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点

问世间情为何物——西魏废帝元钦与宇文皇后的那场被湮灭的爱情

看过周星驰《大内密探零零发》的童鞋,都会对“情比金坚”这个词留下比较深刻的印象,某百科中将其解释为“形容感情非常坚定,常作于男女爱情”,还算靠谱,但后边狗尾续貂了一句“金,指的是金属”就比较鬼扯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西魏废帝元钦与宇文皇后的那场被湮灭的爱情

星爷式的爱情

情比金坚能找到最早的出处是白乐天的《长恨歌》中一句“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而在元曲《死生交范张鸡黍》中也有“情坚金石,终始不改”一句,不过这里说的是男男之情,我们暂时不搭理他。但是无论如何,古人们拿来比喻深厚感情的,都是金子。

古人显然缺乏现代物理知识,我们都知道金子这玩意非但不坚硬,反而很软,只要力气足够大,就能像橡皮泥一样揉捏成任意模样。此外,金子还是一种非常不活泼的金属,比较正式的说法就是惰性很强,很难发生化学反应。

问世间情为何物——西魏废帝元钦与宇文皇后的那场被湮灭的爱情

在某种程度上,爱情跟金子这玩意是天生对立的

如果爱情就是个软踏踏、非常善变而且艮了吧唧的玩意,是不是会让人感到很幻灭?

不过这种说法似乎冤枉了白居易。毕竟在历史的大部分时间里,唯一能合法的大量的使用金子这玩意的,只有皇家,而《长恨歌》恰恰说的也是皇家的那点破事。人家老白早就说过“最是无情帝王家”(《后宫词》),想在皇家寻找爱情真比淘金难多了,所以我们是不是可以把老白的这个比喻理解为反讽?

毕竟像晋武帝司马炎和唐玄宗李隆基那样后宫佳丽上万的,你要说他“情比金坚”,我肯定没意见。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

看过很多文章都说到明孝宗朱佑樘和张皇后是中国历史上唯一坚持一夫一妻制的典范,这又是鬼扯。咱们先不论朱佑樘专宠张皇后有着生理和心理上的一大堆原因(肯定不是纯粹的出于爱情),起码在谈迁先生的《国榷》中,曾提及朱佑樘册封过五名夫人。尽管存在争论,但也让人觉得这段感情不太纯粹。

(插一句,个人以为研究明史最好的参考资料肯定不是被“我大清”阉割了无数遍的各版《明史》,而是自号“江左遗民”的谈迁先生所著的《国榷》)

问世间情为何物——西魏废帝元钦与宇文皇后的那场被湮灭的爱情

《国榷》确是好书,就是太特么的贵!

即便朱佑樘与张皇后确实是一夫一妻,他们也不是唯一的,而且他们对于爱情的忠贞与坚守,也远远比不上另一对名字差不多已经被历史的尘埃湮没了的帝王夫妇——西魏废帝元钦和宇文皇后。

元钦几乎让人无话可说的一生。

都说事业和爱情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方面,而元钦在事业上的失败简直让人无话可说。

北魏无疑是中国历史上一个非常重要的王朝,他结束了五胡之乱以来中国北方群雄割据的十六国时代,而孝文帝改革更是民族融合的一座丰碑。不过北魏最终毁于权臣之手,分裂为东魏和西魏。

问世间情为何物——西魏废帝元钦与宇文皇后的那场被湮灭的爱情

东、西魏两个傀儡政权,存在感一直很低

而元钦就是西魏短短22年国祚中所历两代三帝中的一员——他和父亲西魏文皇帝元宝炬、四弟恭皇帝元廓一样,仅仅是权臣宇文泰父子所操纵的傀儡,不但权柄皆无,“拱手而治”,甚至生命都无法得到保障。

问世间情为何物——西魏废帝元钦与宇文皇后的那场被湮灭的爱情

元钦死的时候才29,这画像画得跟92似的

元钦生于正光六年(公元525年),10岁被册立为太子。大统十七年(公元551年)26岁的元钦继位,三年后因联合大臣诛除权臣、夺回大权,被宇文泰发觉,元钦被废,同年被毒杀。

