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热播的谍战剧《前行者》里, 主角马天目为了更好地开展地下工作,通过老同学唐贤平的关系加入复兴社。
艺术往往取材于生活,马天目加入复兴社这一设定,就比较贴合于实际。事实上,在革命时期,有许多像他这样的优秀地下工作者出于工作需要,打入敌人内部,为党传递出许多重要情报。
就比如我们今天要讲的这位——宗益寿。
1932的一天,上海各大报纸同时刊登了一则《脱党声明》,署名人是宗益寿和弟弟宗益茂。声明里说自己怎么怎么误入歧途,又如何如何经过教育,回头是岸,现在表示悔过,声明脱离共产党云云。
落款人正是宗益寿。

宗益寿照片
事实上,脱党声明在那个时期并不罕见。
白色恐怖时期,革命前景黯淡,党内一部分意志不坚定的人和投机分子经受不起恶劣环境的考验,为向当局自证清白,于是登报声明,以示与党组织划清界限。
在民国时期,凡需要向旁人广而告之的事都流行登报,大到军阀通电下野,小到百姓绝交离婚,都可以找到报社,花钱买个豆腐块版面,登出自己的声明。
但正如网络上信息真假难辨,当时的登报声明也含有很大水分。
比如当时中统特务一直想抓而不得的周总理,当局为了离间我党,特意以周总理的名义伪造了一则“脱党声明”,这才当时很是唬住了一些人,造成了很大影响,最后周总理亲自登报辟谣澄清才作罢。
宗益寿的这则脱党声明令许多同志感到难以置信。他可是大革命时期就已入党的老党员,经历过重重考验,怎么会突然脱党呢?证实之后,又为他感到痛心,还是没经受住考验啊。
但更痛心的却是宗益寿兄弟本人。他们之前绝不会想到,有一天竟然要在报纸上公开宣布“脱离”自己准备为之付出一切的中国共产党。声明发布后,不知道内情的同志们会怎么看待自己呢?自己又如何忍心助纣为虐,坐视甚至帮助敌人破坏党组织,抓捕自己的同志呢?今后又该如何伪装,才能跟打心底里憎恶的敌人朝夕相处呢?
或许你已经猜出来了,他们脱党是奉命行事,是党组织的决定。
马天目在接到加入复兴社邀请后并未立即答应,而是首先向党组织汇报,经由党组织批准后才决定加入。宗益寿兄弟也一样,同样是奉命打入敌人特务机关。
当时,上海是白色恐怖的中心。特别是顾顺章叛变以后,我党在上海的组织遭到了重大打击,潜伏在中统内部的龙潭三杰被迫放弃潜伏,转入苏区。为了接下来工作的需要,我党迫切需要有人打入到敌人内部去。
于是经中央特科行动科科长康生的提议,中央特科书记陈云点头,中央局批准,决定派特科成员宗益寿兄弟发表“脱党”声明,取得敌人信任,借此打入特务机关。
中统特务炮制的“伍豪脱党声明”
在这里我们先来介绍一下宗益寿的生平。
宗益寿是江苏宜兴人,出身贫寒,毕业于徐舍林津小学。
1926年,江苏还处于奉系军阀孙传芳控制下,在这一年,他认识了中共党员侯绍裘。当时处于国共合作期间,侯绍裘的职务是国民党江苏省部常委、省党部中共党团书记,这次奉命潜回宜兴建立国民党宜兴党部。
认识侯绍裘后,宗益寿被吸收进国民党,并负责宜兴县党部农工部工作。
也是在这一年,武昌师范大学学生宗盘林回乡。宗盘林也是中共党员,还是宗益寿的老乡,宗益寿经常从他那里借阅革命书刊,也由宗盘林当介绍人,加入了我党。
大革命失败后,宗益寿在宜兴发动农民暴动,建立了宜兴历史上第一个革命政权——宜兴工农委员会。
暴动失败后,宗益寿又冒着被通缉的风险潜回宜兴,联络宜兴各地的党员,重建宜兴县党组织。
1928年7月以后,宗益寿因为工作能力突出,被调往斗争形势更为严峻的上海工作。在上海工作期间,宗益寿有过两次被捕的经历。
一次是1929年“五卅惨案”纪念大会。
当时党内执行的是“立三路线”,这一路线是严重的左倾冒险主义。他要求通过举办盛大的纪念活动,期以宣传发动工人、学生、市民,再通过组织一省乃至数省的暴动达到夺取政权的目的。
这典型的是照搬苏联的经验。
