北人最喜欢吃的面食之一。
麻食分为搓麻食和擀麻食,乡人把搓麻食叫勤麻食,把擀的麻食叫懒麻食。搓麻食需要用手一个一个搓,做起来麻烦又费工夫。懒麻食就简单多了,擀成厚一点儿的小斜角面,反复揉搓就行了。在乡下老家,村民很喜欢吃麻食,闲了搓麻食,忙了擀麻食,一周至少吃上一两顿,一周不吃就想得慌。
我不喜欢吃懒麻食,只吃手工搓的麻食。我学做的第一顿饭就是搓麻食。那时只要家里吃麻食,我就央求母亲搓麻食,并且以自己帮母亲搓麻食作为交换条件。过去在关中乡下,做饭是女人的事;女孩从小帮母亲洗碗做饭,女人要干家务,是在屋里守家的,这是祖祖辈辈天经地义的事,有女人才有家;男孩子是不学做饭的,男人是干大事的,要走南闯北,有男人家才有支柱。母亲经不起我的软缠硬磨,同意了。母亲和面,我帮着洗菜。面团在母亲的手下被揉得光溜溜的。只见她用力拽下一团面,使劲搓成一条粗一点的棍棍面,接着掐指甲盖大小一点,放在草帽檐上,用右手大拇指用力一搓,其他四个指头轻轻一拨,一个带花的小面卷——麻食,就摆在案板上。我学着母亲的样子,笨拙地搓成了第一粒麻食。一回生、二回熟,一根棍棍面掐完,我搓麻食的技术熟练多了。
母亲边搓麻食,边拉家常。说是拉家常,其实多是她说,我不过是忠实听众而已,偶尔也会应和几声。不到半小时,满案板的生麻食。我得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母亲的嘴角露出了微笑,夸我的麻食搓得好。母亲的夸奖,让我爱上了做饭,不再像父辈那样,离了女人没饭吃。
说起来最好吃的,还是炒剩麻什。过去在乡下,家里做麻食时,往往都做得多一点,剩下的第二天炒着吃。平时饭菜油水少,炒麻食油会倒得多一点,炒出的剩麻食比新做的都好吃。
吃麻食成了我一大嗜好。从前在乡下教书的日子,周末参加电大学习时,我最喜欢吃的就是韦曲老街小吃坊的麻食。两周不吃就馋得慌,第三周就是两大碗,只有这样才过瘾。就连请女朋友吃饭,也是吃麻食。记得那家麻食店,门面不大,只有小两间,不足十平方米,四五张桌子,收拾得挺干净、舒心的,一对年轻夫妇经营着。这家麻食筋道,配上西红柿、胡萝卜、黄豆、黄花菜、绿叶菜、木耳、蘑菇、紫菜等,红黄绿黑紫白,色彩斑斓,烩的、炒的、干拌的、麻辣的、三鲜的、海鲜的、普通的,口味俱全,香气四溢。食客常常爆满,有时还需排队等候,有些食客宁肯屈驾站在店口吃。
在我们家,我喜欢吃搓麻食,儿子喜欢吃懒麻食,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妻子做麻食就麻烦多了。好在她耐得颇烦,做麻食常常是“一国两制”,当然这麻食也就更有味道,更香了。
如今城乡夜市的烤肉摊、串串摊上,除了烤肉和串串,最多的就是麻食。“烤肉、串串、麻食、炒面,吃!来坐!”摊主们那抑扬顿挫的关中口音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一家比一家有诱惑力,麻食、烤肉和串串的香味飘得很远。不少饭店的主食薄上,麻食也赫然在列,看来麻食的确是关中人的至爱。
我喜欢吃麻食,也因了蕴含其中的那份乡情与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