元钦死后,宇文泰扶立他的四弟元廓为帝。又三年,宇文泰的侄子宇文护令元廓禅位宇文觉,并照例奉上毒酒一杯,西魏就此玩完。

因为元钦比较有种,敢于反抗,所以他的身后事比父亲和弟弟还惨,连个谥号都没捞着,史称“废帝”。

元钦和宇文皇后——有太多话却说不出来的爱情

西魏元家父子两代三帝始终苟活于宇文泰的阴影之下,在心中怕是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而离奇的是,本文中的另一位主角——与元钦相爱一生、生死不离的宇文皇后,偏偏就是宇文泰的长女。

问世间情为何物——西魏废帝元钦与宇文皇后的那场被湮灭的爱情

宇文黑獭确实是个雄才大略的主儿

大统元年,年仅10岁、刚刚被册立为太子的元钦,便迎娶了丞相宇文泰的长女为太子妃。此时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这是一场政治婚姻,是权倾朝野的宇文泰控制西魏皇家下一代的手段而已。

史书中没有记载宇文皇后的出生日期,仅从宇文泰的庶长子宇文毓生于公元534年来判断,她嫁给元钦时只怕还是个垂髫女童,能懂事就不错了,爱情神马的对她来说是绝对不存在的。

问世间情为何物——西魏废帝元钦与宇文皇后的那场被湮灭的爱情

宇文皇后不但出生日期没有记载,连名字都没有留下

所谓盲婚哑嫁,不过如此,但是谁能想到这是一段传奇爱情故事的起点?

史书上对于元钦的记载不过寥寥数笔,连最啰嗦的《通鉴》也懒得多提上他一句,就更别提宇文皇后了。而且史书这东西、尤其是正史,向来专注于功业,极端缺乏八卦精神,所以我们无法得知这对严重早婚的夫妻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故事。幸好宇文皇后他爹在史书中还算个大人物,我们还能在关于宇文泰的记载中找到一鳞片爪的线索——

“废帝皇后宇文氏,周文帝(即宇文泰)女也。后初产之日,有云气满室,芬氲久之。幼有风神,好陈列女图,置之左右。周文曰:‘每见此女,良慰人意。’”(《北史•卷十三•列传第一》)

——好吧,史书上大人物出生或诞下子女,总是习惯性的伴随灵异事件,这个无法评价。鉴于我们之前已经断定宇文皇后刚懂事就嫁人了,所以说她在连萝莉都算不上的年龄就颇具风采,而且已经将古之贤妃、贞妇、宠姬视为榜样,个人以为若非吹嘘,便是这个妹子实在太早熟了点。

问世间情为何物——西魏废帝元钦与宇文皇后的那场被湮灭的爱情

大人物降生,必有道友渡劫

我们继续看下去——

“废帝之为太子,纳为妃。及即位,立为皇后。志操明秀,帝深重之,专宠后宫,不置嫔御。”

女因父贵,所以宇文皇后被狠夸了一顿,然后重点来了:帝深重之,专宠后宫,不置嫔御。

可这是为什么?

一个10岁的孩子已经具备了基本的爱憎观。宇文泰权倾朝野,元氏皇权名存实亡,元钦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而且孩子的情感是最简单、最直接也很难掩饰的,那么元钦会怎么对待这个强塞给他、而且不知道有什么用处、如何相处的太子妃的?

忍辱负重?委曲求全?虚与委蛇?

这对一个10岁的孩子来说,是不是太难了?

想想我10岁的时候是怎么对待讨厌的人的——翻白眼、吐口水、骂脏话、打小报告,如果打得过的话,那一定不会轻饶了他……

元钦虽然一生没什么大出息,但“废帝”也是帝,远不是我这么个凡夫俗子所能相比,所以我无法臆测这对心思无法复杂的幼年夫妻之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样的故事、产生了怎样的情感,以至于能“专宠后宫,不置嫔御”。

问世间情为何物——西魏废帝元钦与宇文皇后的那场被湮灭的爱情

童话,大都是用来骗人的

心思阴暗点的,会以为既然元钦的小命都操之于宇文泰之手,那么女婿慑于老丈人的淫威不敢再娶,只能守着家里的那个黄脸婆苟且过活——这也是说得通的。毕竟元钦被毒死的时候已经29岁、与宇文皇后成婚19年了,但翻遍史书,却找不出二人诞下子女(哪怕是夭折)的记录,这在当时显然很反常。

再者,相比于父亲和弟弟的认命态度,元钦对于他的老丈人擅权一事极为不满,并因此被废身死。如果他跟皇后相爱得死去活来,那么必然会考虑到皇后的感受,而不会采取“谋刺”这么激烈的手段。

但是,因此就能否定元钦与宇文皇后之间感情的真实性吗?