而当时国内的形势是反动力量空前强大,而我党由于才建立几年,实力弱小,且在上海这等大城市目前还不具备发动暴动的土壤。敌人也不是傻子,摸清楚你的套路,当然会在一些敏感时间点重点布控,在这个时候举办纪念活动无异于自寻死路。
果然,纪念大会被早有准备的租界当局破坏,宗益寿因为掩护众人撤退与敌人搏斗,身上有血迹而被捕。所幸他为人机灵,编造了一份假口供蒙混过关,很快便被放了出来。
一次是党组织正在开会,因有人告密会场被敌人突袭。他趁敌人不注意将参会人员名单吞进肚子,被关进了监狱。
彼时他化名宋斌,在监狱里也不忘为党工作,与其他被俘的同志一道在监狱成立“狱中党支部”,团结被俘的同志对好口供,保全自己。
后来在党组织的营救下,宗益寿被判刑半年。
五卅惨案纪念会
出狱后,党组织考虑到他工作办法多,处事灵活等优点,将他调到中央特科工作,直至接到奉命脱党的任务。
最开始国民党当局逮捕我党成员,不管是宁死不屈还是叛变投敌,事后都一杀了之。后来见我党不仅没有被吓到,革命火种反而更呈星火燎原之势,故而改变策略,对我党叛徒高官厚禄,以达到知己知彼的效果。
早期由于国共合作,两党的界线也很模糊,许多人既是共产党员也是国民党员,所以国民党当局对以前加入过国产党的己方党员也不会赶尽杀绝。
比如军统元老余乐醒早年就曾加入过我党,毛人凤的亲信黄逸公则是我党叛徒出身。
尤其是中统,由于长期在负责对我党的情报工作,所以其内部我党叛徒占据了相当比例。比如中统局第二组,从组长到组员都是我党叛徒出身,就连中统头子徐恩曾的小妾都是我党叛徒出身。
宗益寿之前曾是国民党党员,还秘密组建过国民党党部,参加工作时间比中统头子徐恩曾还早,这样的“老资格”,中统更是欢迎之至。
所以声明“脱党”以后,宗益寿兄弟很轻易地就打入了中统特务组织。
没多久,几名我党党员被特务抓住,被押送到监狱。而这一切都被宗益寿看在眼里。
他担心这些同志面临被杀害的命运,更担心万一刑讯逼供时,如果有人受刑不住当了叛徒,造成的危害会让本就遭到重大打击的党组织更加雪上加霜。
于是他对押解的特务说,这些人是他在我党内部的故旧,准备充当内线用的。在我党内部发展内线,这是中统上下做梦都想办到的事,所以对于宗益寿的话,他们信以为真,便将这些人释放了。
宗益寿将这件事汇报给党组织。中央局考虑到这件事可能暴露宗益寿兄弟的真实身份,危及他们的安全,于是当机立断,让他们立即撤出中统,隐藏起来。
虽然没有达到预想中长期潜伏的目的,但在宗益寿兄弟的掩护下,成功解救出一批被捕的党员,消弭了可能出现的危险,为我党保留了元气,也是大功一件。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能做到这一步已经非常不错了。
龙华监狱
此后上海的斗争形势更加恶化,已经不能再满足临时党中央立足的需要。1933年,宗益寿兄弟随着党中央一起迁往苏区。
宗益寿后来在粟裕领导的红军挺进师中担任要职,坚持在浙西南山区打游击,1935年6月,在战斗中壮烈牺牲。
他的弟弟宗益茂也牺牲在长征途中。
建国后,宗益寿兄弟被追认为革命烈士。但在文革期间,宗益寿兄弟的烈士证书被强行收回,家属被打为“叛徒”,遭受到许多骂名。
由于秘密工作的隐蔽性、特殊性,宗益寿兄弟的这些过往在当时仅限于特科和中央高层的极少数人知道,到七十年代已经过了四十多年。
这么长时间中央人员变动频繁,当初的故人星散,竟然找不到多少能为他们澄清正名的证据。
陈云照片
无奈之下,1977年,宗益寿的儿子写信给父亲和叔叔的老领导陈云,请求陈云为宗益寿兄弟证明历史问题。
收到来信后,陈云唏嘘不已,没作犹豫即亲笔写下宗益寿兄弟的证明材料。在材料里,陈云详细地记述了宗益寿兄弟的这段革命历程,重点强调宗益寿兄弟的脱党声明,是在康生提议,临时中央决定的情况下才发布的。
最后陈云郑重写道:“宗孟平(宗益寿在党内的化名)同志和他弟弟小宗都是中国共产党的忠实党员,英勇奋斗为革命献出了自己的一生,他们都是革命烈士。”