个人以为不能。

因为西魏国祚极短且国政为权臣所篡,所以史书中对于这段历史的记载极为简短且粗略,而且重点基本都放在东西魏及与南朝之间的军政关系上,人物刻画突出的也是以宇文泰为首的权臣集团,对于存在感极低的皇帝基本一笔带过。所以,我们应该明确以下几个问题:

1、史书上没有记载元钦与宇文皇后诞下后代,并不意味着他们夫妻没有后代,也许只是元钦及其后代没什么史料价值,史家懒得记上一笔。

2、史书上关于元钦与宇文皇后的记载几乎都出于宇文泰的列传。考虑到正史对于西魏极端的无视,甚至有将其皇帝称之为“国主”、将宇文泰父子篡魏立周视为正统的,所以必然存在褒此贬彼的问题。史书上将元钦被废归罪于欲图谋刺宇文泰,但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认为这是宇文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通过行废立事分化元氏皇族、打击保皇派,为实现自家改朝换代打好铺垫?

3、宇文泰这个权臣已经做到了可以操纵皇帝的废立生死,他也可能确实很宠爱宇文皇后这个长女,但是以要求元钦“不置嫔御”的方式来显示自己的权威和对女儿的宠爱,不但非常过分而且完全没有必要。要保护女儿和控制元钦的家事,一个皇后的地位足够了,而粗暴干涉皇帝——哪怕一个傀儡皇帝的家庭生活,在当时的伦理观下都是极端恶劣和遭人诟病的,以宇文泰的头脑和手段,不至于做这种无意义的事情。

所以我认为,元钦与宇文皇后之间的爱情,很可能是真实存在的,“不置嫔御”也很可能是他自主的选择。

更直接的证据在于——宇文皇后的出生年份是个谜,但是她去世的时间却记载得明明白白:西魏废帝三年,元钦恰恰也是在那一年被毒杀的。

(另一对朱佑樘1470-1505年,张皇后1470-1541年——只列举一下,没有涵义)

《北史》宇文泰列传中记载:“帝既废崩,后亦以忠于魏室罹祸。”

因“罹祸”一词,有人认为宇文皇后也是被宇文泰毒杀,事实上这个可能性很低,毕竟这段记载与“周文曰:‘每见此女,良慰人意。’”同出一文,著者自相矛盾的可能性不高。毕竟欧阳修在《新唐书》中都称赞《北史》“其书颇有条理,删落酿辞,过本书远甚。”

问世间情为何物——西魏废帝元钦与宇文皇后的那场被湮灭的爱情

以宋为界,之前的史书普遍更靠谱

所以宇文皇后死因的最大可能性是殉情。

她本可以不死。她的父亲灭一朝兴一朝,她的兄弟中有3人坐上了帝位,只要她活下去,即便做不成皇后,最差也是个公主。而对当时的风俗来说,寡妇改嫁不过寻常事,以她家的权势,满天下的好男子可以任她挑选,她的余生必然是将与荣华与尊贵相伴。

可是她选择了殉情,与她挚爱的(也许同样挚爱她的)夫君生死相随。而且她的身后事和元钦一样,也没有谥号,我们只能称呼她为宇文皇后。

也许前边的推论都是错的,也许元钦对他的皇后从来没有过感情,但是我无法否认,宇文皇后对于元钦的爱情是真挚的、热烈的,是可以以死相托的。

如果这不是爱情,那么爱情是什么?

问世间情为何物——西魏废帝元钦与宇文皇后的那场被湮灭的爱情

爱情是双向的,所以元与宇文应是真爱

史料的匮乏使得本文像一篇干巴巴的议论文,而出于对元钦夫妇、尤其是宇文皇后的尊敬,又使得我拙于文字、更羞于去臆想、编造个故事出来。唯有一篇《雁丘词》,窃以为可以纪念这段美好而且珍贵的爱情。

问世间情为何物——西魏废帝元钦与宇文皇后的那场被湮灭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